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木然坐于桌前,看着面前酒杯。
無憂睡起,披衣而至,看他穿得單薄,又取了件大氅與夫君披上,才道:“鳳郎有心事?”
世民轉眼,看了看她,直道:“無憂,我不喜歡大哥看你的眼神。”
無憂垂睫,複而揚起:“大哥不會做那種事的。放心。”
世民不語,隻将無憂緊緊擁入懷中,呓道:“無憂,大哥爲何要這樣呢?原本該屬于我的太子之位,我聽父皇的話,讓了。原本屬于我們二人的無憂日子,我聽父皇的話,爲了大哥未來的江山,丢了。可他現在……”
“他不會。放心。”無憂堅定道:“因爲,他是疼愛你的。”
“是嗎?”
世民悶悶不樂地趴在她肩膀,似個孩子一般不開心:“可是,我前兩日才聽,他曾經罵過大嫂,她沒有爲後之相。還如果她有你之一二,便再不會讓他擔心……無憂。我擔心,大哥他一直把那個史世令的話,記了在心裏呢!”
無憂心口猛然一沉,強笑道:“鳳郎,你真是個傻子。大哥現在已是太子,又怎會不明白,這誰當皇後,誰不當皇後,全是他的主意呢?再者,咱們都知道,當年那史世令,根本就是楊廣派來構陷我們的人。所的話,又怎麽可信呢?”
世民被她勸得松了心,慢慢起身,笑道:“正是,是我太多心了。大哥從便最疼我,再不會做如此想的。不過……”
他面色又有憂慮:“起史世令事,我倒想起那個尹嫣紫來。無憂,你可記得此女。”
無憂眼前,立刻閃過一個嬌豔無匹,神情高傲的女子來:“記得,不是齊王那裏的大婢麽?”
“哼,元吉這子,也不知打的什麽主意,竟然偷偷摸摸地把這個女人,獻給父皇了!今天早朝時,聽聞父皇已經以她有孕之由,将這個女人封了婕妤了!”
無憂隻覺心口猛然一冷:“可是此女是……”
“是啊,你我知道,大哥也知道,此女本是楊廣身邊的人。可是那又如何?父皇看來,楊廣已死,一個女人,又能興起什麽風浪?何況,她又懷了父皇的子嗣。”
世民冷笑:“不過也罷,這般虛華善變的女子,便是有幾分智計,終究也不過是個狐鼠之輩。不來招惹我,便由她在父皇那裏,過幾天安生日子罷!”
無憂歎息,重重頭。
心下卻已然定了主意,明日,是該與齊王妃見個面了。
不止一次,淑儀想過。若有朝一日,自己見了這個女子,該做何言語,行何态度。
然而今日得見之時,卻突然發現,自己竟對她,生不出任何怨恨來。
齊王府後花園中,齊王妃淑儀爲主,秦王妃無憂爲客,兩妯娌,面面而坐。
淑儀微微沉吟,揮手退去了身邊衆多侍從,隻留身邊近侍青玄做伴。無憂見狀,也命一幹人各自尋去處,隻留花言随侍。
半晌無語。
淑儀揣測着她的來意。許久,才道:“妹妹久慕姐姐盛名,今日得見,幸甚之至。”
“哪裏,無憂得見妹妹,才是平生幸事。”無憂笑道:“不過可惜,咱們妯娌倆,見得不多。”
“雖不常見面,卻心意相通,這便可了。”淑儀笑。
無憂頭:“正是。”
又是好一會兒無語,淑儀終于主動開口道:“姐姐此來,可是爲那尹氏之事?”
尹氏?
無憂挑眉,端起茶杯輕品:“原來,妹妹對此女,并不喜愛。”
“那鳳翎簪花賜了給她,真是糟蹋了東西。”淑儀挑眉之間,竟恍然如幼年時,端坐鳳駕上的模樣。
無憂含笑:“妹妹果然不愧是天生貴胄。好眼力。”
淑儀淡笑:“前朝往事不可追,現下,本宮隻是齊王妃罷了。至于識得那鳳翎簪花,無非是因爲,當初世民哥哥打造此物時,正是向本宮尋了昔年皇祖母(獨孤皇後)得賜于皇祖父的一枚鳳翎花絡,才命匠人依樣制作的。”
無憂頭:“我便覺得奇怪,夫君那般直性兒,怎麽能制得如此精巧華麗之物。原來大有來頭。”
淑儀不語,隻品茶,複又道:“姐姐似乎很關注此女。爲何?”
無憂直視于她,道:“妹妹,恕姐姐直言。姐姐身在國公府時,便已知妹妹于夫君,多加照顧,更知妹妹心意。然終究天意弄人,姐姐雖然有心傾慕妹妹,終不可得。故而,姐姐但請妹妹,日後還要念在當年情分上,務必莫斷了我等情分。言至于此,姐姐告辭。”
無憂起身,緩緩而行。淑儀也不應,隻癡癡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起身泣道:“若不是你,他的妻子本該是我!”
無憂停步,轉身,看着她:“公主,且容無憂這麽喚你一聲罷!其實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便是沒有無憂,你也是嫁不了鳳郎的。隻因你的父親,從登基爲帝那一刻起,便已決意将李氏一族連根拔起。”
淑儀淚如雨下:“可是……可是……”
“公主,您若真心對待鳳郎,那就請你務必保下鳳郎,切莫再做那糊塗事了。現在,鳳郎之性命,已如風中飄搖之燭火。一切,隻看你如何爲事了。”
無憂扔下這句話,轉身便走。長長的絲綢曳尾,冰冷地滑過路邊一枝生得極低的牡丹花。終究,将其壓至伏地不起。
是夜,齊王府。
元吉站在後花園裏,癡癡看着齊王妃楊淑儀獨居的那幢樓上燈火。身後站着的,卻是白日裏,淑儀與無憂見面時,淑儀身邊的一名随侍。
“就隻有這些了嗎?”元吉輕問。
随侍颔首,道:“王妃娘娘隻了這些。”
“以後好好照顧着娘娘,别叫她再見那些令她傷心的人。”
“是。”
“下去罷!”
“是。”
……
元吉站在後花園中。看着淑儀窗口的燈光,終于熄滅。緊緊地握緊了拳頭。
隻有你死……二哥。
隻有你死,我們兄弟,才都能平安。
武德二年,慶春大典。承乾殿内。
原本應當是一片歡語笙歌的,然而此刻,卻俱是一片慌亂。
隻是,卻是喜悅的慌亂。
因爲秦王妃長孫氏,爲今上公公李淵,夫君秦王李世民,誕下了一名皇子。
世民此刻,遠征在外,公公李淵得知大喜,親幸承乾殿,并把這個粉妝玉琢的孩子,命名爲承乾。
消息傳到正在平定祝山海之亂的建成耳朵裏,他隻覺得心下一沉:承乾……
是要讓這孩子,承繼乾坤麽?
他的心底,一陣陣悲涼。
身後,四弟元吉看着大哥,輕輕地道:“大哥,父皇此意,再明顯不過了。你必須有所動作。否則……”
建成搖頭,道:“不會。便是父皇有此心,世民他……”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年幼的,的,總是吵着要自己抱的人兒來:“他不會。”
“他不會?他不會,又怎會納了人稱有中宮之德的長孫氏爲妻?”元吉急了。
“那是自幼訂下的親事,怎麽怪得他!”建成怒斥,眼前人兒一晃而過,又出現一道曼妙清麗的身影。
“大哥!”
元吉無奈低歎,心裏卻在笑:他會的。你也會的。你們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