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一頓飯,稚奴吃得簡直是食不甘味,完全不似安甯一般歡悅。
太宗察覺,便問何故,稚奴隻悶悶不語。太宗當他不适,心下生憂,便立時着了太醫來瞧。
太醫入内,診後許是受了風寒,太宗憂心愛子,便要親身照顧,卻偏巧王德入内,長孫無忌有緊急軍事報。
太宗憂于國事,又不舍離開愛子。媚娘見稚奴因自己之故受了寒,便主動求了聖意,留下照顧,以解太宗憂。
太宗聞之甚喜,便着王德傳旨才人居,今日武氏才人便留宿甘露殿。
誰知王德不知前事,加之匆匆忙忙之間,未曾瞧見來診治的太醫,誤以爲媚娘是被太宗了侍寝,于是便将武才人侍寝之意傳了下去。
六宮聞言,俱是豔羨不已。這甘露殿,便是楊淑妃也隻因爲晉王不安而得侍之。這武氏才人卻是無故便可留下侍寝,一時之間,六宮俱震……
這些事不,單隻這甘露殿内,稚奴見父皇終究被國事絆了身子,一時回不來。安甯又是早早睡了,周圍也再無他人,心下便微松道:“武姐姐,你好大的運氣。”
媚娘正慶幸自己又多了幾日思考未來之時,聽得稚奴此言,便是一驚道:“稚奴,何出此言?”
“武姐姐,你既然入了宮,那有些事,便是早知道比晚知道的好。”稚奴在媚娘扶助下,慢慢起身道。
媚娘聞言,似有所動,便坐在稚奴身邊,看着稚奴道:“什麽事?稚奴且來與武姐姐聽聽?且看是不是真的早知道,比晚知道好?”
稚奴見她渾不當自己是個大人看,心下一急,便道:“我爲你好,你卻這般笑我。不理你了。”罷,賭氣轉臉不看她。
媚娘見狀,笑着好言安慰半天,才得稚奴消了氣。
又是一番懇求,稚奴覺得自己臉面掙回了,這才收了笑容,歎道:“武姐姐……你可知,父皇心中至愛是誰?”
“這個自然知道,是你的母後,皇後娘娘呀!”媚娘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
稚奴捂了鼻子,扭捏道:“我不是孩子啦!明年就要元服了……”
“好好,稚奴不是孩子。好不好?對了,你到底想什麽?直便是。”
“嗯……”稚奴看了看她,終究還是歎了口氣道:“我武姐姐你運氣好,是因爲武姐姐你……雖然長相與母後完全兩個樣子,可是性子上卻有許多肖似之處。父皇這兩年,總是喜歡與肖似母後的妃子相處。所以,你必然日後,會得父皇喜愛的。”
媚娘聞言,心下一沉,又覺渾身一冷,半晌才道:“你……武姐姐像……長孫皇後?”
“嗯,行事氣度,才華出衆,總是有……七分像。”稚奴一邊,一邊隻是看着媚娘。
其實,稚奴這般,也隻是妄言。畢竟媚娘與長孫皇後雖然都是才情奇絕,容姿明麗之女。卻一個妩媚英爽,一個柔婉高貴,完全是兩個路子。
隻是稚奴想着,既然這武姐姐入了宮,看她又似在侍寝争寵一事上,頗爲矛盾,不如将現下宮中狀況與父皇心思明,讓她好好想清楚,然後再想好該如何讨得父皇歡心,也算是自己報其大恩了。
卻不知這一番話,不但讓媚娘心中一冷,連天生的傲骨也激了出來。
原因無他,媚娘雖然身爲女兒身,卻自幼随着父親,習得一身傲骨。莫是學他人遺影,爲他人替身,便是今日因稚奴之事而爲太宗喜愛,也是心裏極爲不舒服。
當下,便堅定了那初入宮時的心思,想了想宮中諸人,僅有一個稚奴,既可與自己真心相待,又可在此事上有所助益,便看看周圍無人,才聲對稚奴道:
“稚奴,武姐姐可是你的好友?你可不會出賣武姐姐?”
“這個自然。”
稚奴見狀,知她有所求,雖然心下不爽,便終究還是決定,若武姐姐求他教導如何讨父皇歡心,他便一一教之便是。
誰知,媚娘卻猶豫一番之後,聲問他:“稚奴,武姐姐問你,你可知道,如何令聖上……不召幸于武姐姐嗎?”
稚奴聞言,驚得幾乎眼珠子都瞪了出來,隻愣愣瞧着媚娘半日才道:“什麽?”
“武姐姐……”媚娘咬了咬下唇,才聲道:“你可知如何令你父皇不召幸武姐姐麽?”
“……爲……爲什麽?”稚奴隻覺心口悶着一股氣,似是生氣,又似是開心。不出來的感覺。
媚娘歎息,左右看了一眼,才聲道:“稚奴,你想想,武姐姐今年,也隻不過大你幾歲而已。雖然因爲皇恩入了宮。可是心裏總是覺得迷茫不知前程……”
到這兒,她輕輕一歎道:“武姐姐知道,這話來,稚奴隻怕覺得武姐姐是個怪胎。可是武姐姐實在不願在沒弄明白自己心意之前,便……便……”
稚奴頭,也不知該喜該愁,道:“武姐姐别了,稚奴雖然不知姐姐爲何做此想法。可是武姐姐是稚奴的朋友,又救過稚奴一命,再者……稚奴也不希望父皇一直在别人身上尋找母後的影子了。也罷,我便幫你一次。隻不過……隻不過這樣一來,隻怕武姐姐會惹得父皇不開心。這宮中時日,便更難過了。”
“沒關系,我會心的。而且我自就已經習慣面對别人這般拜高踩低了。不礙事。”媚娘笑道。
看着她如花笑顔,稚奴不禁道:“是,不礙事的。便是父皇不喜歡武姐姐了,稚奴也會護着武姐姐周全的!”
……
注:
貞觀十一年十一月底,才人武昭,初得上幸。然因上遇軍國大事,未成。
……
第二日,宮中便将昨夜之事,傳了個遍。
諸妃得知媚娘雖然侍寝未成,卻極受太宗喜愛,當下便有意拉攏,一樣樣一件件的禮物,如雪片般往才人居裏堆。
可是媚娘卻并不高興。不但不高興,反而有絲憂慮。
這樣并不是好事。
雖然她初入宮,于宮中諸事百情不熟,卻也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于是心下極爲不安。更堅定了今夜若得诏,則必然推辭的想法。
可是遺憾的是,因爲北方叛軍做亂,當日太宗與衆臣議至深夜。次日又早朝上議定了親征之事,故而一時間,竟再未召任何嫔妃入侍。
媚娘長松了口氣,卻也有種隐隐的失望感。
倒是稚奴,見父皇忙得幾乎無暇顧及**,心中不禁暗暗爲媚娘慶幸。又覺自己這般心思甚是可鄙,不由得更加羞愧。于是一連好幾日,都不敢再去想着見媚娘一面的事。
于是一番後,太宗定下親征在外時,稚奴與安甯,便出宮去,可暫居其舅父長孫無忌府上幾日。
稚奴聞得此言,直如晴天霹靂。一番哭鬧之後,太宗終是不能放心他兄妹二人于宮中,頭一次強行将兒子送入長孫府。
稚奴心下悲傷,欲于行前偷偷見媚娘一面,卻因爲太宗催促,終究是沒有得成。
于是,三人一番離别,便是數月之久。
貞觀十二年(公元68年)正月十九,唐太宗李世民凱旋而歸。
太宗龍駕入城門時,一老者忽然穿過重重守軍,巍然立于城門正中。衆将喝斥欲殺之。老者高聲道:“昔年之恩,今日來報。但不知陛下可知袁氏子否?”
太宗聞言,當下便記起一個名字來,當下大喜,立刻親自下馬,上前斥退守将,問道:“可是袁公玑之後人也?”
“老兒袁天罡,家父正是受了高祖恩惠的袁玑。”
聞得此言,太宗更喜,急忙上前禮待之,且欲與之共入内。然袁天罡搖頭道:“天意如此,老兒若入内中,常侍君側,隻怕終将與君不利。不若遠遊四方,爲君祈福。”
如是再三,袁天罡再不欲入朝爲官,無奈,太宗隻得解下腰間龍紋璧,着與其持之,且道:“若非令尊,莫李唐江山不存,便是李氏一族亦難得保。此龍紋璧乃朕素常佩物。此後朕自當昭告天下,但見此璧者,如朕親臨。諸地官員當以禮待先生之……”
袁天罡謝過太宗之情,又道:“今日來此,實爲陛下不時有一悲一喜兩件大事,因其關乎李氏子嗣,故得來此。”
太宗聞言,急道:“何如?”
袁天罡才附于太宗耳上,私語一番之後,方道:“既然如此,此間事了,還請就此别過,不必再送。日後若君上有難,自當時刻來之。”
罷,也不待太宗挽留,高唱一歌,大笑而走。
自此,天下俱知袁天罡。
太宗回朝,然方未定下,便聞得民間忽起流言,道“後爲武女,唐三代昌”。且道此爲袁天罡當年批于某武氏女兒的命谏。更有人言此武氏女已入宮中雲雲……
七日後夜。
太極殿,尚書房。
媚娘跪在這裏,已經足足七個時辰了。
然而太宗還是沒有現身。
事實上,太宗已然到了尚書房,隻是與王德一起,站在屏風後,冷冷地看着媚娘。
他想不明白,爲何這樣的流言,會出現在民間。
又爲何,正巧與那袁天罡日前告訴自己,與子嗣有傷之事,也正好與關于她的流言出現,幾乎同時。
到底怎麽回事?
太宗迷惑了。
他不信命運。但是袁氏一家,他是信的。因爲袁氏一家的本事在那兒放着,也因爲袁氏一家的無欲無求。
所以他和自己的父親一般,都信袁氏父子。
可正是因爲如此,他才不明白,這個流言,究竟是怎麽回事。
自己的心意自己清楚。他再不會給任何一個人正妻之名,他也清楚。
所以……他不明白,這個武媚娘,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