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覺得,父皇近年看似精神康健,卻再不似前些年母後在時一般強健,身體心神也是日漸不安。
若武姐姐在這樣的情況下貿然受幸,隻怕将來一旦明了,自己于父皇實慕非愛,會悔之不及。”
德安恍然:“王爺這是要給陛下尋了一名紅顔知己,爲武姐姐留條後路呢?”
李治淡笑:“這深宮之中,人人都道父皇寵愛難求。其實不然,敬愛難求是真,恩寵難求是假。對武姐姐來,如果她能不以色侍君,赢得父皇的尊重之心,那她這一生,便可再無憂慮了。至于那恩寵……有了敬愛,恩寵,自然會來。
而且,以武姐姐的性子,這般也是好的。因爲我知道,以她之性子,待父皇百年後,隻怕便要立時出宮,去尋那心愛之人了。”
瑞安歎息:“王爺,若是讓武姐姐知道您這番心思,卻不知道她會如何感激于您呢!瑞安不明白了,爲何您要這般爲她着想?”
“一來,因爲武姐姐救了我,二來,她是這宮中,除了父皇兄長與妹妹之外,唯一真心待我的人。三來……”
李治冷笑,将手中花枝扔向殿下金水池中:
“我從來不曾忘記,那安仁殿中人害得母後臨終之時,痛苦難當的大仇。現下雖然究竟是誰害了母後尚且不知,但她們既然同爲一家,便一同清算罷!若想扳倒這兩個害母後的賤人,爲母後報仇,那父皇身邊,自然是需要有新人,分了那兩個賤人的恩寵。讓她們不安,讓她們自露馬腳。
這樣,我才能抓到證據,等到将來前朝那兩個賤人靠山傾頹之時,我要讓父皇對其再無半情分。
也隻有這樣,我才能适時揭其舊罪,置其死地。永不超生。
否則以父皇之仁,便是再如何鍾愛母後,便是知道母後臨終之因爲這兩個賤人前受了這許多痛苦。隻怕也必定會因其并非親緻母後死去。
不忍殺之。”
李治淡然道:“而我既然決定這樣做,那麽父皇身邊的這個新人,一來必須與我同心同德,二來,必須足夠聰明。三來,必須能夠讓父皇忘記那兩個賤人的滴舊情……
放眼宮中,可以做到這一的,隻有武姐姐一個人。所以,這是條三方得利的路,武姐姐可以自由進退,來去由心;父皇可以聊慰寂寞,排遣情懷;而我,可以爲母後報得大仇。”
李治完,轉身過去,背對着太極殿,看着遠遠的掖庭方向,口中輕輕道:“所以,你們記得,從今天開始起,從此刻開始起,你們便要爲我,好好看顧好武姐姐,不讓她在這宮中,有一星半的損傷!”
“是!”
他沒有猜錯,也沒有錯。
僅一個月後,大哥承乾喜得一子,父皇得皇長孫,大喜,诏令天下見禁囚徒,都降罪一等。
這就意味着,雖然同樣是身在掖庭獄,至少武姐姐是可以不必關在囚牢中,而是改去做些體力活兒,至少能夠自由地出來走動了。
稚奴也已然長大了。十一歲的他,身高已然長高了。面容也不似幼時那般稚嫩,而是漸漸地,有了些男兒英氣出來。
聞得此訊時,他正在甘露殿中寫字。
“果真如此?”俊俏的臉上一片喜色,連手裏的筆上滴下墨汁,染了一身都沒發覺。
“這等喜事,如何做得假?”瑞安笑道,一邊伸手取了塊布巾來,仔細替稚奴拭去墨汁。
“好……太好了。對了,你可将這消息告訴武姐姐了?她聽到必然歡喜得很。”稚奴惦念着媚娘,當下便道。
瑞安搖頭道:“王爺,最近一段日子,掖庭那邊兒,人都換了,故而咱們也不能再如之前一般常去探望了。否則,隻怕會有人王爺您……”
“我私會父皇廢黜宮嫔?”稚奴淡然一笑:“放心罷,太極宮裏,現在已然沒有人想害我了。因爲……”
稚奴一邊放下筆,一邊淡然道:“因爲我是這宮中,唯一不會害人的人。”
德安瑞安不語,隻看着他,半晌才道:“不過王爺,就算如此,您也不能去見武才人呀,畢竟她現在是在掖庭。而且……而且又是待罪之身。您若明着去,隻怕不妥。”
稚奴微一思慮,便道:“我記得時候,曾經有一次見過那掖庭一角與禦花園相接處,有個門,雖然被廢置很久了,可是卻是有些空間,能傳遞些東西的,是不是?”
“是。”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過掖庭去,隻是與武姐姐隔了那道門,話兒,給她帶兒吃的,這可不礙事了罷?”
“王爺……”
“好啦!别煩了,快去辦吧!”
“……是。”
當日下午,被從囚獄中放出,改爲居于掖庭内,浣洗衣物的媚娘,在打飯時,接到了一張紙條。
上面是她這一個月來,再熟悉不過的,稚奴的字。
“今夜亥時,掖庭廢門見。稚奴。”
媚娘咬了咬唇角,心下是感激的。
自她入了掖庭之後,除去日日擔憂她吃得不好用得不好的素琴,常常派了侍女來送些東西外,就隻有稚奴,一直念着她這個武姐姐。
而她也知道,其實稚奴本不必對她如此之好的。
可是……
感激之下,她慢慢地捧着一碗稀得可數米粒的粥,拿了一個胡餅,默默走到一邊去,尋了處幹淨台階坐下。
起來,其實真的應該感激稚奴的,是他讓她可以站在自己自的心中英雄面前,暢所欲言;又是他,爲她指明了自己的心;最後還是他,在她這一個月最難熬的日子裏,和素琴一般,時時派人探望,又多番照顧……
媚娘是感激的。
因爲這一個月的日子,雖然是她一生中過得最苦的日子,可是,她卻也收獲了許多。
她收獲了在這無情帝王家中,最最難得最最珍貴的友情,也收獲了一顆受盡磨砺,徹底堅強的心。
最重要的是,她終于想明白,自己未來的路,該如何去走。
沒錯。正如她自幼便向往着的神仙娘娘,稚奴的母親一般,她武媚娘要的,是一個當世最好的男人,全心全意與她一人的愛。
所以……她會等,等着這個男人出現。若他出現,無論他是誰,她都會傾其一生,爲其付出所有。
所以……
她不再怨恨自己的母親,相反,她還謝謝自己母親。若非是母親,隻怕她一生一世,都不會有這般大起大落的機會,來從失敗之中,悟出自己所求,尋到自己的路。
昂昂然,她擡直頭,看着前方。
是夜,掖庭廢門。
稚奴特意換了一身深藍色的便裝,着德安瑞安守好來路,便自己提了食盒書簡等物,立在爬滿春藤的廢門邊,默默等着。
不多時,門那邊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稚奴心下激動,輕輕喚了一聲:“武姐姐?”
“稚奴?你怎麽這般早?”
媚娘詫異:“不是亥時麽?”
“今天父皇太高興,喝多了,一早就由着淑母妃扶入錦繡殿去休息了。安甯又因嚷嚷着要看侄女,便跟着大嫂去了東宮,今夜也是不回來了。所以,我便早些過來,怕你等得着急。”
“稚奴,謝謝你,這一個月來,雖然你每次讓瑞安來,他什麽都不肯,可我知道,若不是你,隻怕我此刻便是出了囚牢中,也是一身病痛,滿身傷痕了。”
“武姐姐,你這些做什麽?你救了我的命啊!這些事,算不得什麽。對了,武姐姐,這幾日,你可吃得好,住得好?我……我聽那掖庭裏的宮人,許多都是極兇厲的,你可莫被他們欺負了……”
稚奴想着,便是一臉憂心。
媚娘聞言,笑道:“傻孩子,武姐姐又不去做壞事,又不曾惹他們,如何便被欺負?再了,素琴日日也是往這裏送東西,有她在,那些人多少還是避諱着的。”
稚奴聞言,長出一口氣,笑道:“元才人倒真是個好人。也不枉父皇最近如此疼愛她。”
“是啊……我也是上次才聽的,據陛下因爲她天真可愛,首幸之後,便直接進爲婕妤了,是嗎?”
媚娘着這般話,可是心裏,卻有一股不出的滋味。
她的确是過,不要當皇後的影子。可是她心裏,卻總有那麽一絲期望。
期望什麽,她不敢,也不想。
稚奴聽出她的猶豫,心下不安,終于笑着道:“武姐姐,你的那都是前幾日的事了。就在昨天,父皇因爲她父兄屢建奇功,加之她侍奉父皇至誠至順,便又進了她爲充儀了。”
媚娘聞之,由衷爲素琴高興:“真的?太好了。這下子,便是陛下……陛下……”
“你想,便是父皇百年之後,她也不必去感業寺了,是不是?”
稚奴笑道:“放心吧武姐姐,你也會與她一樣的。隻要有稚奴在,便是父皇永遠不恕你出掖庭,稚奴也定會想方設法,保你一生平安的。”
媚娘失笑:“你啊……總是愛大人話。明明就是個孩子……”
“我才不是孩子呢,你隔着門,可看不見我。現下,我可長得幾與父皇一般高了。不信,我站起來,你摸摸我的冠,看是也不是?”
稚奴最不喜聽得媚娘他,當下便站起身來,讓媚娘來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