“稚奴,你……可去看過素琴?她……還好麽?”
正在看着她的稚奴聞言一怔,沉默許久,才道:“她的孩子……沒保住。而且太醫,隻怕以後也……不過武姐姐放心,稚奴知道有個人,一定能醫好她。她以後,一定還會有孩子的。”
媚娘知稚奴從來不輕許諾言,聞言頭道:“如此,武姐姐也放心了。隻是稚奴,以後,不管武姐姐在不在宮中,還需你多多照顧素琴了。”
稚奴一聽此言便道:“武姐姐你這是從何起?稚奴一定會救你出了這天牢的。”
媚娘知他必然以爲自己此話,是因自覺此番不能得逃大難。卻也隻是搖頭不語。
稚奴見她這般,真當是她擔憂自己出不得這天牢,便道:“武姐姐放心,至多三日。你便可出這天牢了。”
“爲何?”媚娘倒是沒想到他如此笃定,聞言頗爲吃驚道。
稚奴爲安她心,便将自己所知之事,俱都謊稱是花言與德安所察覺的,一一向她道來——不知爲何,他就是有種直覺。若現在便讓媚娘知道這些事都是他之所爲,那媚娘便再不可能留在他身邊。
媚娘倒也沒有起疑——一來那花言與德安,的确是宮裏少見的人物,又經長孫皇後仔細**。便是瑞安這般的,也是難得。
二來,她再無論怎樣也想不到,面前這年紀,今年方才元服年紀的稚奴,居然能做得此番事出來——
她卻忘記,自己也是一個年紀便才智過人的了。
是而,聽完稚奴所言,便頭道:“這麽來,那安仁殿裏的目的,是沖着淑妃娘娘和于才人去的。的确,像她們的所爲。不過我不明白,爲什麽她們能夠如此準确地抓着你的行迹?稚奴,我總覺得,韋昭容與那蕭才人,又或者是韋貴妃迄今爲止所表現出來的才智,與這些行事手段,不甚相同……
似乎,她們背後,另有高人。”
其實,不止是她,便是稚奴也有此感覺,隻是一直沒有多想。如今她這麽一提,倒是叫稚奴有些體悟:
可不是?最近這幾件事,事事處處,時機抓得之巧,設計之精妙,簡直可,與當年的母後,頗有相似之處……
可是母後已然去世,那韋昭容在母後在世時,也并無如此智計……
一種不安的感覺,浮上稚奴心頭,讓他連媚娘輕喚數聲,也沒聽見。
直到瑞安也叫,他才反應過來,道:“怎麽了?”
“我還問你怎麽了呢!突然之間就發起呆來。”
“哦,我隻是擔心,擔心父皇今夜,會不會看穿這些事,會不會連夜提審那于氏。如果父皇有所猶豫,那便真如花姑姑所,武姐姐你的事情,就難保了……”
“放心,陛下一定會的。”媚娘淡然。
稚奴聞言,心中不知爲何,頗爲不喜,便道:“你又怎麽知道父皇一定會?”
“陛下的個性,你比我清楚。再者,戰場厮争,前朝諸事……比起他經曆過的那些來,今日此番,隻怕在他眼裏都是打鬧。平日裏陛下事忙,便是有這份本事,也沒精力使在這**之中。可現下,這事既然已鬧到如此,又牽到了當今氏族之中,最忠于大唐李姓的元氏一族,陛下必然會以雷霆之勢,速速解決的。
所以稚奴,你也不要在這裏多做停留了。既然如你所,花姑姑已然行動,那隻怕待會兒,陛下便會着人前來提我了。快快回去罷!”
稚奴聞言,隻道:“不會這般快的。武姐姐,這裏還有些桂醴,你喝完了,我便回去。可好?”
媚娘見他這般,又因着的确是想喝,便痛快接下喝了,又再催促他走。
可稚奴偏是不走,且還故意與她扯東扯西,些有的沒的。媚娘心下煩困,又是陣陣倦意湧來,不多時,也懶得趕他,隻吩咐他早些回去,便睡着了。
看她睡着了,稚奴才長長出口氣,終于不必忍耐淚意,上前輕輕一扶,先将她抱在懷中,才任由眼淚爬滿面頰。
瑞安見他如此,心下不忍,隻得轉過頭去站在囚牢外,偷偷抹淚。
“武姐姐,你若知道,會恨我的罷?其實,剛剛與你聽的那些事,都是稚奴做的。稚奴不想對你,因爲……因爲我害怕,害怕你會怕我,怕我這個城府深沉的僞君子……可是武姐姐,你知道不知道,稚奴忍得好苦,真的好苦……
看到你受傷,稚奴真的心痛,這痛,若不能與你聽,隻怕便要逼得稚奴發狂……
所以,所以才在你最愛的桂醴裏,放了些安神止痛的藥,讓你睡着。
你雖然對我笑,可我知道你有多痛……
雖然你那般對我笑着,可是我知道你有多痛……
所以,所以我才要了這安神止痛的藥來,讓你好好睡一會兒……
放心,我已經交待過花姑姑了,父皇他不會這般早就來提你親審的。便是父皇他此爲是爲你好,我也不會讓他擾你一夜好夢的。你好好睡罷,好好睡罷……”
一邊,顫抖的手指一邊輕輕撫過她熟睡臉上,那一道道傷痕。動作如此之輕,似是怕驚醒了她,又似是擔心自己的碰觸會再多幾道傷痕。
淚水也跟着,一滴一滴地落下,有幾滴眼看要滴到她面上,卻終究是落在他替她擋着的手背上。
便是一滴淚,他也不願看着她臉上,有這般東西。除了笑容,她的臉上,不該有其他的。
就這樣,稚奴抱着媚娘,坐在這晦暗污寒的大牢中,默默地哭泣着,痛不欲生地哭泣着。同時,他也在心中暗暗立下了一個誓言。
一個必然要費盡他一生心力,才能完成的誓言。
……
同一時刻,太極殿中。
太宗看着面前的花言,面色平靜,可是緊緊握起的拳頭,卻已然昭示了他的憤怒。
“你是怎麽發覺的?”
良久,太宗才低低道。
花言平靜道:“主上,花言自幼跟着娘娘,前後經曆兩朝**,又見過多少當世豪傑,一代奇才。論起才智來,這一個韋氏,如何能與那連主上也要稱贊一句千古雄才的暴君炀帝相比?如何能與心胸可裝天地的先帝相比?如何能與百年難出如此女傑的太穆皇後相比?便是當年那被咱們秦王府視做是愚婢蠢婦的尹張二氏,隻怕也比這韋氏,來得厲害。
如此這般,花言都經曆過,又怎麽會看不出她的心思?何況,便是花言不想看出來,那淑妃娘娘,也未必能容花言看不出呢。”
這番話,讓太宗原本正欲叫王德,連夜提審武媚娘的話兒,咽了下去。眯着眼睛想了想,頭:“不錯。她的确是不能容你看不出來。所以隻怕也想了些法子,通知于你。隻是你這般,卻未免太如她意了。”
“所以主上,花言才鬥膽前來打斷主上查審舊事,請主上替花言做個主意——畢竟,花言雖然看得透,卻不知如何是好。
這錦繡殿,花言是去,還是不去?”
太宗聞言,緩緩起身,下得龍台來,在殿中踱步,苦思許久,才對着也跟了下來的王德道:“你以爲如何?”
王德想了想,倒也不多忌諱,直道:“老奴覺得,此事還是依了淑妃心意的好。畢竟,現下主上,還不能直接将那韋氏拿下,治她一個禍害**嫔妃,戕殺龍嗣的罪。而且,那于氏也不是什麽好人,留在這**,日後必能禍害,所以,不如且先按下不提,由了她們的意,看着她們自己窩兒裏鬥個痛快。反正有對晉王爺的救命情份,又有主上刻意保其封号的恩寵,武才人雖然會受些皮肉之苦,卻是性命無憂。且爲了不惹急晉王爺,不因此而成爲衆矢之的,那韋氏必然比誰都要急着推出于氏,還武才人清白……
如此看來,主上,咱們若能順水推舟,一可放松那韋氏的警惕,使她自以爲得計,二來,也可讓淑妃安心,不教她對咱們起些疑端。畢竟,主上您好不容易才借着這些年的一一滴,松了她的警惕之心呢。韋楊二人,終究……還是後者更要緊些。”
太宗頭,下了決定:“花言,從今日開始起,你便需得替朕好好看住了安仁殿,有什麽動靜,隻管報來。還有,提醒德安瑞安那兩個孩子,替朕照顧好了稚奴與安甯。他們不能再被牽進這些腌臜事端裏了。以後但凡再有這起子賤婢佞婦,想借用他倆來替自己的肮髒心機爲事的,朕準你發現之後,五品以下,可直接杖殺,不必來報。
否則,隻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有樣學樣,攪得他們倆不得安生。朕隻有這麽兩個心頭肉,萬不可再如那承乾青雀恪兒一般,被人教得不成樣子!”
得了太宗此言,花言便行了禮,慢慢退下。直奔錦繡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