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此最近之處便是甘露殿,于是太宗便抱了稚奴,楊淑妃牽了剛才起便哀哀哭泣的安甯,急向甘露殿而來。
果然如燕妃所道,太宗方轉了個彎,便看見太醫館一行九人匆匆忙忙跑來。着命他們随侍甘露殿。
到得殿内,瑞安德安便着人抱了爐火來先與稚奴暖着,王德與迎接出來的花言見狀,又急忙上前欲接了稚奴更衣,太宗搖手,隻令人拿了衣裳來。
楊淑妃見衆妃皆在,又不得太宗令稍離,便着内侍來扯了帷幕,自己與太宗先入幕中,先替稚奴去盡身上濕衣,交與德安瑞安拿去燒掉。又親手奉衣與太宗,看着太宗爲其更衣。
稚奴本來一直乖乖地,聞得淑妃要德安瑞安丢掉舊衣,便奇道:“淑母妃,爲何要丢掉?那是稚奴昨日才從韋昭容那裏新得的衣裳啊。”
楊淑妃聞言,笑道:“稚奴,不知道。咱們這宮裏是有習慣的,但凡兒家淘氣落了水,當時所着的衣裳,便是要拿去燒掉,以祛濕邪,不教日後落下什麽病痛纏身的。”
太宗正與稚奴着外裳,聞得此言便笑道:“還是愛妃心細,記得這些。唉,朕終究是太粗心了些,平日雖然事事親行,卻總是可憐這兩個沒娘的孩子,被朕裹胡得如兩個無人照撫的孩子一般。”
着,心下又一酸。
淑妃見狀,知道太宗愁思又起,故而百般安慰。稚奴卻留了個心思,眼色一使,瑞安德安便知其意,趁轉身拿衣裳出去燒掉的機會,将方才稚奴藏于胸前的絲帕取出,心收好,這才抱了出去。
外面,諸妃早已聞得内中之音,明白所爲何時,僅韋昭容一人沉着臉,似有憤慨之狀。然見瑞安德安走來,便也收了臉色,含笑道:“你們兩個速去将這東西燒了罷!不過是件衣裳,既然晉王爺喜歡妾身做的衣服,明日再做套新的,送與王爺便是。”
德安瑞安如何不知她暗恨淑妃搶了讨好自己主人,以媚于主上的心思?不過一笑了之,又謝恩。
正在此時,楊淑妃身邊掌史青玄卻奔了出來,笑道與德安瑞安一同前去,爲的是怕德安瑞安一時不慎,将什麽要緊的玉佩荷包之類的也一起燒了。
德安瑞安便與青玄一同出去。韋昭容卻隻氣得變色,向着自己堂姐韋貴妃道:“那玉佩荷包是要緊,這衣裳便是污物!?她這是做給誰看呢!”
“你懂什麽!”韋貴妃見諸妃聞言都有些不滿,便斥自家妹妹道:
“這兒落水燒衣的規矩,可是從前朝時便有的,相傳極爲靈驗。
稚奴幼時曾經落過一次水,當時因爲人所害,加之身邊無人,不曾燒了衣裳,結果便是落得大病半截,且又日後有風疾之憂的結果。淑妃妹妹此舉,正是爲稚奴好。
至于那玉佩荷包……玉佩乃是跳脫五行之物,且既然爲稚奴身上的東西,多半便是當年皇後姐姐的遺留玉龍子,那可是我大唐皇室之寶,兼之靈性十足,這些年稚奴大病災的不斷,沒少靠着這玉龍子逃過來。怎麽可以一起燒了?
連那荷包與諸事物,也是當年先祖皇帝與萬太妃、皇後姐姐親賜之物,更是丢不得。你那幾件粗制衣裳,怎麽能與先祖皇帝萬太妃皇後姐姐所賜之物相提并論!?還不快閉了嘴!”
貴妃一番申斥,倒也是讓諸妃消了些怨恨于淑妃的心氣。韋昭容雖然不滿,然想想也是,自己也隻得罷了。
隻是心下卻更恨淑妃。
這些心思且不提。隻太醫們上前診治之後,道晉王爺無事,隻是受了些驚吓又兼之受了寒,喝些祛寒茶祛祛寒,便無事了。
太宗聞言心下寬慰,又正巧瑞安德安二人與青玄一同,剛剛看着侍們用火油燒了那些衣裳,濕衣生煙嗆得眼圈發紅。太宗便強德安瑞安二人救主有功,青玄做事細心,先是晉了德安兄弟的品階,賞了些财物,又賞了青玄一雙玉镯。
等着要賞楊淑妃時,楊淑妃卻隻按了太宗之手,道:“臣妾的心思,陛下是知道的。隻要陛下心安,便是對臣妾最大的賞賜。”
太宗含笑,便道既然如此,今夜便由楊淑妃留在甘露殿中,幫着照顧稚奴兄妹便是。其他妃嫔也多勞累,現下時日不早,明日各有賞賜,各歸其居便是。
貴德賢三妃早知這般結果,雖然訝于陛下從來不曾讓任何人進得甘露殿,如今卻如此這般,但倒也無事,隻率着衆人告退。那韋昭容卻是心下極爲怨恨,隻因今日若按排值,正是她侍寝。若非淑妃,隻怕今日得享這除長孫皇後外,夜宿甘露殿的後妃第一人之寵的,便是她韋昭容。
于是心下一恨,便帶着宮人拂袖而去。
……
甘露殿内,太宗隻是看着稚奴喝盡了祛寒茶,又是安甯見哥哥無事安心,便扯着稚奴袖子睡眼朦胧,便與淑妃,一抱安甯,一抱稚奴,慢慢拍哄着,誘兄妹二人入眠。
稚奴方才喝了祛寒茶,那藥勁兒上來,如何便睡得着?隻奈何看父皇與淑母妃面色,似有所欲。便隻裝了睡着,那安甯倒是真的睡了。
淑妃見稚奴睡着,便笑道:“果然是累了,睡得好快。”想了一想,又終是不忍放他下來,怕驚他好眠,便轉首,輕輕沖着青玄與德安瑞安三人招了招手。
三人見機,便上來。
淑妃先極輕輕地問了德安瑞安:“本宮方才,已然聽得陛下過此事了。但隻一條,你們确定,無人推稚奴落水麽?”
“是。當時咱們跟着王爺呢,親眼看着,除了那後來救了王爺的武才人外,再無他人。”
淑妃頭,看着太宗。
太宗微一思慮,又一邊輕撫愛女臉寵,一邊以身做搖籃,讓愛女睡得安穩,一邊又輕聲問青玄道:“你們娘娘心思細膩,你也是跟着她學了些時日的,可看出那衣裳上有什麽不對了嗎?”
青玄先謝太宗誇獎,然後才輕輕道:“回主上娘娘,青玄與德安瑞安兩位公公仔細看過,那衣裳上并無什麽不妥,倒是那素面螭紋履有些古怪。”
太宗聞言,面色一沉:“。”
“陛下,先前您曾親下旨意,除太子殿下外,但凡皇後娘娘所出之諸子,皆享親王禮制。故而依禮制,晉王爺所着衣物靴履,便是其他諸妃所贈,亦均當由内府局衣制官仔細驗過,繡上制字,才可入與王爺穿着。青玄在那衣裳上,也的确是見了制字。可是這韋昭容與衣服一同贈與王爺的素面螭紋履上卻無制字。此其一。
其二,青玄與二位公公仔細看過,那履底并非素常所用之皮革揉制,加硬紋連底翹防止路面滑濕。卻反而是用了素皮淨制爲底,便是連底翹也并無加硬紋。故而這履若在幹地倒還好,若是路面濕滑之時,便必定會摔倒。”
太宗臉色亦發陰沉。楊淑妃見狀安慰道:“也許陛下隻是多思了,畢竟誰也不能料到稚奴會抛了所有近侍,自己跑去水面采荷葉啊!再者,這前朝後廷,諸人誰不知道稚奴與安甯,日日都要被陛下親自帶着,連上朝也不忍分離。昭容妹妹甚是愛重陛下,加之稚奴平日也極讨陛下喜歡,她愛還來不及,怎麽會害呢?”
太宗沉思半晌,才沉聲道:“她沒這心思,不代表那安仁殿裏的别人都與她一般。一雙靴履,不知要經過多少人的手。
而且雖稚奴去向不定,可是若存了讓他摔上一跤,跌斷了骨頭,又或者是踩滑了宮階,磕傷了腦袋,甚至便就此……
如此這般的心思,那卻未必不能成事。今日若非那武氏心存善念,也不不識得我兒便隻救之……
隻怕我兒便是被瑞安德安救上來,也難逃大病一場的苦處。”
楊淑妃聞言,也便覺太宗所析有理,隻輕撫稚奴面道:“可憐的孩子,年紀,便要被人如此算計……陛下,這人,可萬不能縱之。”
太宗心急又怒,頭便隐有作痛之态。淑妃見狀,急忙着青玄取了藥丸來,與太宗服下,又輕輕放下稚奴,伸手抱過安甯與稚奴并床而安,服侍太宗服藥。
服了藥,太宗慢慢緩過勁兒來,才道:“愛妃,此事隻怕還得需你暗中查證一番,方可定論。畢竟,無憂一走,這宮中真心憐惜兩個孩子的,便隻有你一個了。”
“陛下,臣妾得陛下此言,便是拼盡性命,也必護得稚奴與安甯周全。請陛下放心。”楊淑妃一番心念,不意今日終于得償,悲喜交集,當下便就地行禮,卻被太宗含笑扶之。
帝妃二人,相視而笑。卻未曾發現,床上躺着的稚奴,微微睜開了眼,感激地看了眼楊淑妃,便又再合上,真正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