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是意外,那幾個人動手有輕重,誰也不知道他這麽晚就跑出去了……”
蕭駿死死咬牙:“人是死是活?”
“不知道,救護車當時就給拉走了,車都摔的不像樣了,肯定……”
“行了,讓那兩個人趕緊躲起來,我今天晚上就走,把嘴都閉嚴實了。”
“知道知道。”
程聰躲在門口,吓得渾身發抖。
第二天蕭駿來敲他房間門,半天,程聰才揉着眼睛從裏面出來:“堂哥?”
蕭駿似乎有話想說,想了想,又道:“沒睡醒吧?叫你下樓吃個飯,一會兒收拾收拾,下午回家。”
程聰茫然:“這麽快?不是說再留幾天嗎?”
“公司給員工在國外聯系了一個培訓,我得跟過去看看,機會難得。”
程聰點點頭,很信服他:“行,那我現在收拾收拾就起床。”
倆人緊趕慢趕回了南京,蕭駿連給程聰送回家的時間都沒有,轉眼就出了國,再回來,都已經是第二年的春天了。
去國外鍍了層金,狀态都和以前不一樣了,一身洋範兒,皮夾克,短靴,白襯衫裏系着紫色圍巾,還蓄了胡子。
蕭駿是蕭家的長子,回家理應召集家裏這些同輩的弟弟妹妹一起吃頓飯,還給每個人帶了禮物,程聰收到塊勞力士,相比那些包啊,皮鞋啊,算是最貴重的。
席間蕭駿叫程聰出來,兩個人聊天:“聰聰,馬上畢業了,有什麽想法嗎?”
蕭駿是堂哥,又比自己長幾歲,但是程聰總是打心眼兒裏對他不親,更多的是敬畏。蕭駿這些年做房地産,投資了兩塊富人區的地皮,賺了很多錢,現在家裏酒廠不景氣,需要資金周轉,一切仰仗着他,程聰什麽都得順着,聽着他的。
這孩子之所以讨人喜歡,就勝在一個會看眼色:“沒什麽想法,堂哥要是對我有安排,我就聽你的。”
蕭駿開心的樂:“我能對你有什麽安排,你是我親弟弟,哥盼着你好都來不及呢。”
這一笑,笑的程聰心裏直發毛。
“我回來聽說二嬸有個哥哥,想去北京做生意?”
程聰點頭:“啊,我舅舅,家裏有意把生意往那邊發展發展,想讓他去看看市場。”
蕭駿嗯了一聲,提點他:“這是個機會,你跟着你舅舅可以去北京看看,那邊開個精品酒莊,或者在酒店裏買個樓層,當行政酒廊,别總窩在家裏這一畝三分地,像我似的。”
“而且……”蕭駿頓了頓,意味深長:“堂哥在那邊有個同學,混的還行,你去跟他接觸接觸,對你沒壞處,另一個,也能幫着點我。”
見程聰猶豫,蕭駿拍拍他的肩,出言提醒:“聰聰,我好了,咱家好了,對誰都沒壞處。”
蕭駿這話說的看似兄長對弟弟的關心和教導,實際上心裏憋着什麽壞,程聰清楚個七七八八。
晚上回了家,他躺在床上想了一夜,沒事兒就擡起手看那塊表。第二天一早,就把這事兒跟自己爹媽說了,酒廠看似是程聰父親在掌管,可實際大權都在母親手裏,母親一聽,沉吟,問,聰聰,你想去嗎?
程聰說,想。但是我想去,不是爲了蕭駿。
程聰媽媽就笑了,那就去吧,在北京多交些朋友,自己學些本事,将來就再也不用聽别人的了。
……
程聰說完,哭的像個孩子:“哥,我這些年沒辦法,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當年讓人收拾的就是你親弟弟,可我不能說啊,我說了,他倒了,我就成家裏的罪人了……”
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小夥子,跪在飯館兒,哭成這樣,挺引人注目的。
沈斯亮把玩着酒杯,面色如常:“大男人,站起來說話,跪着算怎麽回事兒。”
程聰搖頭,反手給自己一個耳光:“哥,我後悔了,跟在你們身邊這三年,才算是真明白什麽叫兄弟感情,我以前幹的那些混蛋事兒……”想起自己曾經跟蕭駿賣出去的消息,程聰心裏不是滋味兒,又給自己招呼了一巴掌。
“蕭駿這些年一直攥着我們家的把柄,我不聽話,我爸媽在南邊就不好混,你說都五十多歲的人了,我真不想讓他們逢年過節回去看人家的臉色。”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諒我,至少今天說了,我心裏就過去了。”
有人說,小夥子,你真當你斯亮哥不知道你的來路呐?
從你在我們跟前兒出現的第二回,早把你身份摸了個門兒清了!
這些年你跟蕭駿賣了多少消息,說了多少我們這裏的事兒,誰心裏都有數,我們不說,是想等着你說。
一個剛剛走出校門的年輕孩子,本該和小航一樣盡情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兒的,奈何被家裏牽制,做個奸細。
沈斯亮掐了煙:“你不說,我不怪你。”
“你說了,也得不到任何原諒。”
“程聰,說到底,這事兒跟你也沒關系,是我跟你哥之間的麻煩。”沈斯亮站起來,拍拍程聰的肩:“回去吧。”
程聰痛苦拽住沈斯亮:“哥——”
“我說!”
沈斯亮站住,程聰把臉埋進手裏:“你能不能放他一馬,好歹……他也是我……”
他真不想成家裏的罪人啊!!!!
“我放他。”沈斯亮克制自己,一字一句:“誰放過我。”
……
程聰到底還是交出了那段錄音,之前被小航室友指認的兩個人坦白供認,蕭駿坐實了惡意傷人的罪名。
沈斯亮配合調查,做完相關筆錄之後,對方問他:“你們家屬還有其他要求嗎?”
沈斯亮說:“沒有。”
“賠償呢?”
沈斯亮笑了笑:“賠多少錢人也回不來啊。”
沈斯亮從做筆錄的地方出來,程聰在外面等:“哥……”
“我在這兒開的那個酒莊有了起色,買了個房子,我爸媽把家裏的生意停了,我想把他們接過來養老,你說,我生意能做起來嗎?”
沈斯亮說:“能。”
程聰問:“那你還拿我當你弟弟嗎?”
說完,男孩還自嘲:“親哥都不拿我當弟弟,别說你了。”
沈斯亮背對着他,忽然回頭朝他樂:“好好照顧爹媽。”
“等我回來,跟你喝酒。”
小航的事情終于塵埃落定。
似乎很多事情也都告一段落。
很快就是沈斯亮要走的日子,臨行之前的那天,他去了一趟西郊後山,葬着小航的地方。
天已經冷了,寒風刺骨,他穿着黑色大衣,戴了一副皮手套,緩慢在小航的墓碑前清理落葉。
不知上一次是誰來過,墓前還放着一束白菊花,用黑色絲帶溫柔束着,已然枯萎。
山上的落葉,寒風一起,打着旋的飛。
墓碑上年輕男孩剃着幹淨的頭發,笑容純淨,穿着白襯衫,眉眼和沈斯亮相似,有不太相似,唯獨那雙眼睛,一模一樣。
沈斯亮說:“小航,别恨哥。”
“哥隻能爲你做這麽多了。”
照片上的男孩依舊笑着,沈斯亮低頭,輕輕拂着碑文,上面刻着男孩的出生年月,沈斯亮閉上眼,低聲道:“也别恨你霍皙姐。”
她對你,對我,對一切人,都付出了太多。
“我走了,可能這一走,得很長時間不能來看你。”沈斯亮歎氣:“你好好的。”
他擡手拍了拍墓碑,像是以前安慰年幼孩子的大哥哥。
從墓地出來,沈斯亮去了半山腰的禅院,甯小誠在山下等,等了好久,才見他慢悠悠從山上下來。
小誠問:“又去找那老住持了?”
沈斯亮靠在車前,用手攏着火點了一根煙,悠悠道:“以前不信這個,來這兒,是爲了靜心。現在才發現,哪兒是什麽靜心啊,是你心裏沒譜,總想給自己找個精神依托,說白了,是個安慰。”
小誠說:“那現在呢?”
“老住持走了,留下個大徒弟,上了兩炷香。”
小誠:“求了什麽?”
沈斯亮抽了會兒煙,望着前方山頂淡淡白色煙火,鍾聲一敲,林中的飛鳥驟然群起離開。
他說:“之前來這兒,求仕途,求圓滿,求順遂,求你已經得到可依然沒被滿足的東西。”
“現在來這兒。”
沈斯亮随手把煙頭按滅在車前,露出一個很悲傷,很平靜的表情。
“隻求她平安。”
求霍皙,永遠平安。
“小誠,我真的,欠她太多了。”
直到現在,沈斯亮才忽然明白,兩個人之間最難的,就是隔着一個死了的人,死的人不會說話,讓你心裏永遠也得不到釋懷,可是你不知道,從他生命消失,坦然阖眼的那一刻起,就該釋懷了。
所謂得不償失,是不該爲了一個人,狠心再失去另一個愛你的人。
那才真的叫,得不償失。
沈斯亮猛然頓悟小航在臨走前,隔着重症監護室那扇玻璃,看他的那個眼神。
他是告訴自己的哥哥,别難爲自己,也别做遺憾事。
可是這世上,偏偏憾事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