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幾個宮侍也是今日入宮的,隻因出身平平,又姿色普通,隻得承了個宮女之名。且方一入宮,便因人手不足,接了一樁送食入冷宮的苦差事。
又見素琴年紀便着才人服色,姿容美貌,心下生恨,卻故意假指了與才人居完全相反的方向與素琴,叫她直跑到燕賢妃所居的百福殿門口,抓了個太監來問,才知道自己被捉弄。
心下生氣,又着急媚娘獨行,便緊忙的趕回來了。
媚娘聞言,也是心中一陣感慨,加之腹中痛苦越來越厲害,便不再多,直與素琴一道,返了才人居便是。
進得才人居,素琴着人提了熱水來與媚娘洗浴泡暖身子,又尋了厚衣出來與她更換,媚娘這才慢慢恢複了些血色,可身上劇痛,卻再不曾減,且又有更重之象。
心下一緊,便知不好。然除了向近侍們要些湯藥來服之外,再無他法。
素琴在一邊,看她難受,心裏也是一片心酸,道:“那孩兒也太沒良心了。你好心救他,他卻如此……真是,想想不值。”
媚娘卻笑:“一條性命呢!再者,他也隻是個孩子,這又是深宮之中,無論他再多尊貴,總受約束,很多事,其實由不得他自己。”
素琴無言,又想想氣道:“真是!老天爺也不開眼,竟然讓那樣兩個人,也得了寵幸!”
媚娘微奇,然後微一思忖道:“是蕭才人和于才人罷?怎麽,陛下這麽快就召她們侍寝了?”
“就是因爲沒召侍寝就封了宮,才氣人呢!”素琴氣道:“她們兩個呀,跟着那個陳公公,去讨貴妃娘娘的好時,正巧碰上貴妃娘娘與昭容帶了諸人前往太極殿陪陛下哀……她們便也跟了上去。結果陛下一出來,看見她們兩個,又聽見她們了好些皇後娘娘的好話兒,心下一悅,便也不管她們二人尚未侍寝,便賜居安仁殿,随着貴妃娘娘一起住了。”
媚娘笑道:“我當是如何……隻不過是随住安仁殿,而且還是她姨母,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至于那于才人,既然有心結交蕭才人,這樣的結果,倒也不奇怪。”
“哼!我隻是生氣,以姐姐這般人品才貌,都還未封宮呢!她們兩個仗勢欺人的便先得了寵……真是老天不公!”
“素琴!”媚娘看素琴爲自己抱曲,心下甚是感動,便道:“素琴,有句話叫福禍相依。這蕭薔個性跋扈,又無人指,卻還得今日之福,隻怕未必便不是它日之禍。而我們姐妹兩個,雖然今日受些折磨,卻未必不是它日之福。罷了。别計較了。”
素琴見狀,又憂心媚娘痛得口唇俱白,當下也不抱怨,隻急忙去看看那藥熬好沒有。
媚娘卻隻得一人,在床上痛得來回滾動,腹中如絞。可她素性剛強,便是疼得唇色發紫,面色發青,也再不叫一聲苦。
不多時,藥湯熬好,素琴急忙端了進來,一勺勺吹冷了,喂與媚娘食。
藥湯下肚,腹中微溫,媚娘總算覺得身體暖了些,又兼之氣血不足,便昏然欲睡。素琴今天折騰一日,也是累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便喚了門外宮侍入内,收了藥具等一應物事,更了衣裳,正欲上自己床上休息。看看媚娘,又搬了枕頭被褥,與媚娘同寝一處,也好做個照顧。
這邊媚娘睡得不甚安穩不提,那邊稚奴,也是未得安眠。
原因無他,瑞安偷偷回了甘露殿去拿衣裳時,卻好巧不巧,正被牽着安甯,身後跟了四夫人與諸皇子,卻到處找稚奴的太宗給抓了個正着。
一見他抱了這些衣裳,太宗便知不對,當下厲喝一聲,吓得瑞安心驚,又憂心若是欺瞞,隻怕是瞞不過的,兼之實在不願讓主人一直受寒,索性便冒着個照顧不周的罪名,了個一清二楚。
太宗得知稚奴落水,又驚又怒,便立刻抱了安甯,也不理會身後那些妃嫔皇子是否跟得上,隻着瑞安帶路,前面引着,直奔淨初湖。
一路上,太宗見諸人未跟上,便顫聲問:“可是誰推了稚奴?!”
“不……不是,奴……”瑞安見太宗沒有怪罪的意思,心下感激,便一邊跑得喘氣兒,一邊道:“奴與德安,本來是要跟了王爺去的……可是王爺見主上思念娘娘,哀傷過懼,一來擔憂主上的身體,二來也是……也是勾起了那些思母心傷的心……所以便執意不允奴與德安跟着。
可是德安與奴想着,這王爺若是沒人跟,隻怕……隻怕不安。所以便悄悄跟了去。所以眼瞅着……
眼瞅着那王爺走到淨初池邊,自己要下去采荷葉。奴與德安正要上前代勞時,王爺就……就掉下去了。”
太宗聞言,愕然道:“稚奴從最怕水,怎麽會……”忽然間,腦海中便閃過一幕舊時景:
那是在九成宮的時候,一日無憂實在覺得無趣,便攜了子女,與他一起,去看滿湖盛開的荷花。
走到時,無憂一見那碧色連天,便喜笑道:
“鳳郎鳳郎,你看那荷葉,綠得好生可愛。可比那些芍藥牡丹還來得好看呢!鳳郎鳳郎,你前日還,但有無憂之求,便刀山火海亦可行。
無憂可不要鳳郎去上什麽刀山下什麽火海,隻便去采與無憂幾枝,放在殿中,也聞得些清氣,便罷,可好?”
“好!既然無憂喜愛,那朕便親自與你采來!”
……
太宗心下一酸,眼淚便掉下來:
原來……這孩子,竟然是爲了這個。
又是微微一哽,便又想起一事道:“你剛剛,稚奴是被一個女子救上來的。可知是誰?”
“回主上,奴與德安站得有些兒遠,卻是看不太清,不過剛剛聽那姑娘自稱姓武,便想着此姓在宮中少見,怕是今日新入宮的武才人。”
“是她?”太宗意外,倒也欣慰:“果然上天有靈。一念慈善,便換得我兒一命之安。不過……”想了想,又心道:不會,這孩子不似其他幾個世家女,隻是幼時進了一次宮,又未見過稚奴,稚奴又未曾露了身份,隻怕不會因了别有心思才去救人。
想到此時,太宗便已遠遠看見了愛子正一身濕嗒嗒地,手裏還緊攥着那枝荷葉向這邊兒走,當下心喜。急忙抱了安甯過去。
“稚奴!”
太宗一喊,稚奴便驚得一跳,見太宗來,面色不豫,更是驚得站住。
太宗奔直前,放下安甯,也不管稚奴身上水濕,蹲下身一把抱入懷中,左右看了一會兒并無明顯外傷,才恨聲道:“你跑去水邊做什麽!”
稚奴低頭,讷讷不語。
太宗方才心急,現在見愛子似是無事,心下倒也松了,一松,這火氣便上來了,越想越擔憂,越想越氣,便一把将稚奴放趴在自己腿上,揚掌便欲打向他的屁股。
瑞安德安見狀,急忙跪下替稚奴求情。稚奴自己也隻是流淚,卻因知有錯,不敢出聲。
可等了半天,卻不見大掌落下,瑞安德安擡頭看時,卻看見太宗正盯着稚奴手中仍然緊緊攥着的那支荷葉,淚如雨下。
也難怪,一想起這孩子幼年失母,又想起愛妻音容,太宗百般怒火,卻也都被這一片碧綠化成萬般愁憐,如何還打得下去?
正在此時,以王德、貴淑賢德四妃爲首的諸人一行也趕到了。
諸人一見此狀,皆是愕然,爲首的韋貴妃正待話時,身邊香風一縷,紅影一閃,楊淑妃便奔上前去,一把從太宗懷裏奪了稚奴來,抱入懷中。
太宗一驚,倒也沒有反應過來,隻是怔怔地看着楊淑妃搶了稚奴來,上下左右仔細看了一番,又以雙手輕撫其頰,這才抱入懷中,拿了他手中荷葉看一眼,泣對太宗道:
“陛下,孩子年幼,又受了這番驚吓,可憐一番念慈之心,難陛下竟然不知麽?”
太宗如何不知,隻是心痛愛子不愛惜自己。一時隻泣無語。
楊淑妃又道:“臣妾知道,陛下隻是心痛稚奴不懂愛惜自己,竟隻身涉險。可是陛下,您可得想想,是誰,引得稚奴這般如此,又是誰,才讓稚奴甯冒險地,甘于恐懼之物,也要爲之采來荷葉,以慰其心?是陛下啊!若非稚奴看着陛下傷心,以他自便怕水的性子,雖也不至于見水便躲,卻也是離這淨初池遠遠兒的,如今……卻爲了陛下……”
太宗聞言,忍不住痛放泣聲,又重新将稚奴抱回懷中,哀泣。
周圍諸人聞得聖上哀泣,免不了心下一酸。韋貴妃知機,急忙便含淚道:“陛下,妹妹得極是,便是稚奴有天大的不是,陛下也得念在皇後娘娘的份兒上,原諒他啊!何況現下,這孩子卻是一片孝心,爲了采荷葉慰陛下思念之情才……”一時間,想起長孫皇後舊日好處,韋貴妃也不由得一陣哽咽。
身邊韋昭容也道:“正是,陛下,再晉王爺這般水濕,又着了寒氣,還是當換了衣衫,急召太醫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