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來錯之有?隻不過是關心太過了。與娘娘一般無二。”
君臣二人輕碰酒壺,痛飲幾口之後,太宗才又道:“不過經你這麽一,朕倒也覺出些滋味來……似乎,當年稚奴落水爲她所救之事,并非那麽簡單。”
無忌頭:“别的不,這昔年号稱文史大興宮第一,謀斷最肖其父,能憑着自己謀斷在蕭皇後那等人物淫威下依然受盡寵愛,尊貴萬千的孝恭公主居然沒有當下便看出當年楊賢妃兒戲般的謀劃……
臣實難相信。而且既然當時未曾看出,又何故回自己宮中之後,如此快便想通了?又是何故,明明蜀王當時正病着,她這個做母親的,放着自己生病的兒子不管,卻因爲一個不知是真是假的推測,涉險去救一個情敵之子……
臣實在難信。”
太宗沉默,半晌才道:“所以朕今天才召你來。朕現在,也不知道她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了。也許,這宮中,唯一一個能看透她心思的人,便是無憂。可朕實在不想讓她煩惱……罷了,你得也對,這些女人家的事,還是交給她們女人家自己辦便好。好歹無憂是能保住自己和孩子的。若她哪一日,真的保不住了,還有朕與你在。不怕。現在最重要的,是那幫子依然死心不改的老糊塗們該怎麽辦。他們這手也伸得夠長的了,居然都伸到**來了。輔機,你最近這些日子,可是松懈了不少啊!”
長孫無忌聞言,慌忙下跪道:“臣疏忽,請陛下恕罪……”
“起來!動不動就跪,跪得朕一肚子火氣!”太宗一邊伸手拉了他起來,一邊道:“朕要你來,是想個辦法的。這些老糊塗們,當真是覺得朕這些年心腸軟了,就開始放肆起來了!”
“陛下,其實這些人,倒也未必就真的不可留。他們心心念念,求的不過是想着借楊妃之手,複辟前朝。然陛下心中根本不曾将楊妃放于心上,他們也是知道的。故而隻得做出這些種種,好在老死入土前,博個心安罷了。”
“就怕真被他們翻起了浪,那便麻煩了……”
“既然如此,陛下不如找些機會,削了他們的權,給個高位無權的職位便是。這般下來,便如溫水煮蛙,他們這些人,終究是熬不過大唐千秋萬代的江山啊!”
太宗聞言,轉怒爲喜,笑道:“還是你輔機啊……”
時間,便這樣慢悠悠地過了。
一晃,來到了貞觀七年(公元6年)。
太極宮中。
近日,正宮三子,益發得太宗喜愛。先是太子承乾因舊疾咳血,太宗請了天竺異僧波頗前來施法相救。果然大見奇效,承乾不再咳嗽,又兼之太宗考較國策之時,太子運筆如龍,洋洋灑灑數千文,且兼之有理有據,深得經邦之要。太宗大喜。
再是越王李泰,長書一篇大唐風土,内将大唐領土與周邊諸國風土,一一細述,獻于太宗,以求可助太宗内伐外攻之用,太宗大喜。
甚至就連年僅五歲的晉王李治,也因聰慧敏學,端莊安詳,且素性仁厚,而得到太宗的格外喜愛。甚至在一次考問李治功課之後,大贊李治孝父尊兄,将來必爲國之棟梁。
……
不過,倒也不止是這三個孩子,錦繡殿楊妃所出的李恪,也因文武雙全,聰慧過人,得了都督齊淄青莒萊密七州諸軍事齊州刺史的封位。太宗因疼愛于他,還親送他上馬,去領地就任。
其他各宮,則卻悄無聲息,似完全被這幾個皇子的風采給泯沒了。
……
這一日,太子得太宗令,着其可“易服隐于市,得察民情耳。”便興匆匆帶了左右,回了東宮,更衣欲外出。
誰知剛到門口,便被青雀給堵了個正着,死活纏着,便是要也一同出去。雖然承乾無奈,也隻得差了人向父皇禀報此事,求可帶青同行。
不多時,太宗旨意下,道可,青雀大喜,便急忙更了衣衫,與他一同出宮。
兄弟二人扮做貴公子,帶了随從行在宮外,隻覺什麽都是希罕的。雖然也偶爾有驚于外面世界,卻終究是孩子心性,看什麽都好奇。
尤其是青雀,素喜美食的他見了那些吃,什麽胡麻餅,五福餅,羊肉冷陶(有兒類似咱們現代的過水的涼面),蟹黃畢羅……簡直是連腿也拖不得動了。
其實不止是他,便是承乾雖在宮中錦衣玉食,吃遍各國貢食,卻是無緣得見這般民間食。因此也是直看得傻眼。
還有那諸般玩物,各樣花式……直看得兩隻宮中金絲雀兒停不下眼來。
結果,到了最後,堂堂大唐太子殿下與寵冠諸王的越王青雀二人,這趟出宮訪查民情之行,卻變成了美食之行。
一路上,就見二人見了這個好玩的,便徑自取了前行;那個好吃的,徑自了拿了便直走……
隻苦了身後一衆親衛,隻得分工負責,幾人負責替兩位主子結錢,幾人負責搶在主子前将所有玩物食物試毒,幾人負責抱着那些買來的東西,幾人負責跟緊了兩位主子,千萬不能丢……
而那正在回京述職的父親帶領下,前往書鋪子取了新紙的武媚娘,便在這般忙亂的情況下,一眼瞧見了承乾青雀二人。
“父親,這二人好生奇怪,似非平常世家子弟啊!”時年九歲的媚娘,指着那兩個引得周圍人注目不已的兄弟。
可惜,父親武士彟隻忙着替女兒挑上幾刀好紙,卻頭也不擡道:“何樣人,能讓我兒如此關意?”
“父親,這二人隻怕是當今太子殿下與那寵冠諸王的越王殿下呢!父親不必上前參拜麽?”
媚娘這一語,卻驚得武士彟猛地擡頭:“你什麽?太子殿下與越王殿下?在哪兒?”
一旁書商見此,不禁哈哈大笑道:“這位娘子,可當真是有趣得緊。這太子爺與越王爺,還有那晉王爺,那可是咱們陛下的心尖肉啊!怎麽可能出現在這東市之上呢?”
武士彟聞言,也覺有理,便笑道:“孩兒莫是看錯了吧?”
一邊,一邊也向外看去。
這一看,他卻也看愣了。原來數年前,他也是曾于宮中見過這兩兄弟幾面的,故而一見之下,倒也認得出,正是那太子李承乾與越王李泰,一驚之下,便欲拉了女兒上前去拜見。誰知剛剛走到書肆門口,便見一名衛士匆匆忙忙趕來向太子承乾行禮,又在太子越王二人面前輕言幾句之後,便見太子與越王兩皆大驚,急忙呼了身邊衛士牽了馬來,亮出太子與越王儀牌,清了街市民衆,打馬飛奔回宮。
一衆百姓見竟是太子與越王駕臨,急忙下跪行拜。書肆老闆與武氏父女,也沒意外。
良久,書肆老闆方才起身,直直看着身邊媚娘發呆,心下大奇,這等女兒家,如何竟有這般見識,看出那貴公子二人乃是當今太子與越王。
武士彟也一樣困惑:雖這女兒平日裏聰敏過人,更兼性喜文史,卻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素常是最不會察言觀色的。否則也不會與自己那先妻所生二子,鬧到這般地步……
于是,便道:“女兒,你是如何看出,那是兩位殿下的?”
“父親,女兒也曾在書中讀過,言道帝王之家,常有污穢之物,混與日常飲食之中,故而便着人負責試毒之事。女兒看那幾個侍衛在一邊時,便私下拿了銀針刺來刺去,又有一人,神情凝重,如臨大敵般取了些樣來食。這等行爲,分明就是在行試毒之事。父親,試問如今這般治世天下,除了這當朝太子,一國儲君,還能得人如此防衛?
再者,女兒看他們兩個雖然看似平常不知世事的貴公子家,卻也處事大方,隐隐有貴淩之感。尤其是方才,那賣胡刀的番商,将一把人皆不識的寶刀拿與二人時,二人卻隻道是把好刀,但稱不得寶刀名号。且觀他二人識刀手段,分明便是見慣了寶刀名劍,再不似那虛榮做作之徒的不懂裝懂樣。
最後,也是最要緊的一兒。父親,天下皆知,今上最喜的雲龍犀角韘,早與數年前終南逐射之時,賞與了太子殿下。故而,一看那太子殿下手上的韘,女兒便知道,此人必定是爲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