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站在太極殿前,太宗帶着王德,主仆兩人,隻靜靜地看着。半晌,太宗才道:“如何?”
“回主上,長孫大人先至,娘娘沒多久就抱着晉王爺去了。”
太宗頭不語。
王德猶豫了半晌,還是終于忍不住問道:“主上,奴不明白……爲何您要命咱們瞧着娘娘呢?”
“你以爲爲何?”太宗不答反問。
王德想了想,還是搖頭:“奴實在看不透。要,這宮裏主上最不需要防的,便是娘娘了,”
“不隻是這宮裏,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是朕可以全心信賴,完全無需防備,那便是無憂了。可是王德啊……朕現在,已然是皇帝了,已然不是當年唐國公府的二公子了。每一件事,每一個人,朕都要諸多考慮之後,才能決定該如何走下去。所以有些時候,難免會被逼着不得已,做些連朕自己,都不願意做的事情。”
“娘娘一直都能體諒主上的。”
“正是因爲她太能體諒了,朕才擔心。”太宗轉身,慢慢地退回太極殿内。而王德也亦步亦趨,跟了上來。
太宗一邊走,一邊歎道:“王德啊……朕何嘗不知她如此忍耐,是爲朕?可是,如今她身爲國母,有些事,真的不必再忍。無憂差的,便是這殺伐果斷啊!王德,你跟了朕與無憂這般多年,再清楚不過。如果不是這次,那賤人已是做得太過,無憂又會如何下此重手,叫他母子生死難再見?可話又回來了,既然無憂能如此痛快解決楊氏問題,可見以前她又是如何苦苦壓抑着自己的性子了……
朕此番所爲,隻是希望她能不必顧及太多,盡管放手整治這**便是。隻有這樣,有朝一日朕若西去,她才能保護好自己和孩子們。”
“唉呀,奴便,這世上最了解娘娘的,必然就是主上,怎麽突然之間便如此了……不過依奴之見,主上此行,倒也使得。您瞧,皇後娘娘這不是動手了麽?”
太宗淡然一笑,目光溫暖,又道:“她是動手了,可是隻不知道,如今的她是否還是當年那個爲了保朕太子位再無後顧之憂,便三日之内完成策父皇,扶萬氏,尊宇文,誅殺尹張二氏的奇計大謀的無憂;那個行事果決,深謀遠慮的無憂……
王德,朕這些年的擔心,從來不能與他人,便是無憂自己,與輔機也不能。可如今,朕與你聽……朕實在是擔心,孩子們一個個的出世,爲人母的幸福,使無憂心軟了,不似以前那般冷靜了……
這樣的她,如何在這齊聚風雲的**之中,平平安安地渡過一生呢?”
唐太宗的歎息,王德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一邊的太宗,與多年忠仆歎息着愛妻的改變。
另外一邊的承慶殿中,側角高樓之上,楊賢妃玉婉,卻含着微笑,看着宮門與城門中央的車道上,徐徐回行的楊妃淑儀。
“娘娘,奴婢實在不明白,這長孫皇後爲何要保了楊妃娘娘的性命?”楊賢妃身邊的掌史翠屏,不解地問。
“自本宮幼時于大興殿下,頭一次見她之日起,她便是這般樣子。對誰都是的。沒什麽奇怪。”楊賢妃淡笑,妩媚鳳眼兒微一流光:“何況,若不是因爲她這般性子,本宮接下來,還真不好下手了呢。對了,那幾個人,都處理好了麽?”她微側首,低低發問。
翠屏輕道:“娘娘放心,都已是自己服了毒了。至于他們的家人,也都安頓好了,明日早上,這些人一旦離了京,這世上,就再沒有人會知道,那教李谙下毒的,給他**的,都是咱們從咱們宮裏交與了蕭才人,又由蕭才人帶了入錦繡宮的。”
楊賢妃頭,金鳳珠流蘇微微顫動:“這便甚好。凡事需求穩妥。”
翠屏見主子高興,不由得更加拍馬屁道:“可不是,娘娘這般智計,天下幾人能知?任誰也不會想到,咱們娘娘隻是見那崔才人家世之時,便知她必爲楊妃所喜,定會将其招入自己殿中,故而便先安排了兩個貼心的人兒,跟着她,一同入了錦繡殿了。”
楊賢妃微勾嘴角,又道:“楊妃可疑崔氏了?”
“娘娘放心。那崔氏平日間隻知吃齋念佛,乞求能有朝一日懷上龍嗣。其他的,哪裏還操得上心?”
“崔氏果然不能生育麽?”
“可不是?不然以她這般家勢,便是封個嫔,立個普通妃位,也是應當的。隻可惜,她天性體質陰寒,再生不出孩子來。奴婢近日聽,這崔氏想孩子都想得快瘋了,竟然聽信了方士的話,欲借身邊侍女的肚子來得個孩子呢!”
“蠢貨!既然是别人的孩子,又怎麽會爲她所用?便是母親死了也未必真能如她所願……她這是在給自己的奴才做嫁衣裳呢……不過話回來,她也可憐,也不知是真天生還是假天生,居然就是這陰寒體質。”
“娘娘的意思是……”
“這世上,有的是辦法讓女子一生都無法再孕。那崔氏,本宮可是記得,她在初次受寵之後沒多久,便在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懷了一個孩子。隻是可憐因爲吃錯了東西,才未滿兩月便流了下來。不是嗎?”
“難道,是……”
“除了她,本宮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楊賢妃盯着已然在李恪攙扶下,走回宮來的楊妃:“這宮裏,唯一與她一般,執着于陛下的,便是長孫皇後。然而長孫皇後那般性子,再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翠屏驚得臉一白,道:“那……那咱們何不告訴陛下……”
“你記住,這宮裏,任何女人,咱們都可以在陛下面前,她們的不是。隻有兩個人不行。一個是長孫皇後,另外一個便是這楊妃。要知道,一個連陛下自己都深痛惡絕的女子,居然能夠在宮中安安穩穩地活着,安安穩穩地接連生下兩個孩子……她本身便非一般人物,且必然是身後,有着連陛下也不得不忌憚一二的勢力與靠山……”
翠屏恍然:“難怪娘娘平日裏總是纡尊降貴,與那前朝孽女姐妹相稱……原來是如此。”
楊賢妃面色一冷,淡淡笑道:“前朝孽女也好,舊日公主也罷,今日都不過是這大唐後廷之中一朵苦捱風雨的野花。既然她這般可憐,本宮便多與她些慰藉又何嘗不可?至少,将來待福兒競争太子之位時,她的兩個兒子沒了繼位的指望,必然,便會多多支持福兒。再者,有她在,那些本宮瞧不過眼的賤人,在處理起善後事時,也容易方便得多。翠屏你,這宮中哪一個嫔妃若逢意外,她楊氏能逃得掉關系呢?”
翠屏大悟,笑着一福:“娘娘如此英明,當真是賢後之德啊!看來,用不了多久,那正宮之位,也當是娘娘囊中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