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殿裏,是掌史楊青玄去,取吳王不日需用的貼身軟甲,前幾日送去修了。安仁殿裏卻有些可疑。”
德妃眉一斂,問道:“如何?”
“韋昭容的貼身侍婢春盈,大中午的便跑了去浣衣所,了通子要韋貴妃禮服的場面話,便在裏面轉了半天,似是在尋人。後來尋不着,便惺惺作态地罵了一番浣衣所的浣衣婦們,又打了兩個出氣,這才走了。”
德妃聞言,容色一冷:“果然是她。”
劉司藥道:“娘娘,您是懷疑,是那韋昭容藏了武媚娘?可是……可是那錦繡殿與甘露殿……不對,甘露殿是不會做這等事的。何況晉王受過那武媚娘救命之恩,他若有心幫武媚娘,自不必遮人耳目。而且奴婢也曾聽人過,自武媚娘入掖庭後,便是晉王與元充儀最常着人去照顧。再沒有半兒顧忌的。”
“所以,稚奴不必,也不會有那般心思,更沒有理由藏起武媚娘。錦繡殿那人,一向自視甚高,不屑與人争鬥,所以便是看透了,也不會幹涉本宮的行事。所以,隻有那安仁殿了。不是早就有人,那掖庭裏,可是有許多人都是安仁殿裏送了進去,盯着那些被韋氏姐妹擠了進去受苦的宮人的麽?所以,隻怕她們也注意上這武媚娘了。”
德妃皺眉道:“但卻不知,她們将這武媚娘藏到了哪裏?”
劉司藥搖頭,後又慢慢道:“咱們當初沒有想着這掖庭之中,也會有如此事态,故而……并未有人在内。”
德妃想得頭痛,最終還是道:“罷了,明日本宮正好便借了這元充儀的事,去安仁殿中瞧一瞧,總能瞧出個端倪來的。”
……
片刻之後,安仁殿内,側殿。
韋昭容着了睡袍,散了一頭長發,狀似無聊地抱着一隻雪白波斯貓兒戲耍,頭也沒擡問道:“如何?”
面前,春盈谄笑道:“娘娘放心,這等事,咱們自是辦得妥妥貼貼……王爺那邊兒已經回了話兒,明日正午時分,陛下便會起駕,着太子做陪,去禁苑行獵。到時,王爺便會在老地方等着您。”
韋昭容了頭,慢慢起身又道:“不過我聽,昨日薔兒與英蓉兩個孩子,與那新封的元氏起了些沖突,可有此事?”
“可不是?一個元氏女,也敢與咱們蕭才人争。活該被人笑話。娘娘放心,奴婢已然替蕭才人将那元氏女非要不可的近侍,給召進咱們安仁殿了。”
韋昭容輕輕撫着貓兒長毛,道:“這樣也好,也得教那元家的丫頭知道,這無論朝内宮中,終究都是姓韋的,居于姓元的之上。别讓她失了分寸就不好……對了,我怎麽聽,似乎今日那大吉殿裏的,巴巴地派了人去掖庭……你今日不是去尋那羅玉春麽?可碰上了?”
“正要回禀娘娘呢!那大吉殿裏的劉司藥,今天确是提了許多東西去掖庭,且還了名号,要見那去年才被貶入掖庭的武才人。也不知道到底打了什麽主意。”
春盈臉上,似是一片恨恨。
韋昭容微一思索,便是一陣冷笑,纖纖十指輕撫貓兒,指尖豔紅,于雪白毛皮間若陷若現,動人心魄:“打了什麽主意?還不明白麽?這武媚娘雖然是長了張好臉相,可惜,卻性格倔傲,必不爲陛下所喜。可是呢,她終究有救了晉王一命的功德在,又與那元家的丫頭關系不錯。想必是德妃打了算盤,要拉攏一番,好方便她在掖庭行事呢!哼!”
春盈聞言,氣憤道:“這德妃,平日裏看她不言不語,無事便在佛堂坐着,想不到究竟也不是個安生的主兒。自己不受寵,便仗着年輕的去讨陛下的好兒,這倒也罷了,如今居然連掖庭這娘娘的袖襟之地也要插手……
哼!娘娘,您可不能讓她如了意!”
韋昭容淡然一笑:“這個自然。你可去見過那武媚娘了?”
“回娘娘,咱們這宮中,誰見誰,不見誰,除了陛下外,其他的,哪個不得先想想咱們安仁殿?今日這德妃如此不知規矩,奴婢又豈能容?中午一知道她欲見那武媚娘,便着了掖庭令,不讓他們見面的。便是羅玉春那裏,也已然交代過了。不過呀,那德妃的命也确是不好,奴婢交待的時候,才知道這武媚娘因爲前兩日辦事不力,被罰了去掖庭角落裏那個廢屋去禁足了。那兒可僻得很,又是貓兒又是鼠的,聽晚上還鬧鬼。隻怕她在裏面待上兩日,便要生一場好大的病呢!”
春盈越越得意。
韋昭容含笑頭:“好,這樣一來,倒也省了咱們許多事……對了,起來,那于氏制好的衣裳,可送進甘露殿裏,與晉王了?”
“放心娘娘,咱們一早兒就送去了,晉王當時正歇着,公主也不在,是花尚宮親手接了的。看她那樣子,似是喜歡得了不得。隻是奴婢有一事不明。娘娘,這晉王雖然得寵,可終究隻是個孩子,您這般待他好,是爲什麽?”
“你懂什麽!他再孩子,終有長大的一日。再者,當今這宮中諸妃諸皇子,有誰不知除了魏王,便是晉王最得陛下疼愛?現在與他交好,日後他若長大,雖然因爲性子柔弱,必然隻是個逍遙王爺。可是越是這樣的人,陛下越是聽他的信他的。不定哪一日,他便派上了大用場。再者,陛下喜歡的人,咱們也對他好,陛下才會更覺得咱們與陛下同心同德。”
“哎呀……娘娘果然是這世上最知陛下心事的人了。奴婢拜服……”
次日,德妃帶了素琴去安仁殿圓融前事不提,稚奴又着人去了掖庭問衣裳也不提……
卻這太極殿中,太宗單獨召見長孫無忌,摒除左右,連王德也趕了出去,君臣郎舅二人,秘密議事。
“可有确證麽?”
看過無忌呈上的奏疏,太宗臉色不太好看。
“啓禀陛下,現下雖無直接證據,便總有七八分的把握。”
“人證物證都沒有,你在這裏什麽廢話!”太宗大怒,拍着桌子低喝:“你若是沒證據,便别在這兒讓朕……”
“陛下,陛下可知,爲何老臣突然查起此事來?”無忌插了句話。
見他如此反常,太宗倒也一愣,眯着眼兒打量他半日才道:“爲何?”
“去年陛下親征時,将稚奴與安甯兩個孩子交與老臣府上看管着……陛下,孩子是不會撒謊的。尤其是事母至孝的孩子。”無忌輕輕地,然而異常肯定地道。
太宗變了臉色,忽然緊握起拳,額頭青筋畢露,瞪大眼睛盯着無忌,大喘氣,半天才道:“你……親耳聽到了?”
“雖隻片語,亦不遠矣。”無忌的臉色,也是異常難看。
太宗隻覺得牙都似乎要咬斷了,半晌才道:“知道是誰麽?”
無忌搖頭,淡淡道:“陛下,容臣句大逆不道的話。若是老臣知道此人是誰,那此刻,此人早已不存于世了。”
太宗隻覺得頭痛欲裂,胸口如火在燒。長孫無忌見狀,急忙起身上前取了丹藥,與太宗服下。
好半晌,太宗才慢慢緩過來,喘息幾口才道:“那孩子自己也不知道麽?”
“不知。”
無忌遺憾道:“隻怕,孩子自己也是不敢信的罷?可是……陛下,老臣曾經着人查過。事情确是蹊跷。”
半晌,太宗才濕了眼睛道:“你輔機一生,從不沒有把握的話,孩子又是心性天真,不似咱們久爲世事所亂,直覺最準……隻是朕想不明白,爲什麽?爲什麽是如此?”
無忌默然,半晌才道:“陛下,木秀于林。”
太宗的眼睛都紅了:“所以風必摧之?”
無忌不語。
太宗半晌,才又道:“可是,總是有個方向的罷?”
無忌想了想,請太宗伸了左手,以指代筆,寫了寥寥幾筆。
太宗便瞪圓了眼睛:“是……”忽又閉緊了嘴,眼眶又是一陣紅,然後眨眨眼,咬了咬牙,道:“給朕查!查清楚!如果真是……”
銀牙欲碎:“那朕便要讓他們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