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奴不解:“母後,舅父忠心,天下皆知啊!”
“孩子……你……你舅父一片忠心,卻終不能讓他身後那些人……那些人與他一般忠心爲唐。早晚……早晚有一天,如果你舅父身居要位……必然,會被那些人逼得,不得不……不得不與你父皇對立……稚奴,答應母後……爲了……咳……爲了你父皇,答應母後。”
“稚奴知道……稚奴答應母後。母後,您休息……”
“不……不,母後不能休息。母後,還有最後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稚奴答應母後。”
“母後……”
“稚奴……稚奴可還記得,曾與母後聽的……要尋得一個最心愛的女子,與她相愛一世……将世間最美好之物……之物盡給于她?”
“母後……”
“稚奴……稚奴……母後要你答應的最後一件事,便是……便是日後,你若能隻爲一個逍遙王爺,那是最好……便告訴你父皇,是母後的意思,命你自己選了一個女子……不論出身……不理容色……不計才華……隻要你喜歡她……她也……她也喜歡你,你便一生……一生一世,隻得此一女,長相厮守……
若是……若是日後,你不幸爲……爲帝……則需答應母後……稚奴一生,隻立……立自己所愛爲後……且……且隻專寵于她……她一人……唯此……唯此……稚奴才可專心于朝……朝事,可保……保大唐江山無憂……稚奴……稚奴……答應母後……”
“稚奴答應便是……母後……稚奴答應便是……”
長孫皇後的眼神,已然開始渙散,稚奴也終于再無法控制眼淚,一串串下落。突然,長孫皇後一睜眼,光彩又複。稚奴驚喜,隻當母後又有起色,急忙欲喚太醫。
然長孫皇後自己卻知,這已然是回光返照了,隻怕時間無多,于是便将一卷指頭細的黃舊手卷交與稚奴,命他藏好,隻待日後細閱,又着他速速請了太宗與諸子來,見上最後一面。
稚奴聞言大哭,然終不忍母後最後,連父皇一面也不得見,于是便待退出,去尋了正上早朝的父皇。
但他剛将手卷藏好還未起身,便見太宗連朝服未換,便攜諸子前來了。
“無憂……”
太宗看着已然如此的愛妻,心下再知,難有回天之術,痛不可止,竟自哭泣起來。
稚奴待在一邊,默默由着四哥青雀抱着,默默看着父親與母親,做最後的道别。心中悲痛,已然難以言語形容。
正在這時,他的目光,忽然間掃到了一個女子的臉上。而那個女子來不及掩藏的一絲笑意,與她目光所視之方向,突然讓稚奴,有種不安的預感。
似乎……這惡意的微笑,與那得意的目光,在着什麽。
他的心,一地沉了下去。
然後,慢慢地,他脫離了傷悲忘形的青雀懷抱,慢慢地,不動聲色地,向着那目光所視的地方——長孫皇後鳳床不遠處的胡櫃上,擺着的一尊菩薩像移去。
當他走近時,還極爲心地,看着那個女子與她身邊人的目光。
幸好,此刻,這個女子與她身邊人,都圍到了太宗與皇後身邊,做些切切悲悲之言,戚戚哀哀之容。他才得已順利地,平安地走向這尊檀木制的菩薩像。
然後,輕輕地,他将這尊僅尺餘高的菩薩像,交給了站在一邊默默等待着的瑞安。瑞安拿到菩薩像,便趁着亂,悄悄地離開了立政殿。
正當稚奴松了口氣時,卻突然聞得太宗一聲悲号,當下,他的心裏,一片空白,全身不由自主地,抖動起來,然後慢慢地,慢慢地,移向了鳳床邊。
——床上,那方才還切切叮咛他的母後,已然安詳地合上了雙眼。
稚奴隻覺眼前一黑,倒地之後,再不聞左右驚呼,太宗悲喚。
他陷入了那個世界裏,那個有着父皇,母後,大哥,三哥,四哥……大家一起快樂地生活着的世界裏。
沒有痛苦,隻有快樂,沒有黑暗,隻有陽光的一個世界裏……
他不願醒來。
稚奴不願醒來。
然而瑞安的聲聲悲喚,還是讓他清醒了過來。
他想知道真相。想知道那個笑容,其實根本沒有任何惡意的真相。想知道母後,終究還是平安走完一生的真相。
慢慢地,他張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瑞安。
“王爺,您可醒了……若再不醒,隻怕……”瑞安含着淚勸着。一邊,德安也是哀哀哭泣。
稚奴慢慢起身,木然看着瑞安:“母後呢?”
“娘娘她,娘娘她……她鳳駕西歸,去了……”
鳳駕西歸……去了……
稚奴的眼淚,一串串地流了下來。半晌,才又道:“那尊菩薩呢?查了麽?”
“我……”瑞安待,卻被德安暗使了個眼色,才強忍悲憤道:“奴……奴還沒來及……”
“德安,别攔着了……瑞安……吧,至少,我要知道真相……我要知道真相……”稚奴的話音越來越弱,幾不可聞。
瑞安哭泣,終于還是不顧德安的勸阻,憤道:“王爺!那是什麽菩薩啊!那是害人的鬼!是害人的鬼!娘娘有氣疾,不得近一切可生粉塵之物!奴着人去驗了那菩薩了,那菩薩與普通檀木不同的清香,是因爲肚子裏面有機關……從外表看,它是一整個木塊雕刻而成的,其實卻是分成兩塊,雕刻之後粘起來的!
因爲那菩薩的肚子裏面滿滿的,滿滿的全是花粉啊!是那個賤人!安仁殿那個賤人!她刻意要害娘娘啊!娘娘的病,正是在這菩薩入了立政殿之後,才突然惡化的啊!王爺!”
花粉……菩薩……鬼……
花粉……菩薩……鬼……
花粉……菩薩……鬼……
稚奴的耳邊,一直來回不停地,回響着這五個字,不停地,不停地……
回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