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慰酒之後,高公對這建成确是極爲喜歡,隻恨依禮不可将建成引入府中,與自己那幾個愚兒劣子做個榜樣,方便幾個兒子與之結交一二。
時夜深,鮮于夫人不勝酒力,便由那張氏扶了去後帳,略做休息。建成見狀,忙遣了侍童素音去,陪伴兩位夫人。
又一會兒,高公起身更衣,建成便獨坐帳中,邊飲邊賞月,等待高公回。此時,卻見素音面色異常地奔了進來,微行一禮後,便附在建成耳邊,如此這般地了幾句。
建成正擎在手中的酒杯,當下便掉落地面,酒水濺了滿袍,面色雪白道:“可有旁的人聽到了?”
素音搖頭,回道:“張氏如夫人向鮮于夫人此事時,隻她二人及兩個侍女在。咱們這邊兒,就隻我一個。”
建成暗自咬牙:“那史世令,便是号稱‘九步神機’的那一個?”
“正是。不知公子如何打算?是否提醒下舅公大人……”
“不,不必。”建成略一思索道:“高舅公何等人物,他府中人也是個個口緊,斷不會出什麽漏子。再者,世民雖然年幼,弟媳無憂卻是個極知機的,斷不會看不透此中一層。”
素音頭:“正是,剛剛還聽得那張氏如夫人道‘也不知爲何甥家娘子如何驚懼這等好事呢’,想來是二少夫人早料知此一層,将厲害與大家聽過了。”
建成冷笑:“她如何得知?一個沒長識沒見性的俗脂粉罷了。句難聽兒的,這等見識,莫是她這等隻會敗事的俗脂粉,便是那鮮于大婦,也未必能看透此一層。這天下間,除了母親與這無憂弟媳外,又有幾個婦道人家,能大智大知如母親與無憂弟媳一般?哼!一個個隻會哭哭啼啼壞事!”
素音瞧着主子神情遊移,又聽主子言語之間,竟連自己夫人提也不提,心下自知從那二少夫人無憂入了府之後,直将唐國公府與幾家親府之中,除了唐國公窦夫人外的其他女眷,比得一無是處。便是主子,也難免爲之驚絕。
可奈何,隻歎奈何,那二少夫人,自打幾年前見過二少爺之後,便是人人瞧得出的心系于二少,再無一絲他念。且主子一生之中,最心心念念地愛着的,便是這二少爺世民。句玩笑的話,那疼愛,竟比疼愛自己長子嫡生還要多上好幾分……
唉……再想想那近幾日來,每見到無憂與世民一處,便是烏眼雞一般地瞪着的四少三胡子……
素音正隐憂着,卻突聽建成道:“素音,此事不可輕忽。待會兒我送了高舅公出離之後,便打個由頭,教你去追他們,将這張氏走漏風聲之事令高舅公知悉。切記,要做得滴水不漏。萬不可引得舅公驚懼懷疑。”
“是。”
高府。
用罷晚膳,高氏已是一日辛勞。加之久不見愛女,正欲與其些體己話,且日前因公事被派出,直到現下才趕回得見歸甯妹妹與妹夫世民一面的長孫無忌亦欲與好妹夫囑托些事兒,于是,便由着高氏攜了無憂去往居所,無忌領了世民向後園走來。
高士廉文才武功雖未及唐國公李淵,然于土木花植上,卻是極爲精擅。故而,高府後園之美,竟教已是大内常客的世民也爲之啧啧稱奇。
姑舅爺兩個玩賞了一會兒,無忌示意玄英去取了些酒置于園内花亭中,又命周圍一幹侍衛,到五十步遠處值守,莫擾了他們兄弟二人的清靜。
高府侍衛們自是知這兩乃是幼年便結識的好友,也不疑他,隻笑着行了個禮,各自走開。
酒過三杯,世民才笑問無忌:“你這人,又有什麽鬼主意了?”
無忌大感不滿:“什麽叫做鬼主意,我可是想你,隻欲與你話罷了。怎地這般瞧不起人。”
“輔機啊輔機。”世民失笑,一邊接過他送上的酒杯:“這話的,若是慎行(高士廉末子,也與二人交好),那我便是一萬個相信。可這話從你口中出,未免不太牢靠。”
無忌倒也不強辯,隻呵呵一笑道:“知我者,世民也。”
兩少笑了一會兒,無忌才正色道:“今兒個的事,我聽那些嘴不嚴的了。你可怎麽辦?”
世民知他是這馬兒之事,苦笑道:“還能如何?且行且看罷!”
無忌冷哼:“那張氏自以爲時時事事精于内斂,不爲人知,卻不知你我早知她真面目。隻怕便是舅公與舅母,也未必不對其多做疑測,隻不便罷了。”
世民斂容,左右環視,放下酒杯,目光如炬:“可尋着了?”
無忌頭,從袖中取出一素絹細裹的長條狀物:“爲了此物,連觀音婢與你歸甯之日,我這做大舅子的都留不得府内。哼!這張氏也算是活得不枉此生了。”
世民不語,隻急取了那東西來,打開素絹,露出一隻長短大,與食指一般的紅底黑紋漆木信筒來。
左右一旋,信筒裂做兩半,一卷似有墨迹的素緞,便露将出來。世民急急丢下信筒,隻撿了那素緞來閱。
隻掃了一眼,便是面色大變,再第二眼,容如鍋底。又過一會兒,世民憤然将素緞拍在桌面:“好個昏君!原來早存了這般心思!竟是要借此事毀我們三門呢!”
無忌亦冷笑:“可不是?果然好心思,先是覓得一匹良馬來,驅入高府,再引出這史世令之蔔,最後這自入府便‘膽怯懦弱’的張氏再因個嘴碎,‘不慎’将此事傳出……哼,哼哼,頭一個長孫氏私藏天命之女,不獻于帝,而适與國公之家,反意昭然;第二個唐國公府已知此女貴字,依然直納入府,反意昭然;第三個便是這高府上下一門,已知此女貴不可言,卻仍上下封口,直欲上遮天聽,反意昭然……這一箭,可就是三門血海了!若非你早知此事,隻怕我三門再不可保!隻是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世民搖頭,歎息半晌才道:“輔機,你知我,自幼便是愛馬的。前幾日母親突然間勸了父親,莫将那西域胡商送來的白蹄烏留下,卻當送與天子之時,我便奇怪,爲何一向視那昏君如草芥的母親,突出此言。
後來問了乳娘才知,原來幾日前,昏君不知何故,突然召了大批西域馬商入内。聽,是要選些骨相神異的良馬來。母親因擔憂若昏君知唐國公府有如此神駿而未呈于内,會生禍端。
當時我便覺奇怪。這昏君平素雖然并非不喜良馬,卻向來是重其名而不重其實,何時又在乎起骨相這等良馬之相法了?
輔機,你也知,事如反常必有其異。故而,我便借了前些日孝恭公主(楊廣幼女楊淑儀)鳳誕之機,命扶劍入宮内送上賀禮,隻爲探得一二。所幸,扶劍機警,從禦馬監厮處探得昏君口風,似是要借此馬一舉害我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