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多年的第一次,以往兩人吵架,都是早上吵完晚上就和好,那時候沈斯亮總拿霍皙當孩子,什麽都讓着,哪怕有幾回真是給自己惹急了,他摔門出去,在外頭抽兩根煙,窩在車裏坐一會兒,氣消了就嬉皮笑臉的回去。
可是這回真不一樣了。都是成年人,把在觀念中有分歧的東西攤到桌面上,誰也不願意妥協,隻能越來越僵。
自那天晚上不歡而散以後,倆人誰也不聯系誰,電話都沒有一個。
今天霍皙去社裏辭職,辭職之前,嚴靳敲了敲霍皙的桌子,語氣無奈:“在你先去找老杜之前,咱倆先談談?”
霍皙合上電腦:“好。”
嚴靳一擺頭:“來我辦公室吧。”
他給霍皙倒了一杯純淨水,兩人面對面坐着,嚴靳雙手不自覺搭在一起,沉默看着她:“爲什麽要辭職?”
“是上次的事情讓你對這個行業,還是對某個人失去了信心?”
“不是。”霍皙很坦誠:“是我真的不想再幹這一行了。”
“你知道,我大學沒畢業,學業對我來說一直是個遺憾,當初選擇新聞,也不是發自内心的喜歡,隻是迫于選擇,這幾年在外頭一直東奔西跑,累了。”
嚴靳沉吟:“可能我這麽問有點冒昧。”
“你說。”
“是有新選擇了?還是因爲私人原因,要結婚當全職太太了?”
“沒有。”霍皙想了想,朝嚴靳微微笑了一下:“和别的都沒關系,辭職是爲了把以前落下的外語撿起來,學一段時間參加考試。”
嚴靳松了口氣,談話氣氛放松了點。
他坐在椅子裏望着她:“有件事兒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咱們報社下屬的期刊要要停産了,就是你之前工作的老單位,今年九月份做最後一期,然後就要接受集團改革取消這個欄目了。”
霍皙點頭:“我知道,趙老給我發過郵件,希望我回去參與最後一期的拍攝。”
“如果能去也算是圓滿,趙老也算是我當初入行的老領導,後來出了點事故,集團照顧他,安排到下屬期刊去了,他很看重你,當初你還沒來報社報道的時候,私下裏給我打過兩次電話,讓我好好帶你。”
“包括你剛來那一次參加安全論壇,也是我跟老杜推薦的你。”
霍皙恍然大悟:“是你。”
嚴靳微笑:“如果我知道你能在那次論壇上碰到别人,打死我也不會推薦你。”
他話隻說了一半,留個無盡遐想,不難聽出語氣裏淡淡的遺憾:“霍皙。”
霍皙從水杯中擡起頭,嚴靳攤了攤手:“不瞞你說,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不是上司對下屬的賞識,是男人對女人的欣賞。”
霍皙甚少這樣直白面對男人告白,一時怔住:“嚴總……”
“聽我說完。”嚴靳笑一笑,從椅子上站起來,背對她:“那時候你剛來,在會議室裏面對那麽多質疑我以爲你至少應該臉紅,氣惱,或者……爲自己辯解兩句,可你沒有,就那麽站在那兒,不卑不亢,老實說,幹我們這行的,女同志臉皮普遍都很厚,但是像你這樣的,真第一回見。”
霍皙尴尬咧了咧嘴:“讓你失望了。”
“那段時間你在報社裏的傳聞很多,我也聽了很多,你不經過我同意發到網上那篇稿子我确實很生氣,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我也會想,究竟是誰做錯了,所以我簽了對你的處理意見書,後來知道你遭報複挨了打,那天加班很晚,我想去醫院看你,走到病房門口,又猶豫了。”
嚴靳眯眼望着窗外的陽光,想起那副畫面。
英俊年輕的男人坐在她床邊,穿着橄榄綠的襯衫,在捧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吻,而她卻睡的毫無防備,同爲男人,那個眼神隻要看上一眼,嚴靳就知道,他用情有多深。
也就那一眼,嚴靳斷了自己的念想。
這樣的女人,碰不得,也得不到。她心裏有個人,那人在她眼前隻要一天,她就不可能變心,哪怕他死了,她也能烈的去守寡。
“霍皙,有些感情,也就隻限于說出來爲止。我說了,你知道,我不遺憾,這就行了。”
“至于你怎麽選擇你的生活,那是你的事。”嚴靳轉過來,靠着窗台朝她輕輕微笑:“辭職信給我吧,我簽字,回頭你去老杜那兒走流程。”
霍皙站起來,面對嚴靳隻覺語塞,她鎮靜從筆記本裏抽出一個信封,放到辦公桌上,良久才說:“那我走了。”
嚴靳做了個手勢。
霍皙拉開門,推到一半,又轉身:“組長?”
嚴靳從沉思中擡起頭,望向她:“怎麽了?”
霍皙忽然朝他笑了笑,很感激的笑:“謝謝你。”
“他叫沈斯亮,是我十七歲時候就認識的人,我們在一起很多年,我真的很愛他。”
嚴靳深深看着她,露出一個無奈苦澀的笑:“不客氣。”
那一刻,嚴靳也不知道怎麽,一下子就變得坦然起來。
……
霍皙徹底離開了報社,走的時候也沒大張旗鼓,一個人靜靜收拾了一隻箱子,跟同組的說了聲再見。
一起共事的時候彼此看着不順眼,流言蜚語頗多,可是一旦走了,大家心裏還都有點舍不得。
男同事感慨走了一個這麽漂亮的女同事,女同事感慨走了一個每天集八卦和風向爲一身的同胞。
霍皙不管他們是真情還是假意,總之,大家都互相擁抱着說了幾句臨别的話。
她抱着箱子從大樓裏走出來,心情忽然出奇的好,像是忽然從某種負擔中解脫出來,霍皙想給沈斯亮打電話,摸出手機找到号碼,想起兩個人在冷戰,又讷讷放了回去。
她把包和箱子一股腦扔進車裏,無意識站在車外發呆。
路口有輛黑色路虎朝這邊按了按喇叭,霍皙醒神,以爲堵路了,趕緊坐進去朝人家招招手:“馬上!”
對方車窗降下來,露出一張男人臉:“還記得我嗎?”
霍皙眯眼,遲疑幾秒,那個神情,讓蕭駿非常搓火,他嚷嚷:“上回在那公司采訪,電梯裏你給我留過電話。”
霍皙想起來了:“記得。”
蕭駿從車上下來,敲了敲她的車窗:“我有事兒找你。”
霍皙樂了,正好找了個理由對他避而遠之:“我剛辭職,有話,你上二樓找我們報社領導說吧,采訪這事兒我管不了。”
蕭駿擎着車窗,意味深長:“采訪的事兒你管不了,沈斯亮的事兒你總不會一點興趣都沒有吧?”
霍皙表情一下就變了,她頗爲警惕的盯着蕭駿,一隻手機靈地去副駕駛摸手機。
蕭駿全都看在眼裏,笑的輕佻:“别費功夫,我要是真想把你怎麽着,打誰的電話都沒用。”
霍皙反倒不怕了,她往後一靠,冷言冷語:“你到底想幹什麽,直說。”
蕭駿笑笑:“沒想幹什麽,看你被沈斯亮蒙在鼓裏,我這個當外人的有點看不下去了,好心提點你幾句。”
“他再蒙我,那也是我跟他之間的事兒,用不着你來告訴我。”霍皙潛意識覺着這人不是善茬,不想多耽擱,發動車子就走。
……
這幾天沈斯亮有意冷着霍皙,故意不聯系她,今天是第三天,有點扛不住了。
即将換季,這茬感冒的人多,辦公室天天吹空調,沈斯亮也中招了,他先是咳嗽,然後開會的時候打了幾個噴嚏,局長坐在最前頭,聽見這驚天動地的幾聲,嫌棄的往他那邊推了推紙巾。
沈斯亮下午窩在椅子裏往嘴裏塞了根體溫計,掏出來一看,三十九度三。
他從小身體就好,很少生病,這回可真算是破天荒了。
秘書辦有幾個年輕姑娘會辦事兒,一聽沈斯亮說話聲音不對,趕緊大中午頂着太陽出去給他買藥,什麽沖劑啊止咳糖漿啊,擺了一桌子,沈斯亮興緻缺缺拿起這個看看拿起那個瞧瞧,忽然就想霍皙了。
哪怕她不在身邊,就是聽聽她的聲音,聽聽她軟軟的問自己一聲兒“你怎麽啦?”,心裏也舒坦。
反正就是不想結婚呗,他也想開了,不結就不結,倆人就這麽等着,早晚有領證那一天。
沈斯亮下了班路過花店,還破天荒給她買了束花,一路把車開到她報社樓下,他趴着車裏等啊等,從五點等到五點半,從五點半等到六點,還是不見人來。最後眼看着人都走差不多了,他抓着個人問:“霍皙呢?你們報社那霍皙哪兒去了?”
人家驚奇:“你不知道?她辭職了!”
沈斯亮問:“什麽時候的事兒?”
“就今天!”
……
這邊霍皙卻已經先了沈斯亮一步回了家,回了許懷勐的家。
許懷勐正跟許善宇對着吃飯,見她回來,老人甚是激動:“吃了沒?餓不餓?我讓他們再加兩個菜?”
霍皙神情恍惚:“爸,我不餓,我累了,想上樓躺一會兒。”
許懷勐連着哦了兩聲:“那趕緊上去吧,晚上餓了再下樓吃,我給你留着。”說着,就從許善宇碗裏夾出兩塊排骨,低低道:“吃點就行了,給你妹妹留點兒。”
霍皙這上樓一躺,就是好幾個小時。
許懷勐睡得早,許善宇晚上又得出門夜跑。回來的時候都快十一點了,剛進院門,就看見有一道身影坐在台階上。
快入秋,夜風涼了。
霍皙身上披着一件黑外套,正雙眼空洞的盯着前方,嘴唇中含着一根煙。
煙灰着了半截,她才慢吞吞抽一口。
其實這段時間,她都有意把煙戒了的,不知道怎麽,今天又撿起來了。
許善宇就知道她今天回來有事兒,也算準了她在外頭等着自己,一邊擦汗一邊在她旁邊坐下,問:“怎麽着,大晚上不睡覺在這兒裝神弄鬼?”
“許善宇。”霍皙含着煙,忽然沒頭沒腦的叫了他一聲。
許善宇把她叼着那煙頭從嘴裏□□,大力碾滅:“女孩子家家别老抽煙,跟個流氓似的,天大的事兒,也别想着用煙解決。你跟沈斯亮那麽好,他沒教育你?”
霍皙又叫了他一聲:“哥。”
許善宇一下就愣了:“你叫我什麽?”
霍皙失魂落魄,喃喃說道:“你跟我說實話,當年小航死,到底跟我有沒有關系。”
許善宇臉色忽然變得極爲複雜。他嚴肅起來,躲開看她的目光:“我不知道。”
“這事兒你直接去問沈斯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