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頭許懷勐剛下了車,沒說兩句話,緊接着那頭沈鍾岐就在一幫人的簇擁下走上台階。
倆人隔着幾米,回頭看見對方皆是愣了一愣,随即,沈鍾岐朝許懷勐點了點頭,不遠不近的問了一聲:“老許,身體養的怎麽樣了?”
“蠻好。”許懷勐也朝人家客氣笑一笑。
語畢,大家各上各的台階,像誰也不認識誰似的往會議大堂走,有和沈鍾岐關系近的老戰友在他身邊問:“你跟老許……還這麽生分哪?”
沈鍾岐背手笑笑,緩步上樓,很有風度:“都是老同事老鄰居了,沒那麽多話聊,打個招呼就得了。”
對方噎住,狐疑問了一句:“你家大小子不是還和他家那閨女在談朋友嗎?”
沈鍾岐一愣,寬厚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皇曆了,他家那閨女走了好幾年,兩個人早就斷了。”
會場絡繹來了很多人,有服務生引沈鍾岐到前排擺着姓名牌的地方就坐,那人跟在老沈旁邊,放下座椅,自言自語道:“不能啊……”
“什麽不能?”沈鍾岐覺出不對:“老劉,有話你就直說,也是看着斯亮長大的,算是他半個叔叔,有什麽不能跟我說的。”
“那我可就跟你說了?”
那人下了好大決心似的:“成,這事兒也不算我拆孩子姻緣,就是給你提個醒。”
“前天我往正義路那邊去辦事兒,中途等紅燈的時候看見他了,車就跟我并排停,落下窗戶打招呼的時候,他旁邊坐個個女孩兒,長的白白淨淨大大方方的,還跟我笑了一下,當時我沒多想,以爲是他新談的女朋友,問了一嘴,這小子跟我也承認了,倆人關系還挺好。”
“後來走出挺老遠我才反應過來,那不就是老許的閨女嗎!”
沈鍾岐大吃一驚:“你确定?老劉,這話不好亂說。”
大老劉是個耿直的人,擰着眉毛:“咱們老哥倆兒,我能跟你撒這個謊嗎!”
沈鍾岐顯然沒消化這個消息,慢吞吞哦了一聲,意味深長的坐在位置上不說話了。
老劉勸他:“孩子也大了,什麽事兒讓他們自己拿主意,你當爹的,别摻和了,要不你說,我這今天告訴你了,心裏對孩子那兒也過意不去啊。”
沈鍾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沒發表意見,許懷勐跟他之間隔了一個過道,在同一排,他看了他一眼,許懷勐察覺到沈鍾岐的目光,也探究看過來。
沈鍾岐心思城府相較許懷勐一點不差,倆老頭兒這麽一看,沈鍾岐就明白了,八成,許懷勐也不知道這事兒。
還有十幾分鍾大會開場的時候,進來一排訓練有素的幹事,負責記錄這次會議内容,一打眼兒,陸晏棠站在最前頭。
瞅見沈鍾岐,陸晏棠臉上帶了點微微笑意,跟沈鍾岐打招呼:“沈叔叔。”
“哎,丫頭,你也來了?”
“科裏人手不夠,我帶了幾個新人,怕經驗不夠,就跟過來一起看看。”陸晏棠手裏拎着公文包,一身正裝,笑的落落大方:“好長時間沒斯亮的消息了,我都忘了問,他出院以後胳膊恢複的怎麽樣了?”
沈鍾岐故意提高音量,讓許懷勐聽見:“嗨,難爲你還記着,這小子扛收拾,早就沒事兒了,哪天上家裏來,讓他好好謝謝你。”
沈斯亮那段時間住院,陸晏棠隔三差五就去看,不是給他洗衣服就是拖着他去樓下食堂吃飯,人家一個女人,都到這份兒上了沈斯亮不好拉着臉拒絕,話說的也夠明白了,可是陸晏棠不聽,幾次下來,沈斯亮幹脆吊着胳膊出院算完事兒。
他躲她的心思陸晏棠其實再傻也能看出來。
她一聽,爽快答應:“行,哪天我上門去拜訪,正好我爸爸還給您帶了幾罐茶葉。”
……
今天正好也是沈斯亮論文參加評審考核的日子。
在單位怎麽說也幹了小七年,工作能力沒問題,經驗也夠,可要是說真參加評職再往肩上加顆星星,到底是差了點兒東西。
第一,是缺了點基層經驗,劉衛江知道他心裏一直是想往外跑的,這幾年不知道跟他打了多少次報告,可是因爲他家裏離不開,沈鍾岐跟劉衛江也是老熟人,隻能死死按着不發話。其次,就是需要這樣發表在公衆刊物上的硬件。
怎麽說也小三十了,不能總守着一個崗位不放,眼下是進修的最好時期,他又是軍校培養出來的特殊人才,總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不是?
正好趕上八一節,局裏要晉升批人才,來了很多有發言權有力度的老教授,今天下午就是評審的日子。
沈斯亮排在第三個答。
一上台,底下鼓掌,他邊走邊整理儀容,在台上站定,先莊重敬了個禮。
掌聲畢,他把帽子摘下,标準放到自己的正前方,朝下頭微微一笑,條理清晰,鎮靜開場。
劉衛江在底下坐着,心裏頗爲驕傲,到底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人,雖然這小子平常吊兒郎當,可是對待工作,一旦遇上什麽重要場合,那副認真勁兒,那股專業勁兒,還真帶得出來,拿的出手。
短短十幾分鍾,他一篇論文圍繞着曆代戰争史,針對現在情況分析,把一篇周邊國家戰略信息發展對我國影響說的有理有據,博得一片好評。
底下有位老教授在劉衛江耳邊低聲問了一句,劉衛江翻開文件夾抽/出一張紙,又跟對方交談了兩句,老教授滿意點點頭。
會議一結束,劉衛江有意把沈斯亮叫到辦公室好好說說,誰知道這小子腳底抹油,一溜煙兒就不見了人影。
爲啥,着急出去呗。
今天霍皙下午采訪結束的早,兩三點鍾收到他短信,讓她來單位等他下班,大熱天的,他很少這麽折騰人,應該是有什麽要緊事兒,霍皙想了想,還是來了。
門衛把守的嚴,她進不去,就站在外面的樹蔭下等。
等啊等,老遠從裏頭跑出一抹綠色身影。
沈斯亮一出辦公大樓,就被熱的呲牙咧嘴,他一邊解着外面扣子,一邊東張西望找人,遠遠地看見霍皙站在樹下,他樂了,趕緊朝她跑過去。
“什麽事兒這麽着急?”
霍皙臉頰被太陽曬得發粉,微微蹙着眉。
沈斯亮一把摘下帽子扣在她頭上,摟着她脖子蹭了她一腦門的汗,霍皙推他:“髒死了。”
“現在嫌我髒了?”沈斯亮趴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那時候你怎麽沒嫌棄?”
霍皙耳朵騰地一下就紅了,緊張左右望望:“你能好好說人話嗎?”
“說的就是人話,哪句你沒聽明白?”
霍皙不想跟他較真,論耍流氓他數第一,沒人排第二:“你到底找我來幹嘛?”
沈斯亮把外套搭在手上,解開領帶:“也沒什麽事兒,你一個人回家也是待着,就是想讓你來看看。”
看什麽?一座辦公大樓有什麽可看的?霍皙不知道他的心思,有點莫名其妙。
倆人和好,用外人的話說,忒沒羞沒臊恬不知恥,怎麽說之間也隔了三年空白,要說一朝就能回到過去那麽親密無間,倒不見得,但是反倒現在這種狀态,讓霍皙覺得很舒服。
就像兩個重新認識的熟悉人,彼此摸索,适應,但是心裏又很清楚對方的喜好和脾氣,一切拿捏得當,又不會逾越界限。
沈斯亮直勾勾瞅着她,忽然笑了一下:“别說,這帽子你帶着,還挺合适。”
他的大檐帽扣在霍皙的腦袋瓜上,霍皙摘下來,給他塞回去:“别鬧了,回頭讓你們領導看見,再給你扣個衣冠不整的罪名。”
這一頂帽子,讓兩個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下來。
沈斯亮知道,霍皙一直是想參軍的,當初考大學的時候她要報南京,被自己哄騙着改了主意,可惜了那一身語言天賦。
她俄語說的最好,恰巧沈斯亮大學修的二外也是俄語,他能感覺到她對這個行業的熱情。
霍皙知道他想什麽,刻意避開這個話題:“咱倆别在外面站着了,怪傻的,你送我回家吧。”
沈斯亮點頭:“行,你等着我。”
他去單位裏頭把車開出來,兩人在路上閑聊,沈斯亮跟霍皙講前幾天武楊鬧得笑話:“也不知道是抽了什麽瘋,大半夜逮着我問怎麽追女孩兒。我困的都睜不開眼睛了,跟他說你要是真心誠,就去買把花兒。”
武楊那人腦筋軸,喜歡的姑娘都是那種長發飄飄柔柔弱弱身上帶着仙氣兒的,那樣的姑娘都喜歡浪漫,骨子裏都有種文藝氣質,沈斯亮也沒多想,随口就給他出了個主意。
武楊梗着脖子不依不饒,沈斯亮沒耐心:“你不是還問我上哪兒買花,買什麽花吧?”
武楊說:“幫人幫到底。”
沈斯亮趴在床上,哼哼唧唧:“你們單元樓下那花壇就挺好,一掐就是一把,顯得咱真誠,還不做作……”話音沒落,沈斯亮手一松,就睡着了。
霍皙聽的笑眯眯:“那他跟你說追到了沒有?”
沈斯亮一隻手把着方向盤,帶着墨鏡,歪着樂:“今天中午我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孫子給我打電話,張嘴就罵。”
霍皙不敢置信:“他真信了?”
“他在他們訓練場那花壇掐了一把,讓人家姑娘直接糊了一臉。”
霍皙倒在座椅上笑,笑着笑着,就樂不出來了。
“你……知道蓓蓓對武楊的心思嗎?”
“傻子都能看出來。”
沈斯亮其言之意,武楊還不如個傻子。他沉吟着:“蓓蓓心思淺,什麽都寫在臉上,這麽多年跟在武楊身邊兒,說沒感情那是扯淡。”
“甭操這心,他倆中間就差這一層窗戶紙,什麽時候誰先耐不住性子捅破,肯定水到渠成。”
倆人一路聊着回家,車快進門崗的時候,許懷勐坐在後頭,拍拍前頭副駕駛:“胡仲,前頭那個是不是沈斯亮的車?”
胡仲眯着眼睛看車牌,随即一笑:“是他,估計是下班回來看他爸的。”
胡仲不知道這裏頭的厲害,可許懷勐知道!
他想起散會的時候沈鍾岐叫住自己說的話,氣不打一處來,老頭兒在車裏悶坐一會兒,跟司機說:“不去了,回家!”
“您……不看霍皙了?”
“不看了!你給她打電話,就說我又發病了,讓她趕緊回來!”
胡仲不知道這是發哪門子瘋,可也不敢問,趕緊讓司機拉着回去了。
這邊霍皙接了個電話,心裏納悶,臉上表情不太好,沈斯亮問她:“怎麽了?”
“胡叔給我打電話,說我爸病了,讓我趕緊回去。”
沈斯亮愣了一下。
昨天他還看見許懷勐在體育場背着手看籃球,這麽一天,就病了?
恰巧今天又是軍區大會,許懷勐這一去,搞不好能看見多少人聽了多少閑話,何況自己親爹也在,沈斯亮心裏隐隐覺得不對。
但是看霍皙表情,她哪知道這些厲害,心裏指不定怎麽爲她爹着急呢,說是父女倆不對付,可是要是老許真沒了,她就真成孤兒了。
沈斯亮把車挂了倒擋,掉頭,沉穩安慰她:“别急,我這就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