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長孫皇後因受封之事,需上朝授禮,于是大寶殿内,又隻剩下稚奴與整日隻吃愛睡的安甯二人。
稚奴倒巴不得這般,他站在殿前,遠遠目送了依依難舍的長孫皇後走後。便轉身回到内殿,去瞧了安甯睡得可好,方才回到自己幾乎從未用過的寝殿之中,坐下。又摒退衆人,隻留德安瑞安伺候。
德安見他穿得有些單薄,這時光又有些微涼,便急忙取了件外衣來與他披上,瑞安又端了藥上來,請稚奴服。
稚奴接過藥,看了瑞安一眼,見瑞安頭,這才慢慢飲下——果然,是那日楊妃來時,喂自己所服的藥。
“這藥湯,果然能解了本王身上的毒麽?”稚奴淡淡一問,卻驚得瑞安德安兩兄弟當下雙膝一軟,并肩而跪:“王爺……”
稚奴皺眉道:“本王又沒有怪你們,起來罷!”
德安瑞安這才慢慢起身,德安面色蒼白道:“原來王爺早就知曉了。”
稚奴慢慢飲盡了碗中藥水,由着瑞安收走了碗,才咬唇道:“本王雖然隻不過是個世人眼中的黃口兒,可是這般腌臜東西,也不是第一次看見了。有什麽好稀奇的?他們當年連大哥這位當朝太子都敢害,今日,又何懼害我這一個晉王?”
德安瑞安雖然跟着稚奴時間尚短,卻也知道,三歲時親眼目睹自己兄長被毒害幾欲不活之事,對稚奴這個年僅六歲的孩子來,是一生之中,鮮明難忘的痛。
所以,隻得沉默。
好半晌,稚奴才慢慢道:“隻是本王不明,到底是誰想害本王?”
“王爺,主上因爲擔憂此事,已命大理寺入宮查案。然皇後娘娘的意思,卻是不欲發之,秘查。故而現下,還沒得結論。隻是知道,王爺所服的安食藥中,有兩位極爲猛烈的藥材,被人動了手腳,加大了份量。是而王爺才會中毒。”德安道。
稚奴頭:“這人倒也厲害,居然知道用此法是最安全的。”
瑞安不解道:“王爺英明,奴卻不明白什麽意思。”
稚奴淡淡道:“自大哥險些被害後,禦前飲食,尤其是咱們宮裏的,父皇特别命令,着專人試毒。而母後仁慈,每每總是命那些試毒之奴,隻淺嘗即可。一來不欲傷人性命,二來也是若有毒物,一兩口便可取人性命。但這次,想害本王的人,卻是把原本就有的東西,加大了分量來意圖取本王性命。那些試毒的奴婢隻喝一兩口,份量之輕,再不會有中毒之。加之一碗湯藥,是要經過好多人的手的……”
稚奴歎道:“這人心思好厲害呀……卻叫稚奴有些佩服了。”
德安瑞安同爲七八歲的孩子,聽得面前這個年僅六歲的主子,一便是如此一套有理有據之辭,又見他如此高看那下毒之人,一時之間,竟覺得面前這個六歲的孩子,心中似裝了一個深不見底的世界一般……
……
又數日,稚奴全安,然長孫後卻終因這幾日憂煩愛子,突染重疾。
一時間,宮内外憂聲四起,太子承乾更上奏太宗,請求大赦天下,度衆入道,以求天命佑護。太宗當下允。然退朝後,得知此事的長孫皇後強撐病體,伏床不起,求太宗收回成命。無奈之下,太宗隻得應允。然太宗終不忍愛妻受病痛之苦,遂着法師昙藏入宮祈福。不出足月,長孫皇後病體漸愈,太宗大喜,着賞天下百姓,免當月稅賦。百姓感恩。
……
這一日,長孫皇後終于出了大寶殿,攜愛子晉王治一同,在花園中散步。
稚奴看母後身體安康,心下多日的煩憂一時而解,又見園中一隻兔兒跳來跳去,甚是可愛。于是童心忽起,便帶着德安瑞安兄弟,縱了阿金一同奔上前去,欲抓那隻兔兒來與母親解悶兒。
然而阿金雖然爲名種獵犬,卻終因稚奴不喜殺戮,故而未能良加培養,雖然空有一身好體力,卻終究隻是會追了那兔兒亂叫。稚奴又性子上來,一定要抓了它與母親解悶兒……
一時間,隻聞得園内兔蹿狗跳,稚奴跑得氣喘籲籲,德安瑞安更是撲得一身泥汗,滿面灰土,衆宮人與長孫皇後看着,或拍手叫好,或驚聲歡笑。
最後,還是長孫皇後看稚奴追得這般辛苦,搖頭歎息,遂招了他上來。
稚奴上前來,抹了汗,心有不甘地道:“母後,稚奴正抓得起勁兒呢,母後爲何招了稚奴上前?”
“傻孩子,你這般聲勢,怎麽抓得住它呢?”長孫皇後一邊笑着,一邊愛憐地替愛子拭去面上髒污,一邊似有深意地道:“稚奴,你想,這兔子跑得這般快,你強抓,是抓不住它的。”
“那該如何是好?母後教教稚奴罷!”
“你若想抓這隻比你還快的兔子呀,隻有兩個方法,一個,便是将阿金馴成英勇無敵的良犬,再不會撲空。”
“這個方法太慢,而且稚奴也不喜歡。”
“我兒仁善,果然不忍見殺戮之事。那,母後便教你另外一個兩全之法。”
“何法?”
“稚奴,那兔子跑得這般快,你強抓,便是抓到了,也難免會傷它。而且你又帶着德安瑞安,又帶着阿金一塊兒,這般聲勢,那兔子有所警惕,自然不易抓住。所以,不若你自己一個人,慢慢地,一地,耐心地從背後靠過去,記住莫發出聲音,别驚着了它。這樣,它瞧不見你在背後,也聽不見你在背後。你便可以抓好時機,一把抓住了。去,試試看,看看母後得如何?”
長孫皇後這般教誨,稚奴當然高興,立時便依了長孫皇後之法,退了德安瑞安,命人将阿金帶離,自己又心繞到兔子後面,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靠将過去。
果然,那兔子因看不到後面稚奴身影,又聽不到任何聲音,竟然一無所覺,直到稚奴手疾如風,牢牢擒住它身子時。它才驚覺自己被擒,于是一陣亂踢。可惜,稚奴已然牢牢抓住了它的身子,故而再也逃脫不掉了。
稚奴歡喜得不能自己,卻連那兔兒拼命地掙紮,将自己衣服踢破也不理,隻是強抱了去,與母後看。
長孫皇後笑道:“好孩子,你可是抓着它了。可是現在,你可不能松手。隻因你一旦松手呀,它必然是要逃跑的。”
稚奴一怔,苦臉道:“那可如何是好?不如……找個籠子來關起?”
“關得住兔兒身,關不住兔兒心。你若隻是關了它,遲早它是要逃的。”
“那……那可怎麽辦?稚奴很喜歡它,不想讓它跑……”
“那你便換個手姿,好好抱它,輕輕地撫順了它的毛兒,看它還踢你不踢?”
稚奴依言而行,果然,那兔兒在稚奴懷中窩得舒服,再也不踢了。長孫皇後見狀,又命人取了幾片菜葉來,遞與稚奴道:“你喂它吃,看它吃不吃?”
兔兒哪有不愛吃的道理?加之現下已然不似方才驚惶之甚,于是很快,幾片菜葉便吃得一幹二淨。
稚奴大喜,彎下腰來,剛欲再采幾片草葉與那兔兒食時,卻一個不慎,被兔兒掙脫懷抱,跳出幾步外去。
“母後……”稚奴大急,長孫皇後卻笑道:“不妨,你再拿了菜葉,隻舉在面前,且看它如何?”
稚奴依言而行,果然,那兔兒食過菜葉之甜美,再不思草葉之食,又見這方才撫順自己皮毛的少年手裏握着菜葉,便一步一探地慢慢靠近,最終咬下稚奴手中菜葉,細細而食。
稚奴大喜,伸手試探着去輕撫兔兒,它竟然也無反抗之意。
又是幾片菜葉喂下後,這兔兒已然賴上稚奴,再不肯離開。便是稚奴不抱着它,它也亦步亦趨地跟着稚奴。
稚奴大喜道:“母後,它可認了稚奴爲主了?”
“它才與你相識多久,怎麽會認你爲主?現在,它也隻不過是認你手中的菜葉罷了。若你想讓它此生此世,隻追着你走,還得時時喂食菜葉,且常常将它放出,嘗嘗外面的新鮮花草,才可能離你不開呢!”
長孫皇後笑道。
稚奴聞言一怔,望向地上,仰面看着自己的兔兒,似有所思。良久,才轉身過來,沖着長孫皇後長行一禮:“兒臣謝過母後教誨!”
衆宮人俱是一臉莫名,僅隻這母子二人,臉上都帶着心意相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