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年少羞怯的公公,站在素琴與一衆侍女面前。
素琴上下打量一番,心下頗喜歡。然想起媚娘教過,在宮中,各樣心思盡量莫讓人知的囑咐後,便淡淡道:“你叫什麽名字?原先是在哪兒當差的?”
“回充儀,奴排行老六,姓周,故而教儀公公(教新進太監的老公公)便與奴起了個渾名叫周六兒。先前本是指了給皇子們當差的,可後來因爲皇子們處都滿了,教儀公公便教奴跟着充儀,學些禮法了。”
“這個名字倒也有趣……”素琴看他态似怯怯,人卻話明朗,心下更喜歡,便道:“六兒,既然你跟了我,那有幾樣事情,便需得知道。我待人,自認是不差的。但若是有那起子不忠不孝,又愛背後嚼舌根子的,被我知道了,那是當下連掖庭也不必去,立時打殺了的。你可知道?”
“充儀盡可放心,六兒知道。”
“好。”
素琴便揮揮手,着他下去跟着其他人先熟悉殿裏了。
旁邊侍立着的随身侍秀英道:“主子,今兒個,可還要給武才人送東西去?”
“這是自然,呆會兒你便親自去一趟罷!别個人我也信不過。不過你放心,我瞧這六兒倒是個老實的。日後教得好了,自然可以替你分擔些。”
“主子哪裏話!奴婢自兒便跟着主子,這些活計,奴婢做慣了的。對了主子,還有一事,秀英不明白。”
“你罷。”
“主子,這德妃娘娘,起來也是貴家出身,怎麽會如此畏懼與那韋貴妃?”
“這個……我想,大概是因爲她祖上畢竟與陛下有血海深仇罷?在這宮裏生活,自然要心些。”
秀英頭,卻又歎道:“這麽來,陛下怕是也不會真心待德妃娘娘好了。”
“陛下待德妃娘娘如何,與咱們沒有關系。就如武姐姐的,咱們隻在這裏好好呆着,不去招惹别人,便是了。好了,時辰不早,你去收拾了東西,給武姐姐送去罷!”
是夜,甘露殿内。
稚奴着一身杏色睡袍,披件雪白外裳,散了發髻,盤腿坐在圈椅上,撐着手兒自弈取樂,身邊照例隻有德安瑞安兄弟服侍着,花言卻因安甯纏鬧,陪着公主去了。
所以,他便趁機聽着瑞安回報:
“王爺,那六兒已然回了,德妃娘娘今日與元充儀相談甚歡。而且,似乎因爲元充儀的話兒,也是對武才人非常感興趣。”
纖長有力的手指夾着一枚黑子正欲落下,聞言微微一收,然後慢慢出手,子落棋盤響,才道:“可派人去找過武姐姐了?”
“這倒不曾。聽六兒,似乎隻是吩咐了人,要多多照顧武才人。”
稚奴皺眉,坐直了身子,又拈了枚光潔如玉的白子于指尖,轉了一轉才道:“這不好,若是她有意拉攏武姐姐,隻怕會教安仁殿那邊以爲,武姐姐當真與她大吉殿有關了。
瑞安,想個法子,切莫叫她見着武姐姐。”
“是。”
瑞安得令,便行退下安排。
德安在一邊,卻不明白,看看瑞安下去,才道:“王爺,這德妃娘娘在宮裏,可是個與各方都不争不搶的主兒。這等人物對武才人多多照顧,王爺也更放一層心。卻爲何……”
稚奴淡淡一笑,道:“不争不搶?若是果然不争不搶,那我五哥,隻怕便永遠回不得京城了。便是她再不想,爲了五哥,隻怕她也是要争一争,搶一搶的。”
停了停,稚奴又斂眉,落下一子道:“所以,我不能讓武姐姐受她恩惠。隻因她的心思,隻怕也是借着武姐姐去親近父皇,好着五哥回京。起來,她這倒也不算是害人。隻是武姐姐被她如此這般一使,于我而言便是大不利了。”
德安頭:“原來如此,咱們要的,是武才人成了主上心中最敬重疼惜的人,可若是武才人被德妃娘娘拉入這**争寵之中,隻怕主上便再也不會敬重疼惜于她了。”
稚奴含笑不語。
又過一會兒,瑞安回來,笑道:“王爺,已經都安排妥當了。剛剛瑞安親自去告訴那掖庭令,過幾日王爺要進獻孝子經與寺内爲皇後娘娘祈福。可因貪玩兒卻到今日才發現隻騰了一半。眼瞅着日子近了又不敢教人知道,怕主上罵王爺貪玩兒,便着他尋個字兒寫得好的,識得孝子經的,另找個僻靜地方,好好替王爺抄這孝子經。若是抄得好,那便是厚賞的。”
稚奴笑罵:“你這混子,每次都是拿我當了借口……我怎麽宮裏那些人,總是覺得我永遠長不大……合着都是你傳的!”
“王爺,瑞安這可是依了您的意思的啊!您可不是過,若是想保得安全,便需得讓人總當您是個孩子麽?”瑞安笑嘻嘻地回。
稚奴想想,又笑道:“也罷,這樣倒的确是方便我日後行事。那掖庭令如何?”
“王爺,您這掖庭令一聽這話兒,哪還有不同意的理兒?隻是一時苦着沒地方。瑞安便着了身邊人提醒他,那掖庭廢門邊兒上,不是有處挺幽靜的屋子麽?起先是那門還可通行的時候,做守夜當值之用的。現下既然門被廢了,可不是就是這宮中第一幽靜的去處?那掖庭令當下便道:如此,便着那去年被廢來的武才人去那兒值上幾夜罷!雖然是廢了,可究竟也是有些貓兒鼠兒的,看着也好。”
稚奴聞言,心下更喜歡,嘴上卻道:“你呀!就隻會給武姐姐找麻煩。那裏幽靜是幽靜,可你就沒想過,她一個女孩兒家,在那裏住着,不害怕麽?”
“王爺,您三日一去,五日一陪,便是這武才人再怕,也隻是一時罷了。再者,瑞安也都安排了,平時那裏無人侍衛,可是從明日起,便會有咱們的人,時常去那邊兒附近的司衣房轉一轉了——過兩日可是要給娘娘獻祭的日子,這除了孝子經,可不還得添幾件兒祭服麽?”
稚奴見瑞安辦事妥當,心下倒也喜歡。便不再多什麽。爾後又問:“隻是……那掖庭裏,有的是罰沒的宮人,會識字的,隻怕不少。你怎麽讓這掖庭令就準了武姐姐呢?”
“這個再好辦不過!王爺,您自幼便從着主上習王右軍的帖子,書法之精,隻怕當世也難得一遇。這掖庭裏會寫字的不少,能作右軍書的也不少,可是若能仿得極似王爺的,那也隻有自進宮便是才名遠揚的武才人了。所以,不必咱們,掖庭令便着了武姐姐。”
稚奴頭,想了一想,又道:“好是甚好,隻是還需得打掃幹淨了才是。”
瑞安一怔,看着稚奴道:“王爺的意思是……”
稚奴起身,慢慢踱了幾步,方才停下來,問:“今日裏,除了你去過掖庭,還有誰去過?”
“回王爺,這個尚且不知。待瑞安去打聽一下。”
“記得,打聽清楚了。”
看着瑞安離開,稚奴又走到書桌邊,坐下,提筆,想了一想,又放下。爾後又提起,又放下。
如是再三,終于還是歎了口氣,看着殿外。
不多時,瑞安便回來,報道:“已經打聽清楚了,除了咱們,便是那安仁殿的侍婢春盈,與錦繡殿的青玄二人,曾經去過掖庭。一個是拿浣洗好,過兩日貴妃娘娘需着的衣物,一個是取吳王不日需用的貼身軟甲。”
稚奴頭,又問:“你去的事兒……”
“奴是着了前兩日花尚宮的命,去着那浣衣所将前兩日王爺公主将用的禮服速速浣洗漿好的。隻因過兩日便是要用了。”
稚奴頭,便道:“如此甚好。安仁殿,錦繡殿,不管她疑了哪邊,于咱們都是有利無害。且不定,還能瞧出來個端倪呢!瑞安德安,你們二人記得,從今日起,日日都着人去了掖庭,催促衣物。知道麽?”
“是。”
……
是夜。
大吉殿中。
德妃聽着劉司藥的回報。
“這麽,她被調走了?可知道是誰調的?”
慢慢啜了一口茶,德妃臉上,不複笑容。
“回娘娘,尚且不知。隻是看那掖庭令的态度……怕是此人來頭不。”
德妃淡淡頭,忽又道:“那今日,可有哪一殿裏,着人去過掖庭辦事?”
“這倒是有,安仁殿,錦繡殿,連甘露殿也有。”
德妃微微詫異:“甘露殿?陛下着人去過?”
“這倒不是。似是因前兩日花尚宮曾經在諸妃酒聚時提過,過兩日晉王與晉陽公主要一起去感業寺内燒經祭服,爲皇後娘娘祈福的事情,才命晉王近身的瑞安去那兒,催那前幾日送去浣衣所的禮服。”
德妃頭:“也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