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也清了清嗓子,慢慢兒踱進花亭來,看着無憂哄止了稚奴眼淚,才道:“怎麽如此愛哭?全不似朕。”
“這個自然,長得似極陛下,那性子自必是随了臣妾了。”無憂不冷不熱幾句話,得太宗笑也不是,不笑又偏生樂不可支。
無忌随着太宗入花亭内,隻站着笑吟吟瞧妹妹二人。見旁邊宮人們驚疑不定,便命花言将一衆人等遣出花亭,隻留王德花言、乳娘等人伺候。
也奇怪,一哄之後,稚奴眼淚既止,便竟似極歡喜般,睜眼兒歡笑,不止太宗夫妻二人喜悅,渾忘記方才之事,連無忌也笑道此子頗有幼時世民之風,極是愛笑。
太宗得意,更接了稚奴來哄勸,一邊道:“是呀!當年咱們幾個在一起,如何快活……可大哥,四弟……五弟……”
太宗黯然片刻,方才歎息道:“如今連你輔機,也要離朕而去了麽?”
無憂歎道:“陛下,臣妾方才,确有不是之處。然此事,卻非如此不可解啊!鳳郎,無憂與兄長,何嘗不知鳳郎厚愛?然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兄長再精幹,終究隻是一人,鳳郎需要依靠的,卻始終是這滿朝文武。如欲兄長長留身邊,則當以長久計。鳳郎,那些文武們所忌的,不過是兄長權高位重,如能使兄長無權有位,那便可既使百官心安,又可令兄長長留身邊了。”
太宗垂首不語。無忌又上前道:“陛下,那鄭仁基是爲何人?不過是前朝一通事舍人罷了!今此人即将密奏呈于陛下,言臣權寵過盛。其身後之人做何想法,這身後之人又是誰,想必陛下再清楚不過。此人除之,于陛下江山實爲一大損失;然若縱其如此這般,卻也并非善事。故臣有一議。請陛下準臣與皇後娘娘之奏,再以行賞之名,實苛責之實,且看那鄭仁基與其身後之人,做何态度。陛下以爲如何?”
長孫後亦道:“陛下,雖陛下直不欲以此等謀計加之諸臣,然如此天下大定,根基卻未穩,終需以此等事計,鑄國本爲上策。陛下,可還記得臣妾于陛下封太子殿下時,交與陛下的那卷先後(窦夫人)臨終手書?”
太宗目光一頓,良久才歎息:“罷罷……便如此罷……隻是,又要讓你擔上些兒委屈了。”伸手,輕撫愛妻面頰。
無憂笑道:“既爲鳳郎,雖計慮至死亦無悔。”
不日,太極宮内傳出消息,長孫後聞得前朝通事舍人鄭仁基之女鄭氏溫婉美貌,兼之賢良淑德,可爲妃,遂請太宗旨,冊爲充華。
诏已施,冊封使已行之太極殿門,左右忽傳,道魏大人有事奏請陛下。
太宗宣,魏征入,奏道請治鄭仁基欺君之罪。
太宗大驚問何故。魏征乃道:“鄭氏女先許适陸氏子,而今聞得天子欲适之,嘗不言前适陸氏,何不爲欺君之罪?”
太宗大愧,魏征又道:\"陛下爲人父母,撫愛百姓,當憂其所憂,樂其所樂。
自古有道之主,以百姓之心爲心,故君處台榭,則欲民有棟宇之安;食膏粱,則欲民無饑寒之患;顧嫔禦,則欲民有室家之歡。
此人主之常道也。
那鄭氏之女久已許人,陛下取之不疑,無所顧問,傳之四海豈爲民父母之道乎?
臣恐虧損聖德情不敢隐。\"
太宗聞之,立手诏答之,且更深自克責,遂停冊封使,令女還舊夫。
左仆射房玄齡、中書令溫彥博、禮部尚書王珪、禦史大夫韋挺等聞後,遂紛紛上奏道:
\"鄭氏女适陸氏之事,之前并未聽聞。且大禮既行,不可中止。\"
不日,陸氏子亦道:
\"家父康在時與鄭家往還,時常贈遺資财,并無婚姻交涉之事。\"并道:\"外人不知,隻見贈資财故妄有此。\"
太宗於是頗以爲疑,問魏征:\"群臣或順朕之意,然陸氏子何爲如此?\"
魏征笑答:\"以臣度之,其意乃将以陛下同於太上皇。\"
太宗訝道:\"太上皇何事?\"
魏征道:\"太上皇初平京城時,曾得辛處儉之妻,稍蒙寵遇。
處儉時爲太子舍人,太上皇聞之不悅,遂令出東宮去萬年縣。處儉自此每懷恐懼,常恐不得保全項上人頭。
那陸氏子爽亦然。自以爲陛下今日雖姑且容之,日後必然陰加譴谪。所以反覆自陳,意在於此,不足爲怪。\"
太宗聞言,歎息良久才道:\"外人或當如此。然朕之所言豈爲虛妄?。\"
乃出罪己诏:\"今聞鄭氏之女,先已受人禮聘,前出文書之日,事不詳審,此乃朕之不是,亦爲有司之過。授充華者宜停。\"
上下聞之,嗟歎太宗明正不妄,魏征直言敢谏。得此明君良臣,大唐何愁興旺!
是夜,甘露殿内,已是亥時,長孫後依然未曾入睡。
她在等,等她的夫君李世民。
不過沒有多久,太宗就到了。先是親親抱抱妻子,又去看看稚奴睡得如何之後,才過來陪着妻子話。
“稚奴頸子上的那個玉龍子,朕似乎在哪裏見過。”太宗今日折騰了一日,有些餓了。見皇後妝台上放了一隻素果,便取了過來,渾也不顧是否洗過,隻大口咬下。
長孫後笑道:“還不是那宇文化及曾獻于前朝南陽公主的玉龍韘上的那條?前日裏給孩兒尋這珍珠襁褓時,竟在藏寶閣裏見了,想着也是緣分,于是便着了他們将韘毀去,隻留這玉龍子下來,做個頸墜子倒是不錯。”
“好好一隻韘,你毀他作甚?”太宗不解。隻将外衣解下,陪了長孫後坐與床上,相依相偎。
長孫後笑依太宗胸口道:“那韘不知道見了多少人的血,這樣東西怎麽能留在孩子身邊?無憂是聽聞那玉龍子正是當年周時,爲壓制韘之兇性,特請了天機子多年珍藏的這至柔至剛的寶貝來的。所以,能壓得住如此霸道的東西,想必這玉龍子的祥和瑞輝之氣,可以保得稚奴長久平安。”
太宗頭:“也好,朕看這孩子總是有些孱弱,壓壓也好。對了,近日你可要見見無忌?他這一降,便是進宮看你,也不如以前方便了。”
長孫後堅定地搖搖頭:“鳳郎此次借鄭氏之事,好不容易才壓下來那些與兄長不利的密奏。還累得鳳郎下罪己诏。這樣的局面,斷不容破壞。鳳郎,房相何等人物?這般溫和不與人争的他竟然被兄長之寵逼到如此地步……鳳郎,你當好好安撫才是。而且鳳郎,以後若想保得大唐安甯,還是少對兄長放權吧!”
“無憂疑你兄長?”
“他是我的兄長,無憂自幼一起長大的兄長,無憂怎麽會疑他忠心?然而,兄長既是鳳郎的臣子,但同時也是關隴一系的首者。又是長孫一氏之族長。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他現在的立場,已經使得他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對鳳郎你竭盡全力效忠,隻求鳳郎無憂了。關隴利益壓着他,長孫氏利益壓着他,他不得不有所保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