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小誠大驚。
當年小航的死早就在出事兒以後交警就給出了判斷,駕車超速,從高架橋上飛出去,車毀人亡。
他開的車是他大學這四年搞的各種發明,包括模型參加比賽投資方給的獎金買的,沒動家裏一分錢,那是他真正意義上自己擁有的第一輛跑車。
現場照片慘烈,小航被甩到十幾米遠的地方,當場入院搶救,手術了十幾個小時,本來以爲送到icu能撿一條命的時候,大家萬萬沒想到,他到底是沒熬過那天夜裏。
沈斯亮守在外頭三天兩夜,穿着隔離服,站在幾米外的玻璃窗就那麽看着。
沈鍾岐因爲接受不了打擊在醫院暈厥,父子倆一個在樓上,一個在樓下。
萬籁俱寂的時候,忽然醫生護士全都往裏沖,有人興奮出來報喜,病人有生命體征,心跳血壓由微弱開始變爲不穩定上升。
沈斯亮激動沖過去,一群白大褂圍在小航身邊,接着,小航慢慢的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在大家都喜出望外的時候。
小航忽然艱難咧開嘴,朝窗外的沈斯亮笑了一下,那個笑容虛弱無力,帶着他孩子氣的純真,讓沈斯亮能驟然想起之前很多個他生病的夜晚,小男孩躺在床上,對他虛弱的咧開嘴說,哥,放心吧,我沒事兒。
那個笑容不過持續了兩秒,體征儀發出尖銳鳴響——
沈斯亮一拳錘在玻璃上。
那個過程也就兩三分鍾,醫生沉痛走出來,摘下口罩,給沈斯亮鞠了一躬,對不起,我們盡力了。顱内感染引發的并發症,腹腔二次出血,真的是回天無力。
整個寂靜的走廊裏,沈斯亮在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裏第一次情緒爆發,痛苦哀嚎,他一遍一遍的砸在玻璃上,叫小航的名字,然後看着小航的臉上被蒙上白布,被人慢慢推出來。
小航對他說的話猶如電影畫面一幀一幀的閃回。
他一歲,咿呀學語,第一句話說的是,哥哥。
他七歲,在學校跟人家打架,回來鼻青眼腫,被沈鍾岐罰站去牆角面壁,沈斯亮放學進屋,彈他腦瓜崩,又犯什麽事兒了?
在親爹面前死不認錯的小朋友扭頭,見到沈斯亮,一下就哭了。
哥,他們欺負我,搶我的錢,還把我堵在廁所,我還手,被告老師,回來咱爸罰我。
沈斯亮拿紙巾給他擦鼻涕,不怕,哥給你報仇。
他上初中上到一半,因爲超出同齡的人智商和一口流利英語,被送到國外寄宿學校。
在機場,初具小男子漢模樣的沈斯航站在沈斯亮面前,用手比了比倆人的身高差距。
他說,哥,你等我回來,就和你一樣高了。
不對,要比你還高。
沈斯亮揉他有點自來卷的頭發,快上飛機吧,在那頭,缺錢了跟哥說。
他十六歲,在國外一個設計比賽上拿了獎,五百英鎊,那是他賺的第一筆錢,
回國時給沈斯亮買了一隻打火機。銀色的都彭,沈斯亮接過來,心裏高興,臉上還是繃着囑咐,小小年紀,别亂花錢。
大男孩撓頭羞澀一笑,哥,以後,你少抽點煙吧。
他二十歲,打心眼兒裏跟他說,哥,你跟霍皙姐好好的,我等你把她娶進門,給我添個小侄子,到時候你倆沒時間帶,我就教他說英語,玩航模,開跑車。保準兒打娘胎鑽出來就是個小開,讓幼兒園的姑娘都圍着咱轉。
後來,沒有後來了。
沈斯亮和霍皙的愛情也在小航生命消逝的那一刻終止了。
第二天,新聞被惡意渲染,城市報紙鋪天蓋地的說,富二代深夜飙車意外身亡,年輕生命就此隕落。
陌生人心懷惡意鼓掌叫好,心存善意的人淡淡看過,一聲唏噓,轉眼就忘,可是隻有沈斯亮知道,他弟弟,絕對不會做這麽輕浮猖狂的事情。
甯小誠知道沈斯亮心裏一直把這件事記挂在心上,可也沒想到,他能對自己這麽坦白。
小航的死一旦跟别人扯上關系,這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對霍皙巨大的傷害。
面對甯小誠的驚愕的目光,沈斯亮凄涼一笑,兄弟之間想說的話全都那一個眼神裏。甯小誠捏了捏他的肩膀,安慰。
“不管是不是,别難爲自己。”
……
蕭駿來了北京三天,天公不作美,偏偏近日來北京陰雨不停,他礙着腿傷無法出門,每天窩在酒店裏。
這天他剛起床,就接了個電話,正是那天去拜訪的趙老闆打過來的。
“哎呦老弟,真是不好意思,大早上的給你吵醒了吧?”
這麽殷勤,蕭駿心裏有不好的預感:“你說。”
“本來說好拆借給你的那筆資金昨天就該打到你公司的,但是這兩天老哥也是有苦難言,新項目之前在銀行貸了一筆款子,想着拿那筆錢給你,誰知道今天一大早銀行對接業務的就給我打電話說送去的審批手續不合格,上頭按着沒放款。”
他這趟來北京,目的就是想借筆資金回去周轉,關系太熟的,他拉不下面子去借,聯系的都是跟自己以前對人家有過恩惠的,其中一個昨天打電話來說本打算賣的那隻基金忽然出了問題,轉臉今天就又來了這麽一出。
他坐在床上點了根煙:“沒事兒,也别太放在心上。我再找找别人。”
那頭還在疊聲道歉:“真是對不起了老弟,你說我本來都……”
蕭駿沒有耐心聽下去,随手按了電話。
畢竟,這事兒也太巧了。蕭駿不禁沉思。
最近他的情況可以說是四面楚歌,因爲當初大學畢業,他沒遵從老爹的意思留在部隊,毅然決然下海經商已經讓老爺子非常不滿意了,第二年他又惹了那麽大個簍子,家裏爲了讓他出國避風頭,使了不少力,這兩年做生意,又接二連三被勞家的勞顯中途截胡,生意日漸衰敗,隻怕老爺子要對自己越來越失望。
而且現在家裏有個現成二房生的弟弟,事事都比自己高出一頭,雖然是嫡子更被老爺子偏愛,但是難免老頭也有心力不支的時候,人老了,很多事情總爲這一大家子人打算的更長遠一些。
可是一說起這個,蕭駿心裏更恨了。
他難道畢業就不想留在部隊?試問将門虎子哪個不願意落葉歸根,哪個不愛那一身綠,當年畢業讓他脫下那身衣裳的時候看上去是他毅然決然,心裏有多不舒服,又有哪個知道?
怪隻怪自己不争氣,拖着一條累贅腿,他又不願意天天坐機關謀個閑差讓人戳脊梁骨,還能怎麽辦?走呗。
越是這樣,蕭駿心裏對沈斯亮和勞顯的恨就越深。
沉思一會兒,蕭駿心裏有了打算,他穿上衣服起來,身後女人摟住他的腰,睡眼迷蒙:“親愛的,哪兒去?”
昨天在夜店瞅着這女人盤順條亮,今天透着日光一瞅,隻覺得臉上那層脂粉油膩,怎麽看怎麽反胃。
“一會起來了穿衣服走人,回來的時候别讓我再看見你。”
剛開門,迎面撞上來接他的司機,見到蕭駿,司機見他臉色不好,趕緊讨巧:“蕭總,您讓我打聽報社那個女的,有眉目了。”
“什麽女的?”蕭駿把這事兒忘了,随即後知後覺想起來是那天看見的采訪小妞,一聯想床上那個女的,他意味深長笑了笑:“哦,什麽來路?”
司機跟在他身後,越走越遠:“叫霍皙……”
……
這邊,蔣曉魯從公司樓上下來,甯小誠把車停在路邊正在等她,這丫頭每回都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先是一聲清脆的:“小誠哥!”
甯小誠從手機中擡起頭,頭探出窗外示意她:“慢點跑,别着急。”
蔣曉魯穿着一身黑色職業套裝,踩着九厘米的高跟鞋,脖子上戴着胸卡,在馬路對面一邊看車一邊朝他燦爛的笑。
在寫字樓的女人都能練就一身神功,穿着高跟鞋跑一公裏都能臉不紅氣不喘,如履平地。
蔣曉魯小跑着過來,站在甯小誠車外,蠻驚喜:“你今天怎麽有空來了?”
甯小誠從車裏遞出一個紙袋,上面系着一大朵白色山茶花l的經典标識:“送你個小禮物,朋友從法國帶回來的。”
之前曉魯幫了小誠一個忙,這個忙不大不小,她負責的那個客戶恰好是之前想借給蕭駿錢的那個年輕富二代,指着她手裏這隻基金賣了周轉,中途甯小誠打了招呼,曉魯跟誰親?錢跟甯小誠,當然是後頭這人更親。何況,上回甯小誠幫自己還幹了一件特仗義的事兒。
于是蔣曉魯二話沒說,也沒問原因,轉臉就把那個客戶的項目給辭了,基金錯過最好的出手時間,連着下跌,這筆錢自然就沒借成,客戶憤怒投訴,她也跟着挨了上層批評,扣了仨月獎金。
甯小誠偏偏是個辦事滴水不漏的人,從不欠着人情。
那包是今年的限量款,甯小誠不懂,但是他知道她喜歡這個牌子,問了秘書,秘書選了款式今天正好運過來,幹脆他順路,直接送到她單位樓下。
這東西對他來說不值什麽錢,但是勝在心意。曉魯這姑娘又是那種餓的時候你給她塊巧克力都能念着你好兒的,自然十分高興。
她欣喜看看,嘴裏嘀咕:“怎麽對我這麽客氣啊,小忙而已,再說了,你上回幫我,咱倆算是禮尚往來?”蔣曉魯調皮沖他眨眨眼。
她的季度大單被前男友也是競争對手用卑劣手段搶走,上回在酒吧外無意跟甯小誠提了一嘴,沒想到甯小誠記挂在心上,後來找個時機給她無聲無息把單子搶回來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麽招數,沒多長時間,那人就被證監會一封檢舉信帶走了。
其實當時,甯小誠就是想起那丫頭跟自己提起來的那委屈樣,就順手跟對方老闆提了一嘴,沒想到他們辦事效率還挺快,舉手之勞,本不想告訴她,誰知道蔣曉魯聰明,自己猜着了。
小誠扶着方向盤,眼神寵溺:“别跟我客氣了,咱倆要在這兒謝來謝去就沒意思了。太陽大,快上樓吧。”
蔣曉魯點點頭:“那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走吧。”甯小誠在車裏目送她:“我看着你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