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已是入夜。白天的李府熱鬧非常,夜晚依然如此。畢竟,當今天子的外甥又喜得一子,來來往往朝拜的人,自是不少。
建成是長子,又已是十三歲的年紀,李淵又着意教他,自然便将其帶在身邊,學習這些處世之道。而元和年幼,又依賴父兄,李淵索性便也一起帶着見客。幸好元和身處大家世閥,自幼耳濡目染這些處世之道,大族之禮,雖然年幼,卻無半分失态。建成元和兩兄弟,一靜一動,卻讓來往賓客們大贊李淵教子有方。
可是,這建成與元和,究竟還隻是孩子。建成還好,畢竟有所磨煉,元和那好動的性子,坐了一會兒,簡直就是再也不能忍。于是向父親告了安,退出門外,帶着一個侍童,自尋玩處去了。
建成想攔,可終究還是沒攔下,又适逢長孫晟與長孫熾兄弟兩位大人攜了長孫晟的四公子輔機前來,無奈隻得吩咐身邊侍童素音幾句,便命他出去看顧着元和。
長孫晟見狀,呵呵一笑,将懷中年僅六歲的四公子放下,也交與侍童帶着,跟素音一起,去尋元和玩兒了。
李淵笑吟吟地與老友長孫晟、長孫熾各行一禮後,便坐在一起談了些近況,起近日朝上之事,三人的臉色,俱有些難看。
建成雖然穩重,卻終究也是個孩子,見父輩面色沉重,便知自己離開之機已到。立刻便請了父命,離開房中。
他前腳一走,長孫晟便微微歎息:“好一個大方知事的好孩子。叔德兄真是教子有方啊!”
李淵面有得色,剛要謙虛兩句,卻被長孫熾接了話道:“建成的确是個好孩子。不過啊,我倒覺得,那元和,未必便不如建成啊!”
兩位老友聞言俱都一怔,齊齊追問爲何有此一。
長孫熾道:“剛剛晟先至,我後至。在我進來時,看見門外吏十分疲憊**,卻因叔德兄府上好管教不敢出聲,便問明。原來是兄與夫人今日一直忙着,二位也未曾進食,隻怕就是身邊總管也無着布置,正想着教身邊侍童進來,與總管聽呢。就見府上總管李延匆匆奔出,命這些吏們自去換班休息進食。原本以爲是兄長的安排呢。誰想聽到那些吏們感激,這必是二少爺的好心。”
李淵一愣:“和兒?他?他隻四歲啊!”
長孫熾笑容滿面:“是啊,一個四歲孩童,卻隻體下恤屬,可不是個好孩子麽?便是建成如此,也未曾想到這一層呢!”
長孫晟不以爲然:“許是一時孩兒心性罷了。兄長也是,沒的這些做什麽?”
長孫熾卻搖頭,道:“你想,便是兒心性倒也罷了,可那些吏又如何這般感激?于是我便問那吏與總管,這才知道原來世侄平素天真活潑,府中上下無不喜歡。兼之稚子心性,并無輕視仆下之言行。反倒時在叔德兄與嫂夫人面前,替那些品德良善,行爲端正的下人們求些賞賜,又是極爲愛護府中諸人……故而,這般天真爛漫之舉,卻讓吏們感激不盡。”
李淵頭,臉上浮現欣慰的笑容:“兄溢美之詞啊!不過,這孩子,倒的确是時常在我與他母親兄長面前,替那些下人們好話。”
長孫熾微微一笑,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弟弟長孫晟。然後面容一肅,話鋒一轉:“是啊,以叔德兄之身,年幼兒尚且能夠被教養得尊長愛幼。可歎我大隋天子之德行深重,竟甯不知幼子惡行!”
這話一出,屋内三人齊齊變色。
大人們在屋裏事兒,這邊李府後花園裏,幾個孩子,卻是玩得歡樂。
原本,隻有元和與身邊十二歲的侍童扶劍二人趴在一較低的樹枝上,由幾個年長侍童看着,互相擲樹葉爲戲。
十五歲的素音引着長孫輔機與幾個長孫家的侍童一到,便看見主子最疼愛的弟弟被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二公子侍童扶劍又哄到樹上去野,眼看着搖搖欲墜了。周邊站着幾個侍童,竟無一個上去勸的。非但不勸,還在那裏跟着笑。
一氣之下,素音叉了腰,站在樹下沖着扶劍破口大罵:“你這混子!又在這裏做好事!看我不告訴了主公,将你腿打斷了才好!”
聽得大哥聲音,扶劍吓得機靈靈一下,拉着主子嗤溜溜一陣滑,忙忙跳下樹來。
元和年幼,平時除去父兄母親和乳娘幾人,最聽的就是扶劍的話。此刻見扶劍吓得唇色全白,孩兒不懂害怕,也覺有趣,竟嘻嘻笑了起來。
他這一笑,再加上剛才爬下來時,身上衣服被劃破了幾處,好好一個粉妝玉琢的俊俏娃兒,硬是弄得跟個猴子也似。看得年方六歲的長孫晟幼子輔機,便是哈哈拍掌大笑:
“猴兒!猴兒!玄英,你看你看,李家二郎是猴兒!哈哈!”
這話一出,兩個主子倒也罷了,幾個李府侍童卻是各自露出了不滿之色,扶劍第一個便上前一步,冷笑:“哪兒來的子,好沒規矩!”
輔機侍童玄英雖然也已十二歲了,可到底,也隻是個孩子,見了自己成日裏疼愛的主人被辱,言語間又隐隐折了長孫一氏的尊榮,當下便不樂意道:
“我家少爺年幼不懂事,一句戲言而已,李府如何這般當真?難不成寬容仁慈的唐國公,平素也是如此教你們的嗎?”
在場諸童中,素音最年長,也最得體,原本便想着一句話,勸過便是。沒想到這長孫府的侍童如此不知好歹,扶劍一句戲言,他便把主公也給扯上了,當下便大怒,指着玄英道:“好個沒遮攔的奴才!咱們下人吵嘴,你扯到主人們身上做何意思?”
“我扯的?是你們先了我長孫府上的不是,還我扯的?好個唐國公府,竟直直不把這些人放在眼裏了!”
……
于是,你一言,我一語,兩邊竟然就這麽吵了起來。吵着吵着,也不知是哪個先推了哪個,就這麽,兩邊打了起來。
隻是一來,李府侍童人多勢衆,縱那玄英随着主人習了幾年劍術,卻也是不敵。二來麽……這般侍童們打得起勁,那兩位惹禍的祖宗,卻在一邊不知何時,手牽手,如兄弟二人一般笑着跳着,加油助威了。
合着這長孫四公子與唐二少爺,直直把侍童們的一片忠心爲府,當成是一場兒戲。
于是,當建成到了時,隻見後花園中莫名多出一個好大的人肉球,肉球中央被當成餡兒,被素音扯腿,扶劍拉鼻,其他幾個侍童抓耳擰臉的,正是玄英。
而這團肉球旁邊,自己的弟弟元和,正跟着那人肉餡兒的主子長孫家的四公子一起,牽手歡跳着,時時還打氣鼓勁兒喝個彩。
“你們這是做什麽!”建成氣得一聲大喝,喝散了那團肉球。
畢竟是跟随父親曆練了些日子,建成身上,自有一股威嚴。當時便驚得衆侍童各自松手,叉手跪下認錯。
連玄英也心中一緊,跟着跪下。
“元和,怎麽回事?”建成回頭,問自家寶貝弟弟。可目光,卻掃了下長孫四公子輔機。
輔機乖覺,立時叉手爲禮:“長孫無忌見過唐國公世子……”
“你我兩家是世交,論年齡我也虛長你幾歲,輔機,便别再行這些虛禮了。隻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畢竟輔機是外人,建成的語氣,便緩和了許多。再……
看看一臉不安的弟弟元和,建成心裏也清楚,弟年幼,這些事兒,隻怕還是這長孫家公子挑的頭。
這倒也不是他袒護自己人。實在是這長孫家四公子頑劣的名号,可是早就流傳在外不止一日了。想想他幹的那些好事,再想想弟弟元和平日的行爲。建成隻覺腦中如萬馬奔騰,頭疼不止。
心中暗下決定,無論這長孫無忌好學之名有多動聽,也不能讓他帶壞了自家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