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病房之中,醒着的就隻有江軍了,他又躺到了床上。江軍的雙眼依舊盯着劉佳。專心到似乎沒有聽到我對着手機說的話。我的身體傷痕累累,精神疲憊不堪。心情更是複雜萬分。
這場沉默足足持續了好幾分鍾之久,母親依舊不肯開口。我深吸了一口氣,顫抖着聲音說話了。我什麽都不知道,但我的心髒卻劇烈地跳動着,我感覺到非常的不安,心裏甚至有個聲音在告訴我:讓母親不要再繼續說下去。
但是,我不願意再被欺騙。這一刻,我突然之間感覺到了絕望,我覺得。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有問題,是我一個人在對抗一個由所有人編織起來的謊言,我面對的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個組織。而是一個世界。
許伊有問題,杜磊有問題,沈諾有問題,到了現在,母親和我的父親也有問題。腦海中的那個人,他正站在記憶裏對着我笑。他的左手拿着刻刀,右手拿着他親手爲我刻出來的木偶。
李毅然,我有多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父親死後,沒有人再對我提起他的名字,隻有在回家的時候,我會往供奉的牌位上掃上一眼。他的模樣,我牢牢地記在心裏,可是他的名字,我幾乎要忘卻了。
"不要再騙我了。"我對母親說道。
又一陣沉默之後,母親也在我的良久等待下說話了,隻是,母親并沒有對我說實話,她選擇了裝傻。
"你在說什麽。"這是母親對我的回答。
母親的謊言,算不上高明,當我知道些什麽的時候,母親已經開始緊張了。她說話的時候,斷斷續續的。
"告訴我,父親的死,是怎麽回事!"我咬着牙,沉聲問道。我的心情的确是複雜的,着急,焦慮,憤怒,痛苦,所有情緒的源頭交彙在一起,融合成了一種我也找不到名詞和形容詞的情緒。
果然,當我提起"父親"這兩個字的時候,電話那頭傳來了異樣的聲音。母親似乎差點哭了出來,此刻,她應該用手捂住了她的口鼻,盡管如此,我還是聽到了她輕輕哽咽的聲音。事到如今,母親依舊不準備告訴我。
"病死的。"母親用了這三個字回答我。她的心思,完全就逃不過我的耳朵,她已經哭了,她想用盡量簡潔的語言來掩蓋她語氣中的哽咽。
"告訴我,什麽病,爲什麽生病,他死後,屍體爲什麽要那麽着急火化,他死前發了瘋是怎麽回事!"我一口氣說出了很多問題,我已經沒有辦法控制我的情緒了。江軍也被我驚動了,他轉過身,用眼神來示意我怎麽了。
我的床距離病房的門很近,我從床上翻下來,拿着手機,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病房外面。【 】這是診所裏唯一的病房,外面有幾張供親人等候的凳子,用盡全力把病房的門關上,坐在了凳子上。莊住向弟。
簡簡單單的行動,卻讓我氣喘籲籲,差點喘不過氣來。病房外面,一片漆黑,這是診所的二層,之前那些刑警告訴過我們,警方派了人在一層保護我們,那些刑警此刻應該就在一層。
我剛坐下來,母親就回答了我的問題。母親說她也不知道父親得的什麽病,隻說病發的很快,沒過一個晚上就死了。街坊鄰裏說父親死前發了瘋,也是因爲那不知名的怪病,母親是怕屍體有傳染病,所以才匆匆火化的。
母親說的這些,和她幾年前告訴我的,一模一樣,但是此刻,我不會再相信了。幾年前,父親的死差點将我拖入不見底的深淵之中,我好不容易才從那陰霾中走出來。但是,不管時間過去多久,隻要想到父親,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疼。
父親剛死的時候,我傷心欲絕,終日以淚洗面。我不願意相信父親已經死去的事實,自然也不願意主動去問父親是怎麽死的。那些話,都是後來母親告訴我的,我心裏難受,沒有去深究。
關于父親發瘋的話,也是我在街坊鄰裏的閑言碎語中聽來的。再之後,我和母親搬離了那個傷心地。到B市之後,除了母親每天會在父親的牌位前伫立一會,我們幾乎都不會提起父親。
李毅然這個名字,就像是被刻意隐藏起來一樣,我和母親都不約而同地不去提起。我以爲我和母親都是不願自己傷心,不願對方傷心,所以才和對方一樣,少提,或者從不主動提起。
但是現在想來,母親的意圖,還不隻如此。
"你還準備騙我到什麽時候!我的父親,李毅然,怎麽死的,爲什麽死!"我咬着牙,心裏的憤怒占據了情緒的上風。母親的反應已經在告訴我,她确實在撒謊。此刻,我恨不得立刻趕到母親的面前,當面問清楚。
"不要再問了。"母親終于忍不住了,她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
我怒極反笑:"不要問?你真的準備隐瞞一輩子嗎?沒有包得住火的紙,我是你的兒子,你是我的母親,李毅然是我的父親,你們究竟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對我說的?爲什麽你們所有人都要選擇隐瞞我!"
母親泣不成聲,隐隐約約中,我從她的口中分辨出了幾個字來:知道太多,對我們都沒有好處。
我的心徹底地變寒了,母親的這句話,似乎在與我談交易一樣。我苦笑着,對着電話聽筒說道:"那怎樣才能對你有好處,繼續隐瞞我?把我蒙在鼓裏?還是讓我對這個世界的感情感到絕望?"
杜磊,許伊,母親,他們三個人的樣子全部浮現在我的腦海中,友情背叛了我,愛情抛棄了我,親情欺騙了我,我不知道我還能夠相信誰。我一邊渴望着母親能将事實告訴我,一邊又害怕母親說出來之後,我真的會對她感覺到絕望。
出來的時候,我把父親的匕首也取了出來。握在右手裏,刻刀刀柄上的彎度讓我有些不适應,這刻刀,也确實隻有父親那樣的左撇子才能用的慣了。我突然想了起來,那些和紅衣女案有關系的犯罪嫌疑人們,見我的時候,總是帶着奇怪的眼神,仿佛早就認識我一般。
甚至于,他們所說的話,也像是早就跟我見過面一樣的熟人一樣。
父親的刻刀出現在庫塔村的棺木之中,這說明的問題也很清晰:父親很可能也與紅衣女案有關系。
"事情已經過去了,他走了,讓他安靜地走吧,他不會回來的。你把許伊帶回來,結婚生子,安穩度日,這就是他最大的期望了。"母親哭着說道。
我馬上反駁:"不,父親希望我乘風破浪,而不是安穩度日!"
上警校,是父親的意思。多少次,父親告誡我,一定要成爲警界中的精英,爲不公申冤,爲正義奮鬥。父親不會不知道走上這條道路有多困難,既然如此,他早就該猜到我将會經曆多少坎坷和挫折。
這些,我也早就料到了,可是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我需要跨過一道父親親手制造的坎,破解一個父親親手編織的網。
聽到我的話,母親又不說話了。
我在等着她說出實情。
PS:
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