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因此事,門下食客史世令深感己之無能,不能爲恩公預知此禍,便留書一封,悄然遠離他鄉,含愧而去。
今上得知此事,特下诏慰勉,又親擇内侍監得力葬儀四名,驗身官(與仵作差不多的職責,隻是名号好聽些)二名,親爲如夫人斂儀。更厚賞金銀,以示親厚。
高氏一族,無不感激涕零。與高氏親厚之長孫氏,唐國公李氏,亦紛紛上書,感天子恩,謝今上德。
大業九年二月初,隋帝楊廣以**“久患天朝之背,不可不除之而後快”爲念,親率大軍遠征遼東。并欽唐國公李淵及其四子随行。準其妻夫人窦氏、其二媳鄭氏、長孫氏同行。
出征前夜,大内。
楊廣忽然驚醒,汗流浃背。忽見珠簾外黑影沉沉,似是有人,輕喝:“誰?”
“陛下,臣宇文化及,有事啓聖。”一道年輕的聲音傳來,楊廣微微心安,一掃身邊豔麗侍婢,微沉吟道:“鳳台外候着。”
宇文化及領命而出,寒風中,站在宮外的鳳台邊。
很快,楊廣便披了狐裘,帶了兩名随身侍衛,走到鳳台之上。看宇文化及行禮後,命他起身道:“如何?”
“陛下,臣已命那葬儀與驗身官再三檢閱,并親加驗證,那張氏,确是死于心悸之症無誤。”
楊廣冷笑:“無誤?難不成你要告訴朕,那張氏竟然是被朕的馬驚死的?”
宇文化及急忙跪下謝罪:“臣不敢。陛下聖明,那張氏乃是陛下得力之人,馬匹更是由她親引而入高府,更是再不會受其所驚。”
“那她又是爲何驚悸而死?!”
“陛下,臣知此事事關重大,故而特命屬下前去暗查當晚張氏所見之人,所知之事。這才查到張氏貼身婢女曾私下與人提起,那晚張氏從高士廉房中出來時,還神情如故,言笑自若。卻在回房途中,在井邊遇到一名女子後,驚懼萬分,當下便如瘋狂一般逃回房中,緊鎖門扉,再不許他人入内,侍女們去喚來高士廉與大婦鮮于氏後,高士廉令人強破了房門,這才發現她已然驚死于房中。”
“一名女子?”
“正是,臣深覺此事蹊跷,便再查此女身份,方知此女乃是高府一名新入府不久的廚下女。至于張氏見她便驚懼的原因,臣業已查明。當年陛下賜張氏于高府時,高士廉曾有一妾名喚婉珠。陛下可還記得此女?”
楊廣略一頭:“朕自然記得,此女本爲朕在東宮時,母後的愛侍。姿容出衆,明麗無方。母後對她疼愛已極,連朕求之,也不允。後來偏偏許給了那高士廉,做了個妾室。又如何與她有關?”
“陛下,那張氏入府之後,便對此女當年曾受陛下垂青一事耿耿于懷。幾番下手,最終惹得此女留下二子之後,落水受寒,最終體虛而亡。據那張氏貼身侍婢所言,婉珠臨終前幾日,曾于無人處拉住了張氏,欲二人同歸于盡。張氏本有心悸舊疾,雖然婉珠當時已然身虛體弱,未曾如願,卻也将張氏驚得大病一場,足足一年未曾出過房門。後來。這張氏便落下了個心病。但凡身邊有喚婉、珠二字的,便統統都要給趕了出去。巧的是,那夜她所見的廚下女,不但與那婉珠同名同音不同字,喚做宛珠,便是容貌也有幾分相似……”
楊廣明白了:“她以爲自己見了鬼。”
宇文化及不再言語,隻叉手行禮。
半晌,楊廣才道:“你可親見那宛珠,果真長得似極了母後身邊的那個婉珠麽?”
“總有五分像。”
“五分……”楊廣淡笑:“五分也就夠了。那張氏,也是自己死得活該,朕命她盯緊了高、李兩府,她倒好,居然敢對那高士廉動了私情,還敢替那高士廉隐瞞。她以爲朕不知。哼!既然能将她送入高府,朕又如何不能再送幾個入高府?蠢貨!”
冷笑一陣後,楊廣再問:“那高士廉,可有對張氏生疑?”
“倒是沒有。”宇文化及行禮道:“依臣之所觀,高士廉雖然對張氏不滿,卻更像是因爲這張氏害死婉珠夫人一事而動怒。”
楊廣長舒口氣:“這樣便好。對了,史世令呢?難不成,他真的逃了?”
“回陛下,臣已于太原城西五百裏處覓得了這厮屍首。原來他竟膽大包天,與那陛下派去與他做傳遞使的侍女私相授受,因擔憂陛下責罰,便攜了那女,卷了高府上銀錢,逃了。臣尋至他藏身之處時,許是因爲擔憂受陛下責罰,竟手缢那女子,自己也自裁謝罪了。”
楊廣冷哼:“壞朕大事,還敢私拐宮婢,死了也罷!将他與那女子屍首丢在野外,任野狗啃食!教那些不成器的人看看,敢壞朕之大事,便是如此下場!”
“是!”
“高府那裏,你要加倍心!既然已知其有反意,便需得處處謹慎!”
“臣遵旨!”
宇文化及退下之後,楊廣獨自一人立于鳳台夜露之中,似在等待什麽人。
須臾,一全身裹在黑色鬥篷中,身形曼妙的影子,姗姗而至,在楊廣身後停下。
“你來遲了。”
楊廣淡道。
“有勞陛下久等,妾身罪該萬死。”
原來,這鬥篷之中,竟是一個聲音婉麗的女子。
楊廣聞言,昵笑道:“你呀……明知朕此一生,便是殺盡天下人,也不舍傷你一絲一毫。”
女子不語,隻輕輕一福。
又靜了許久,楊廣才道:“如何,宇文化及可有隐瞞?”
“陛下乃當世大智,又何須明知故問?那宇文化及心心念念的,唯隻孝恭公主一人。雖然有公主再三交代,讓他務必莫要與那唐國公二公子李世民爲難。可這天下,又有幾人能有這般氣度,能容得下自己的情敵呢?”
楊廣又是一笑:“若非如此,朕又怎會放心用他?這麽來,他并未隐瞞了?”
“宇文化及對唐國公府之事,隻有火上澆油之心,卻無雪中送炭之意。”
楊廣頭,再問:“可是朕聽,前幾日那李二郎侍童曾借入宮爲淑儀送壽禮之機,四處打聽馬匹之事。”
“确有其事,但那李世民一介黃口兒,又如何得知陛下心思?”
“你是,那打聽馬匹之事的,并非李世民?”
“正是,當日我正在身邊,親耳聽得那窦氏曾經對李淵勸誡,讓他将府中新得的馬匹獻于陛下,以免其罪。然李淵千金購馬,是爲李世民愛馬成癡。故而,那李世民才命了厮進宮,四處打探,隻爲探明陛下心意,再決定是否獻馬。”
“哼,這天下也是朕的,唐國公竟敢藏寶不獻,分明有意謀反。”
“李淵雖有反意,然心性懦弱,隻怕是有這賊心,卻無賊膽。陛下大可不必爲其煩憂。”
“若非知他素性軟弱,朕又豈會留他至今?罷了,現下且還留他有用。此事先按下不提,以後一并清算便是。”
楊廣一邊,一邊慢慢走近此女:“這麽來,那唐國公府,是不必多加擔憂了?”
“倒也未必,唐國公勢大,長此下去,必會危及社稷。然現下,其還不成氣候,且其在朝内向來虛名甚盛,陛下可暫且一放。待到狐狸尾巴露出時,一并發作。”女子福身。
楊廣頭,輕輕伸手扶起此女,慢慢揭開她頭帷幕露出一張極爲美麗,也極爲嬌豔的臉龐來:“那,你便回到朕身邊來罷!長日裏侍奉在那短命子身邊,實在是難爲你了。”
一壁,一壁已将唇貼至此女頸間。
女子羞怯不勝,輕輕推着楊廣道:“陛下,妾身如何不想早日回到陛下身邊,作那神仙鴛鴦?然此刻,妾身留在唐國公府中才是對陛下最好的選擇。再者,妾身近日觀那李氏四子元吉,漸有爲唐國公府虎狼大害之勢,正是借其力量,亂其内府之佳機……陛下……”
她已不下去,隻因楊廣已将其唇堵上。
良久,楊廣方才心滿意足地放開,道:“好,你爲朕着想,朕便依你。隻一條,既然你不能回到朕身邊,那今晚便不可離開,需得好好慰藉朕這些日子來的相思之苦。”
言畢,楊廣已然抱起此女,向着鳳台深處走去。身後,兩名侍衛遠遠地跟着,保持着絕對聽不到二人話的距離,也默默走向鳳台深處。
鳳台上,又歸于一片清靜。但隻片刻,一名豔麗無雙的女子,身着輕羅,慢慢從暗處行來。
那張臉,赫然便是方才楊廣未至鳳台時,在楊廣身邊沉眠的那個侍婢。
此刻,她的臉上,滿是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