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妃之中,僅有一人,望着那獅子骢,似有所傷。便是楊淑妃。
身爲前朝帝女,此馬她自是認得。因此,便也勾起無限傷感。
掌史青玄是自幼便跟着淑妃,由她半養半教地帶大的。論起對淑妃孝順來,隻怕不輸吳王李恪半。她見太子承乾牽了這馬出來,便知要傷娘娘心。如今一看,心下更怒。再者,也終不欲再被那韋貴妃想起由頭來,一番酸話,故而便借口更衣,悄悄離開,慢慢走到一邊拴馬之處,等着稱心把馬牽了回來。
不多時,獅子骢便被牽回。稱心似是也怕此馬傷了自己,隻是輕輕一拴,連扣兒也不曾系緊,便急忙騎了馬,追上太子去。
青玄見左右無人,冷冷一笑,先是将馬繩輕輕一扯,扯落于地,又從袖中取出一極精巧的型弓驽,退後幾步,将一根繡花針也似的箭架在弓驽上,遠遠對着獅子骢便射去。
“嘣”地一聲輕響,接下來就見獅子骢吃痛,嘶溜溜一聲哀鳴,人立而起,又發狂一甩頭,一路狂嘶着,沖山口平地而去!
青玄原本正得意,卻在下一秒,看到一輛從半山腰中轉上來的馬車時,大驚失色!
不止是她,在場所有女眷,見了那馬車,都是一陣尖叫驚呼!
聲音之大,也驚動了正在與四子騎射的太宗。
連四位皇子也放下手中弓箭,猶疑不定互視一眼,看向來處。
“父皇……可是出了……”承乾打馬上前,看着太宗,想又不敢。
太宗緊皺眉,剛要一聲:“回去看看!”便聽得又是一陣驚呼,然後,便是一陣馬嘶之聲,烈烈傳來。
聽得此次女眷驚呼之聲中,不似方才驚恐,太宗便舉起手,示意諸人且觀再。
正在此時,馬蹄聲陣陣傳來,越來越近,馬嘶聲卻漸漸不見聞。
諸人正遲疑間,隻見林中碧綠一色的盡頭處,一道上紅下白的影子一閃而逝。
承乾眯起眼:“父皇,似是個女子,騎了馬來了!”
太宗心下一寬,笑道:“今日着紅騎白馬的,似乎隻是那蕭才人一個了。哈哈……想不到她竟有這般好身手……”
這句話,太宗沒完,便怔住了。
不止是他,青雀,承乾,李恪,全部都怔住了。
而稚奴,更是一臉動容地看着那道騎在白馬上,如天邊紅雲飛落人間的俏麗身影。
是她。
高高的望仙髻上,隻用長長的鵝黃絲帶,将一串兒大紅菊花,緊緊系在烏黑如雲的髻根。
明眸皓齒,雪膚紅唇,一身正紅将她襯得嬌豔如花,可那随着風飄飛起舞的廣袖裙邊,随着白馬的狂奔,獵獵迎風,直如仙子谪落人間。
如一團火,如一朵霞,就這般一人一馬,沖進了父子五人的眼中。
雖渾身再無飾金妝銀,可卻那般高貴,那般明豔,那般飄然出塵。
太宗看得呆了,承乾、李恪、李泰看得傻了。
稚奴,卻是看得癡了。
他知道,她是美麗的。可是他從不知道,她竟然可以美得如此動人心魄,叫人望之,便丢了心在她身上。
這般燦爛而脫俗的美……
又怎麽會是屬于人間的?
在此一刻,稚奴的眼裏,心底,就隻容得下這麽一個一身紅衣如火,騎着一匹雪白馬兒的傾國女子。
隻容得下她……
武媚娘。
這邊廂父子五人爲媚娘驚豔,那邊廂媚娘确是一片慌亂。
獅子骢本就難馴服,又加之吃了痛,性子更加暴烈,一路上左突右沖,直欲将媚娘摔了下背來才後快。媚娘正在爲無法壓制這馬而着急時,似乎聽到有人輕喚自己,當下一擡頭,便驚了一跳。原來,不遠處站着的,可不是太宗與稚奴他們?
當下心一揪,她便急得隻喊:“稚奴!陛下!快離開!這馬發狂啦!媚娘拉不住它!”
稚奴聞言,總算是從绮麗夢境中醒來,見媚娘連人帶馬就要撞過來,心下大駭,急忙奔上前,與跟着太宗後面的大哥承乾,前邊内側的三哥李恪和四哥青雀,死活算是将太宗圍了起來。看着媚娘一人一馬從自己身邊道旁邊掠過。
可是沒想到的是,她的馬前邊一跑,後邊自己的坐騎驚發了狂,突然瘋了也似得跟着跑,稚奴一個不防,竟被坐騎猛掉頭的力量拉的一手血。
稚奴心下大駭。眼瞅着胯下馬兒越跑越快,竟與獅子骢漸行并肩,知道自己被摔下來也隻是遲早的事,于是索性也不理後邊父皇與兄長們的驚呼聲,隻沖着媚娘大叫:“武姐姐,如何是好!”
兩匹馬還是挺近,加之稚奴的坐騎似乎比自己的更發狂,媚娘一急,也不管稚奴坐下馬兒會如何,隻借着自己這馬沖勢,上前一把抓了稚奴,使勁兒全力往自己馬上拖。
本來以她的力氣,斷是拉不動比太宗隻差一頭半的稚奴,然一來稚奴知機,見她來救便慢慢松手,二來人到危機是往往能爆發潛能。所以,她一扯,竟然硬生生将稚奴扯了過來。
稚奴借媚娘一拉之勁,輕一吐氣,一甩身子,便穩穩落于媚娘身後。又伸手,緊緊助媚娘扯住缰繩。這才驚覺,獅子骢雖受驚癫狂,又加之馬速極快,卻比自己那匹發了狂的大宛進貢的良馬還要平穩些,心下大奇,又心下存疑,便欲問話,誰知媚娘卻搶他一步道:“稚奴莫怕,此馬雖發狂,然一路奔跑而來卻是能夠狂而不亂,加之它一發狂,衆馬皆驚随,可見必然是良駒,是馬中之主,這等馬兒,隻怕是不服馴練才蹬了人,發了狂。現下它已然跑了好一會兒了,隻要咱們倆聯手,就跟它耗到它體力全無,咱們人馬皆安。可好?”
稚奴聞言,一邊依她,先從懷裏掏了塊汗巾纏住出血雙手,又緊緊握住她手,一同拉緊馬缰,一邊附于媚娘耳邊訝道:“你它驚了衆馬?還有誰的馬驚了?”稚奴突然想到一事,心下一緊,低頭看媚娘身上是否有傷,見她雖香汗淋漓,卻無明顯傷處,心下一安,才聽媚娘:“剛剛我與素琴坐在馬車中,正是被它驚了拉車的馬,我怕素琴受驚,就跳了出來跳到拉車馬上斬斷駕馬缰繩,誰知馬兒隻跟着它跑,我便索性借了機會跳到它身上了。”
“至于爲何知它是受馴之馬……且看它馬背上鞍缰皆無,便知道了。稚奴!抓緊!咱們帶着它跑個痛快!叱!”媚娘笑道。
稚奴聞言,隻覺刹那間豪情萬丈,江山如盡在他騎下,便笑道:“好!武姐姐,咱們就把這獅子骢馴服了,與他們看看!”
這邊稚奴與媚娘兩立下志氣要馴馬成功,那邊太宗見稚奴被媚娘拉走,更知那獅子骢難馴,又急又怒,喝令諸将速去就晉王與武才人,又親自打了馬,跟上前去。
一路上,太宗質問承乾:“那馬怎麽會突然發性的!”
承乾心牽稚奴,回首怒喝稱心:“你怎麽辦的事!”
稱心一邊飛奔,一邊驚疑不定道:“回陛下,太子殿下,方才稱心将它系于離營地甚遠的林中,且與其他馬匹也有極大距離,若非武才人自己去放了它出來,再不當跑出來才是!”
太宗聞言也是覺得頗有道理,可是想想又不對:“那武才人是與素琴一道來的!她看顧着素琴都來不及,又怎麽會無緣無故跑去馴服這獅子骢?不好!素琴隻怕有事!青雀!你去看看可有什麽事!還有,告訴他們稚奴也在獅子骢上!萬萬不可驚了它,再傷了稚奴與那武才人!”
青雀得令,知道自己騎射不精,這般也是跟不上,倒不如去營地着用,便回了一聲得旨,打馬轉身回營地去了。
青雀來到那營地之中時,卻見燕妃陰妃二人正立在躺在地上的素琴,着太醫視診一二。而韋妃與淑妃雖未站得那般靠前,卻也是守在旁邊。
見他前來,燕妃憂道:“王爺,武才人可有事?”
青雀先行了禮,然後才道:“父皇正覺得奇怪呢,這武才人好好的陪着元充儀,怎麽突然之間就騎了那獅子骢跑到那去了?”
燕妃聽得媚娘似是無事,這才安心道:“此事卻是多虧了武才人了。若非是她從被獅子骢驚了的馬車裏跳出來,斬斷套馬的缰繩,又跳上馬去,追趕獅子骢一路将其逼出這營帳左右,隻怕今日元充儀的胎兒不保,便是本宮與三位姐姐的性命也堪憂。”
青雀聞言,這才驚道:“你這馬兒是沖向那馬車去的?這怎麽可能?青雀明明看着那稱心将馬拴得緊緊的呀?”
一邊道,一邊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掃向韋妃那邊。又快速回了來。
他這目光遊移之間極快速,幾乎無人發覺,隻有一直盯着他看的楊淑妃。
見他如此,楊淑妃看了眼身邊面色青白的青玄,一個眼色背對着韋妃掃向安仁殿衆人方向,青玄恍然,微微行禮,便借機默默退下。
“可不是嗎?”韋昭容突然開口,一臉驚魂未定狀道:“那馬兒沖過來時,好生驚吓人,虧得武才人沖上去救了元充儀啊!元充儀,你有這等甘願爲你豁出性命的好姐妹,可真是你的好福氣啊!”
完,狀似關心地看向素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