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漸深,盡管外面的天地已然是風雲暗湧,李府與長孫府這幾個孩子,卻是再無任何感知。便是建成,也對外事一無所知。隻是煩惱近日裏,那長孫四公子往李府越跑越勤了。直直要将元和帶壞不罷休。
這一日,李淵無事在家,窦夫人也漸漸沒了孕時嗜睡的樣子。建成便惦着前些日子元和要出府一遊的話兒,于是重提此事。
李淵最近正爲政務所煩,頭痛不止,又不想參與進那些人的計謀裏,正巧窦夫人也有興緻想出遊一番,于是夫妻二人便帶了兩個幼子,與剛巧至府來尋李淵飲酒的長孫熾長孫晟兄弟二人,以及長孫晟那攜了無忌抱了無憂來尋窦夫人玩笑的高夫人一起,命奴仆備了些酒菜茶果,車馬仆役等事,向長安城外踏青去。
到了地方,仆役們鋪下了絨毯,李淵與長孫兄弟二人,便坐了主位自顧自飲宴。而兩位夫人卻湊在一起,讨論起沉睡中的無憂之美貌和順,到底似誰。
建成侍席,自是走不得,所以也隻能眼睜睜看着無忌那個頑劣子拉了幼弟與一衆侍童們,跑去放紙鸢了。
幾個大人正笑笑着,突然間就見一衆侍童呼呼喝喝地推着一個青衣布巾的中年書生向前來,嚷嚷着他是個拐孩兒的花子。
一聽這話,兩位夫人均是驚得手中茶碗一震,急忙呼喚愛子。
所幸,元和與無忌二人隻是在剛剛被這中年書生問了幾句話,侍童們一時尋不着,隻當被這人拐了。
兩不但沒有半損傷,反而都是一臉好奇地看着這個中年書生。
李淵與長孫晟見愛子無事,心下一寬,随即又看向這個書生,接着卻是一怔:“你是……是袁……”
書生見李淵已認出自己,笑着搖搖手道:“既已認出士子,請淵公切務再言其他,隻一。此子非同一般,元和之名,雖吉祥有餘,卻大氣不足,且與二少爺之命格相左,反而蒙了二少爺天生慧根。
故而一直到現下這般年紀,還是愛嬌的孩子個性。還請淵公爲二少爺易名。”一邊,他一邊指着被窦夫人摟在懷裏的元和。
長孫晟與長孫熾一臉莫名,卻見李淵急忙起身,整衣肅容,叉手爲禮,長揖至地道:“但聽公言。”
書生低下頭,笑笑地看着元和,元和也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看着他。
“二公子,你可願意像你父親一樣,成爲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呀?”書生笑吟吟地問年幼的元和。
不假思索地,元和頭。雖然他自己未必便懂得這含義。但聽到要像父親,尤其是自己最喜愛的兄長一樣了不起,他便立刻頭。
隻有跟兄長一樣了不起,才能天天跟兄長在一起。
書生笑了,輕輕撫摸他的頭,沉吟一番後,才慢慢道:“這孩子,命中注定,乃是濟世安民的天下第一人。罷罷,便叫世民吧!淵公。”
長孫晟與長孫熾遲疑之間,李淵已把世民二字在口中反複來回念幾遍,爾後大喜道:“世民,李世民,果然好名字!多謝……公!”
那個“袁”字,硬生生被咽了下去。
書生含笑,又将長孫兄弟與兩位夫人的目光置與不顧,隻是向前看了眼襁褓中的女嬰,再看看淘氣的長孫無忌,笑道:“好一個鳳姿聚鸾儀之女,麒麟鎮天地之兒啊!恭喜淵公,喜得貴媳。恭喜晟公熾公,此一生,終将因此雙兒女名揚青史。”
長孫晟眼睛一亮,迅即看了李淵一眼,立刻把口中想問之語,咽了下去。長孫熾更是喜不自勝,隻看着李淵與剛剛改名爲世民的元和,頻頻頭。
書生又笑了一笑,目光不期然落在窦夫人腹上,微皺其眉,輕掐指一算,面露歎息之色。又看向建成時,更是無奈之情溢于言表。
建成心裏,莫名地就打了個突。隻覺得這個目光清澈的中年人,似乎把什麽都看透了。
李淵乍見故人,心中自是激動,待欲多問時,卻被這書生打斷,笑道:“淵公,你心中之所想,我已知曉。然玑天命不日将至,隻怕不能侍奉公左右了。”
這話得李淵臉色大變,正欲再時,書生又打斷了他道:“公之心意,玑豈不知?然天命如此,易變不得。公莫忘記當年的宇文護與彌道人,是如何下場。”
李淵張口,卻無話可。而旁邊與李淵自幼一起長大的長孫兄弟,卻在聽到這幾句話後,立時明白了來者是誰。一時又驚又喜又憂。
書生搖搖手,笑道:“公無需悲切,雖玑天命如此不可違,但幸之甚之,玑已有後,明年九月将誕于人世,我與之名天綱。日後必有相見之時。淵公切記,無論玑之妻兒如何困厄,此乃他母子二人應有之災劫。隻因母子二人日後必爲顯貴之故。請公務必無以憐心,而破其命,反使天綱兒不成器。”
李淵垂淚,悲道:“當年先父臨終時,淵隻七歲,已知若非公,實無淵能苟活至今,日常思慕已甚。卻不知今日一見,竟是後會無期了!恩公在上,請受淵一拜!”
完,他剛要盈盈下拜,卻被中年書生攙了起來。書生借機附在他耳邊,竊竊私語道:“淵公乃天命所歸之真天子,日後必位極人君,萬不可向玑一介凡夫下跪,折了玑之福。今日你我相見,爲防人疑,還請務要透露玑之名爲好。另,玑以直言相告,今雖公喜愛長公子甚,然将來能爲公得天下,承公之千年基業的天之貴子,卻實爲二公子世民。
如無二公子在,公不能得登大寶,永享尊位。故請公務必謹記,日後登寶位後,必要即刻下诏,立世民爲國儲。方可保公之安泰,基業之永固。還有,窦夫人腹中所懷,乃蛟龍之像。此胎隻怕對父母兄弟盡不利。
故而安産之後,請公便依夫人之意,将三公子送出府外安養,直至公身居龍廷再接回,方爲正法。切記,萬不可留三公子在公中撫養,否則将來公之基業氣數,必被此蛟子破之。不但公之子嗣受盡其害,隻怕将來,公之基業,也要被此子命格所破,三代之後,陽衰陰升,必有女子爲禍後廷。切記。切記!”
完這些話,中年書生竟連禮也不再行,轉身揚頭便徑直離去了。
長孫兄弟與兩位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發生了何事,隻有李淵,含淚目送書生遠行之後,轉身過來,目光複雜地在建成與世民兩個孩子,以及窦夫人那隆起的腹部來回流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