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當天我親口對江軍說出許伊想要帶着孫祥的鑰匙離開,他也不願意相信許伊會是這樣的人。從認識許伊的那一刻開始,江軍就覺得許伊很溫柔,很善良,江軍松了一口氣,好像在爲我開心。
可是,我的心情依然沉重。因爲我明顯感覺周醫生的話裏有話。果然,當江軍的話音剛落,周醫生就再度出口了。周醫生說,許伊早就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她沒有靈魂,沒有心,沒有自己的思想,她隻是一具僵屍,一具會動的僵屍。
隻不過這具僵屍不僅會動,還會佯裝出人最基礎的情感。這種情感。看似真實,但本質上卻是虛僞的。許伊有親情。但她深愛着的親人,是世界上最醜惡的人,許伊也有愛情,可是她深愛着的人,同樣醜陋不堪。
"閉嘴!"江軍打斷了周醫生的話。
周醫生根本就沒有搭理江軍,他眯着雙眼看着我,果然閉上了嘴。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我,好像在詢問我要不要再繼續說下去。我的心髒劇烈地跳動着,心裏的不安,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
"江軍,讓他說下去。"我沙啞着嗓音,沒有去看江軍。我的目光一直和周醫生對視着,我突然越來越相信,周醫生真的有辦法讓我陷入痛苦的絕望中去。可是到目前爲止,周醫生是我抓到過在敵方陣營中地位最高且知道事情最多并且願意向我說的犯罪嫌疑人。
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我不要再訊問下去了。可是我毅然決然地決定繼續,所有的絕望,我都願意一并承擔,我隻想知道更多的線索,這樣就足夠了。江軍又是冷哼一聲:"你繼續說,我倒要看看,你還能編出怎樣的謊話來。"
"李可,許伊的确是爲了你,但是你認爲,許伊不了解你嗎?"周醫生突然問了我一個問題。我這才明白過來。最了解我的人是誰,我不知道,但毋庸置疑的是,許伊了解我,她非常的了解我。
我珍愛自己的生命,但一直以來,我有比生命更加重要的追求。我想要讓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少一點犯罪,少一點黑暗,多一點真相,多一點光明。比起死亡,我身邊的人走上歧途是對我更大的打擊。
許伊知道,我就算死都不想看到她走上歧途,所以如果隻是對方拿我的生命威脅許伊犯罪,許伊根本就不會答應。因爲這樣,才是讓我生不如死。我忽然想起來,許伊剛走的那幾天,B市下着大雨。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雨裏,就像一具行屍走肉。如果不是我堅定地想要把許伊救回來,如果不是那個就算許伊真的犯罪了,我也要親手把她送進牢裏的信念,或許我就那樣就此沉淪下去了。
"許伊爲了你,隻爲了讓你不走向絕望,你摸摸自己的心,有什麽事情是比你深愛的人走向犯罪,更讓你痛苦和絕望的!"周醫生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好幾個分貝。而我,竟然真的愣愣地拿着自己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左胸之上。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跳動,我什麽都聽不到了,我聽不到雷聲,隻能看到一陣又一陣的亮光在訊問室裏閃起。那閃電好像直擊進了我的胸膛,就在這樣安靜的氛圍中,我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你真的沒有殺過人嗎?"
是修博的聲音!我的腦袋一陣暈眩,等我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手正在顫抖。比起身邊最愛的人犯罪,更讓我痛苦的是,我自己犯罪......這個念頭,就這樣在我的心裏産生了,我猛地擡頭,我第一眼看見的,是周醫生冰冷而麻木的笑容。他被铐在一起的雙手,對着我豎起了大拇指,可是那拇指,卻慢慢地倒立。
絕對的蔑視,絕對的嘲諷,我再也忍受不住,猛地站了起來,雙手用力地一拍訊問桌。我竟然直接差點把訊問桌給掀了起來,還好在一邊的江軍已經察覺到了我的異動,他穩穩地扶住了這張木桌。豆引島劃。
我繞過訊問桌,走到周醫生的身邊,直接揪起了他的衣領。
我咬牙,顫抖着聲音:"你再說一遍!"
"李可,我什麽都沒有說,一切都是你自己心底想的。"周醫生揚起了嘴角,毫無懼意地盯着我。我怔住了,的确,周醫生什麽都沒有說,我的全身都沒了力氣,江軍站起來,将我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我的腦袋裏一片混亂,我不知道是不是受修博的影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周醫生給我的藥讓我沒了從前的信念,我突然難以分辨自己心底産生的那種念頭是真是假。接下來的十幾分鍾,我們都一直安靜地坐着,誰都沒有先開口。
我始終低着頭,我很想就這樣倒下,長眠不起,但是我不能。
當我再度擡起頭的那一刹那,周醫生也再度開口了。
"李可,你不覺得,你有一段記憶是模糊的嗎?"周醫生的聲音很小,但卻像窗外的炸雷一樣,在我的耳畔響起。我的嘴唇也開始顫抖了,這個訊問室,突然變得更冰窖一樣冰冷,被他這麽一提醒,我突然真的感覺自己從小到大,甚至在三年前,我真的有些事情,完全想不起來了。
我想不起來的事情,不僅僅是在這一年以來發生過的。當我的記憶力沒有退化的時候,我似乎就已經忘記了那一段段模糊的回憶。這種感覺非常奇妙,我知道它們的存在,可是我又想不起它們是什麽。
我的腦袋很疼,就像有人正用一個錐子往我的透骨上刺,越刺越深,當它要觸碰到腦海裏的記憶時,錐子又被拔了出來。于是,錐子又一次往我的腦袋上刺,循環反複,但是它就是不肯去觸碰那一段段支離破碎而又模糊不清的記憶。
"李可,我到死都不會告訴你那些回憶是什麽,我隻想告訴你,那些回憶,肮髒,惡心,黑暗,或許有一天你會想起來,但是那一天到來,你将再度成爲一具沒有心的空皮囊,那是比死更加難受的事情。"
周醫生頓了頓,繼續:"又或許,你永遠都想不起來,那我就要吊着你的胃口,讓你永遠生活在被自己蒙在鼓裏的感覺當中。你隻要知道,那段回憶,是你最厭惡的,最無法接受的,也是最最黑暗的!"
"你看看你的雙手,是不是沾滿了血腥,你再剖出你的心來看看,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我伸出了自己的雙手,這一雙修長普通的手,真的一點一點慢慢地滲出了血來,隻是那血,一下子全變成了黑色的液體。我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我仿佛能穿透這層衣服和皮膚,看到那顆跳動的東西。
它是黑的。
我突然又想起了我做的那個夢,夢裏那黑色的液體,突然如同潮湧般在訊問室裏升起,它們慢慢地将我吞沒,我閉着眼睛,放任自己在那黑色液體中漂浮着,它們正在侵蝕我的身體,我慢慢地看着自己跳動的心被腐蝕,最後腐爛,最後蕩然無存。
"李教授!"
我聽到了江軍的聲音,我猛地睜開眼睛,我的眼皮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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