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年的宮廷生活,養尊處優,媚娘更顯得容色出衆。尤其今天這一身紅衣的打扮,也教太宗爲之目眩。
許久,他才慢慢道:“吧。怎麽回事?”
“不知陛下,要媚娘什麽事。”
媚娘淡然以對。
她知道今天太宗召她來,是爲什麽。也知道自己跪在這裏如此長時間。是爲什麽。
她更知道,這一切的一切,到底都是誰造成的。
可是……
媚娘悲哀地想:終究是自己的娘親,她不救她,誰來救?就算豁出一切去,她也不得不救!
太宗微眯雙眼:“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那些流言,是怎麽出來的?!”
媚娘思考着,慢慢地:“陛下,這流言既然從宮外而起,隻怕便與宮内人脫不得關系。媚娘雖然入宮一年,未得陛下垂幸。可是卻再也不會做這等事出來,爲自己掙得一份榮光。因爲……”
媚娘擡起頭,高傲地直視太宗:“因爲媚娘,從來不希望受幸于陛下,更不希望自己成爲别人的替身。”
太宗聞言,怒睜雙眼:“你不欲受朕之幸?你自己身爲他人替身?!”
“不是嗎?”媚娘悲哀地看着太宗道:
“陛下,這一年之中已然有太多人告訴過媚娘,媚娘将來必然會有一番光明恩寵的。
原因隻是因爲媚娘性格才華,俱都仿似皇後娘娘六七分。
這對陛下來是最好的優。
可是……媚娘每每聽到這些話,心裏便覺得充滿了不信!
因爲媚娘知道,當年陛下召媚娘入宮,隻是爲了安撫天下功臣的心,隻是因爲媚娘是父親的女兒,是父親最愛的女兒。
因爲媚娘不相信,陛下是個願以影子換來安慰的人。
媚娘也不願意相信,媚娘時見過的,那位神仙娘娘,是能夠被一些殘像所替代的!
媚娘更不願意相信,這樣的流言,能爲自己掙得什麽好前途……”
“住口!”
太宗勃然大怒,怒喝:“你給朕滾!滾出去!”
媚娘釋然,淚如雨下——此刻,自幼父親在她心中建立起的那個英武**的英雄形象,徹底在心中崩沒了。
他還是個英雄,隻是……卻是一個屬于别人的英雄。永遠永遠,不會是屬于她武媚娘的。
她慢慢地起身,向着太宗行了一記禮,然後,倔強地出最後一句話:“媚娘一生最大心願,便是尋得一世知己,求得一生良人。陛下,如果媚娘不是您心中所愛,那媚娘甯可一世不受君王幸,也不願毀掉自己心中那個美好的夢。陛下,你可以答應媚娘麽?”
太宗冷笑:“放心,似你這般狂傲不知感恩的女子,朕倒也是不屑與幸的!”
貞觀十二年二月,才人武昭,品性狂傲,目無尊上,着罰沒掖庭,無赦不得出。
“爲什麽武姐姐要這般激怒陛下呢?其實若她哀求,陛下必然不會罰她至此的呀?”
太極殿前的梅林中,站着三個的身影。
瑞安看着那個跟着侍衛,慢慢走出的身影,不解道。
“因爲她想保護那個散布流言的人。保護那個愚蠢到害了自己女兒的人。”李治站在花樹下,一身橘紅粉绯的稚子裝束,與樹上開得紅豔如烈火燃燒的花朵相遇成輝,更襯得他一張臉珠潤玉澤,美姿華儀,若仙童神侍。
如雪夜晴空般的眼睛,隻盯着那個曾于湖邊救了自己一命的女子,那個曾與自己棋戰難分的女子。那個……
曾經讓他覺得,如此美好的女子,失魂落魄地從太極殿中走出。
如這烈火紅梅般的身影,終是沒入夜色中,再不複見。
“王爺,德安不明白。”身後,德安開了口。
“父皇一生所愛,都是母後。其實,武姐姐的沒錯,便是她因父皇一時獵喜之心受到寵愛,可終究不是母後。
最多不過三五年,三五年後,無論她如何美貌如何才情罕世,父皇都必然心生厭煩,再不能鍾情于她一生。因爲她終究不是母後。”
“可是,武姐姐這般好,爲何……”
“她是好,她的好,隻怕除非母後再生,否則世上難覓能與她同争日月之輝的第二人。
奈何對母後摯愛之情,已如吃飯飲水般,早已是父皇尚能強撐着生存于世之必要手段。平常看似不覺,隻怕父皇自己也明白,這種情,已然深入其骨髓,至死方休……”
微停了停,李治慢慢走出花樹之下,看着媚娘離開的方向,淡淡道:“所以,一年前,我才會那般做。
我既已知她若僅憑母後遺風,便得寵愛也必不久長,又無強硬家世做後台,隻怕一旦君恩不在,她便要如花凋零……
既然如此,她又有恩于我,且是這宮中,唯一可得上真心待我的好人。那何不由我替她尋了一條更好的路,讓她在這後廷之中,走得更穩當,更容易。便是假若有一日,她對這深宮生了厭煩,欲離開時,更方便脫身的一條路呢?”
德安奇道:“脫身?德安實在不明白……”
李治淡淡一笑,轉過身來,向着太極殿的方向走去,道:“雖然與她隻見過幾面。可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就感覺得出來……
她的心裏,似乎有個影子存在。一個讓她非常在意的影子。如今,你看,她不是已然明了麽?若非一世知己,一生良人,便是尊貴如父皇,她也不願意委屈自己的。”
“王爺是,武才人心裏,其實一直有……”德安不敢再,這才道:“難怪她如此姿容,卻一直不是很熱衷于争得恩寵。”
“是啊……隻是武姐姐她把這宮廷想得太簡單了。既然入了宮,那便是一朝選侍帝王側,此生再難出宮門了。若她還是個聰明人,這去掖庭的日子,總是能讓她明白,這些無謂之念,還是早斷了比較好。”
“也是……不過王爺,就算武姐姐因爲入掖庭,想明白了,可這陛下生了這麽大的氣,還會……再讓她回來麽?”
李治淡淡一笑,折下一枝花來,握在手中:
“父皇當然要生氣,這天下竟然有如此大膽的女子,敢對他這個天朝明君,海内臣服的天子提要求,若非真心喜愛,以妻禮相待,則不欲承寵的。
所以,武姐姐此舉,無異于将大唐天子的顔面,将父皇身爲男兒的顔面,視若無物。
可是,父皇是何等人物?
大唐明君,魏征大人那般數度當堂直谏,他都隻是氣上一番,過了時間便重新大度包容于魏大人。何況一個女子,在無人之處,的這些話兒?
再者,除了母後,父皇一生,哪裏還能再見這等傲骨铮铮,卻又才情滿懷的女子?武姐姐雖無母後那般溫婉堅強,其人如玉的氣質,卻也自有一股風度,如他昔年最愛之飒露紫一般,大有讓父皇有種必馴之而後快的**。
故而此番武姐姐之求,在我看來,反倒是爲她在這一片姹紫嫣紅的宮廷之中,赢得了父皇難得的敬重與征服之心。”
瑞安聽得出神,又道:“可是……”
“無妨,你們且看吧!最多一年,依父皇的性子,最多一年。武姐姐便可從掖庭脫身而出。重回内宮。而且父皇必是從今日起,便對武姐姐備加關注,非要以己身之才德,引得她真心愛重,最後主動求愛才肯做罷了。”
李治淡漠地着,似乎完全不關自己的事一般。
德安瑞安相視一眼,忍不住爲他有些可惜——或者自家主人未曾發覺,可他們兄弟二人自幼陪伴,卻是看得出,主人對這武姐姐,其實是有幾分情意在的。
對他們兄弟來,這個宮裏,便是主上,在他們心裏也不如這主人要緊。所以那些天**規,倒是視若無物了。
“王爺,可是……可是這樣好麽?畢竟皇後娘娘……”
德安想了許久,終究還是不願破主人心事,隻将皇後娘娘搬了出來。想着能勸解一二。
畢竟,能讓其實性子極其淡漠的主人關心的,除了這武姐姐與父皇兄長妹妹外,就隻有皇後娘娘了。
李治搖頭,站在太極殿門口,看着殿内的燈光,低聲道:
“不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