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主上,女武氏,名昭,字如意,年十四,應國公武士彟次女。”王德念道。
太宗嘴裏隻把武昭的名字反反複複念了兩遍,才閉着眼睛道:“武士彟……朕記得,他也是已然不在了。”
“正是……然其子武元慶受嗣,按理,便不得國公号,也當是個五品以上的封職。隻是現下應國公孝期未滿,依律,受嗣也得等孝期滿方可。”
太宗依然閉着眼道:“哼……他孝期未滿,便急着将妹妹送上宮裏來嗎?也太心急了兒吧?朕可是聽,這個武昭曾經被他求了多家卻終不成禮的。王德,你可聽過這些事?”
王德雖然聽過,卻不知如何起,遂看了看德安。
德安見狀,遂自上前道:“主上,王公公鎮日伺候主上,這些外事,隻怕也是所知不詳。不過德安倒是因爲替王爺辦事時,見過幾次那些曾與這武家議親的官員家人,知道一些内情。”
“吧!”
“是,前些日子德安受了王爺命,去将宮裏新配的朱粉送與國舅公夫人時,正好碰上劉洎劉大人的夫人與國舅公夫人作閨閣會。聽那劉夫人,武氏的婚事,其兄長曾向劉大人府上提過,欲适與劉府二公子弘業。然劉大人與夫人一鄙其家世不貴,二者,也鄙其生母楊氏輕薄,所以竟是生生拒了。”
“楊氏?可是那号玉牡丹子,又成天拿着前朝炀帝後那句話來張揚的楊氏?”
“正是此婦。不過起來,那武氏娘子也是可憐人一個。”
“怎麽?”
“德安曾聽人,這武氏娘子早年曾随其母入宮,得……先後誇獎,她雖僅三齡稚子,卻是才貌殊絕,又愛文史,将來可是個必然要爲貴氏妻的好孩子。”
太宗忽然睜開眼,饒有興趣地看着德安:“這個武昭,曾經見過皇後?”
王德見狀,急忙也笑着上前道:“唉呀,奴真是老了,竟然渾不記得此女了。果然還是主上好記憶。這武氏女,可不是真的受過皇後娘娘的賞賜麽?當年皇後娘娘還很是喜愛她,抱了她在懷裏,舍不得放手呢!”
太宗回頭,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
“奴倒是不知,”王德笑道:“不過這事兒呀,花尚宮早年曾經提起,還曾提起皇後娘娘過這武氏女真是個好孩子,隻可惜有個輕薄德行的母親,又是那樣的家庭,雖然有應國公這般正直父親教導着,性子是最好的。可難免被那沒見識的母親日後當成了奇貨可居呢!
所以就心生憐憫,略施恩寵,哄得那楊氏請了先生來,好生教養此女。後來,那楊氏還曾經按不住性子,三兩次來宮裏,妄想着把這武氏娘子送與高祖太上皇做個侍女呢!當下便被皇後娘娘與燕妃娘娘好一通教訓。這才斷了念。”
太宗不語,又問德安道:“你方才話隻了一半兒,繼續。”
“是,奴在外行走時,确也聞得此女名滿三州,都言她才容當世難覓,且極孝其父,爲人也是頗有賢名。隻是可憐被家世與其母姐惡名給生生拖累了。
原本應國公也是欲将她适與一門好親事的。可是因爲門戶之事,兼之其母輕薄之名,其姐悍妒之譽朝内皆知……
故而許多人家的公子雖然素慕其名,傾其才情,卻因家中長輩所限,隻肯娶她爲妾。應國公自是不肯。所以,這應國公才不得不在臨終前,當了楊氏面囑咐了女兒,可入宮侍奉主上。又主上賢德,功臣之女但凡入宮,無一不受盡憐護。
可是這楊氏卻在應國公去後,公然與人先夫應國公雖有國公封号,卻終究隻不過是個商販起身,女兒入了宮沒有好家世,最多也隻不過是個采女罷了。不若适與貴家爲妾爲繼,還算得上是榮光一世。所以便不肯讓女兒入宮,尋了太原崔家,欲将好好的女兒适與官居侍郎的崔家大人做妾。”
太宗冷笑:“這楊氏婦之名,朕倒也是有所耳聞,想不到她竟勢利至此。
那崔道常可是年過八十的人,論年輩做武氏的曾祖都綽綽有餘……
哼!應國公乃開國功臣,當年先皇對他也是尊敬有加,更命朕要多多優撫……
這些世家子,隻不過都是一群仗着先輩功勳酒色度人的混子罷了!有何資格要功臣之後爲妾?!
此事傳揚開來,豈非教那些出身貧寒,有功于我大唐的功臣們寒心?!連子女都落得不安之境,那些出身寒門的有才之士,誰還願意爲我大唐盡忠?!
何況,連皇後都誇這女孩子是個好姑娘……王德!”
“奴在!”
“即刻傳朕旨意,武氏女昭,父應國公,開國元勳,身份尊貴,才德容華,久揚于朝。又得舊年皇後親恩,儀淑俱佳,着禮聘入宮,封正五品才人!三日後,與其他入選才人一同,入太極宮!”
“得旨!”
兩個時辰之後。
媚娘正在睡眠之中,突然被人搖醒,看時,卻是母親。
楊氏激動得搖着女兒,口齒不清地指着外面,隻道:“來了……來了!”
“什麽來了?母親?”
見楊氏這般驚慌,媚娘也是一驚,急忙起身,披了件薄氅,散了發來看。
卻見門口站着同樣面色激動的驿官。
驿官見媚娘姿容,也是一怔,然後笑道:“果然是明豔無方,難怪今上也聞得娘子美名呢!娘子,請速速更了衣裳,去大堂罷!宮裏來的冊封使,可是在等着呢!”
媚娘心下一沉,下意識地看了眼窗外的月亮。
驿官見她如此,不由再次催促。
心底暗歎了口氣,道:“謝謝大人,女這便更衣。還請大人代女好好招待冊封使。”
驿官笑着走了,臨走前,楊氏又急忙尋了幾個通寶來,塞進那驿官手中。
媚娘雖看得皺眉,卻終究不曾任何話。隻是速速去更了衣衫。
楊氏見狀,便上前來與女兒理妝,誰知卻被媚娘攔住——原因無他,媚娘自幼便不愛脂粉色,故而總因妝容之事,與母親吵嘴。
今夜,也許就是她武媚娘一生自由日子的最後時光了,便任性一次又何妨?
片刻之後,身着乳色方領羅襦,裹了鵝黃素絲裙,挽了童女髻的媚娘,緩緩來到前堂,見過冊封使。
冊封使深夜被當今聖上身邊的紅人王德公公親自叫醒,命聖旨宣召,已然知此女非同一般。今下一看,更是暗歎:果然名不虛傳,美豔如女華。兼之舉止之間,自有一股安淡高貴之意,日後必然榮寵更甚,便笑道:
“咱家就,這入宮十來年了,還是頭一回見着聖上舍得派了王公公,夜半宣旨。果然,這般好女子,隻怕也隻有這宮中四位夫人,勝娘子幾籌了呢!”
楊氏聞言得意,剛要上前兩句顯擺一下,便被媚娘閃身擋住,道:“有勞公公,還請聖旨。”
冊封使含笑頭,展開旨意,宣之。
……
直到那冊封使走了許久,楊氏還站在窗前,喜氣洋洋地看着馬車而去。
又關了窗,轉頭看向坐在床邊的女兒道:“如何?母親的不錯吧?若非将你多多引薦那些大人,聖上又怎知你武氏女的容貌如此……”
“母親,到這時了,你怎麽還是不明白?旨意中分分明明地寫着武氏女昭,父應國公,開國勳臣,身份尊貴……
還不明白嗎?如果不是顧念父親的功臣之身,這道旨意,根本就不會傳到這驿站之中!”
媚娘累了,也不願再與自己的母親多什麽,隻搖搖頭,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