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在裏頭好話說盡,連嚴靳這麽不近情面的男人都放低了姿态,聲明是自己工作不當,疏忽了影響。
對方也很爲難:“人家辦公室主任打來電話,他們老總跟咱們董事長是老交情了,去年廣告部一大半指标都是人家幫着投進來的,上期商刊還做了這位小陳總的專訪,這下倒好,轉眼被咱報紙端了老巢,實在太打臉了。”
老杜拿小手絹擦腦門上的汗,疊聲道歉:“是是是。”
“我們審核不周,出了簍子,麻煩上頭幫着兜着,責任全在我。”
“這樣的客氣話就别說啦,老杜。”下來談話的老何眉頭緊鎖:“寫這篇稿子的記者呢?是什麽人?”
老杜咳嗽一聲,趕緊護犢/子:“在外頭站着呢,傳媒大學新聞系的高材生,之前一直跟着趙老做旗下的副刊,剛來兩個月都不到。”
“唉……沒經驗,就很容易出事故啊。”
老杜一聽見這聲唉,就知道完了,八成,這是要拿霍皙當靶子出去挨刀了。
最後集團總辦讨論下來,先将霍皙停職處理,取消見習記者資格,停職期間不發工資,也沒獎金。
霍皙知道以後很平靜,摘了胸卡,轉身去收拾自己的辦公桌。
她拿着電腦從組裏出來,電梯間遇上前來找她的嚴靳。
看着霍皙,嚴靳神情閃爍,開始是想教訓她,也很憤怒,可是事情一出,他也不禁站在對方立場去思考。
從業這麽多年,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被許許多多的無奈改變了,變得怕事,變得怕新聞,甚至忘了自己當初選擇這個行業的真正初衷。
他跟霍皙說:“不要緊張,隻是停職,還沒到辭退那一步,我會和老杜爲你再争取一下。”
霍皙說:“我知道。”
嚴靳歎氣,道出了真心話:“霍皙,或許這次……你是對的。”
霍皙看着嚴靳,忽然笑了,
她做的事情被很多人不理解,被很多人議論,可是霍皙骨子裏倔,她認爲那件事是對的,哪怕很多人不被看好,但隻要有一個人承認,她就會特别開心。
她發自内心的感激他:”組長,謝謝你,真的。“
認識霍皙這麽長時間,從來沒見她這麽笑過,不是敷衍客套的,而是真摯的,對他一個人的。
心念一動,嚴靳擡手就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動作溫情。
摸完,倆人都愣了。
霍皙眼睛骨碌碌一轉,有點驚恐。
嚴靳幹咳一聲,收回手,掩飾尴尬:“頭上粘東西了。”
“哦。”霍皙遲鈍應了一聲,擡手也順了順腦門,什麽也沒有。
電梯叮的到了樓層,嚴靳催她進去,霍皙抱着電腦,拖着包,潇灑跟他招手道别:“組長再見。”
霍皙說再見,是真不知道還能不能跟他們再見了。
……
停職以後,霍皙在家蒙頭睡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回家一趴到床上,她就覺着自己累得慌,累到連眼睛也不想睜。
要不是胡仲一通電話,她能睡到第三天早上。
電話裏胡仲跟她說,她今天生日,他代許懷勐給她說一句生日快樂,順便問問她近況,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沒有。
霍皙聽到生日這倆字時才稍微清醒了點,看了眼日期,還真是。
胡仲又說,你回來以後一直開着武楊的車,不是那麽回事兒,回頭自己去選選,當你爸給你的生日禮物。
挂了電話,霍皙搓搓臉,從床上坐起來。
過完了今天,她就二十五了。仔細想想,還真好長時間沒過過生日了。從母親走了以後,再也沒有。
十七歲以前,每年這時候,霍夢狄下了班都會給自己帶回來一隻蛋糕。那蛋糕是街頭一家老式面包房做的,奶油很厚,很甜,味道至今難忘。
想着想着就餓了。
其實多大年紀的女生心裏都是住着個孩子的,霍皙爬起來,洗了個澡,換了身衣裳,打算出門去買點吃的。
已經晚上八點多了,她車從大院外一拐出來,後頭立刻就有一輛香槟色吉普追上去。
車裏的人撥通電話,跟電話那端報告:“人出來了,動不動手?我們可蹲三天了。”
那端的人猶豫了一會,這邊有點沒了耐心:“要做就快點,兄弟幾個這都是拿腦袋給你辦事兒,這女的住的地方是軍區大院,嚴着呢,你可想好了,一旦她再進去真就沒機會了。”
那端的人終于下定決心:“辦吧,在她回去之前找個機會辦了,别把人打死。給個教訓,拍點照片和視頻就行。”
車裏的人嘿嘿兩聲,十分猥瑣:“放心吧,這女的盤兒不錯,我替兄弟謝謝您了。”
“事成之後趕緊走,别墨迹。”
“成嘞。”
……
甯小誠最近賺了不少錢,買了輛新ador,今天約了武楊來看。
武楊從團裏出來,到他們常常玩車的後山時,甯小誠已經等了半天了。試了一圈,手感不錯,心情通透,哥倆靠在車門上抽煙閑聊。
武楊問:“斯亮呢?”
甯小誠:“開會,最近好像跟了個案子,我也好幾天沒看見他了。他那工作忙起來跟失蹤人口似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武楊睨了甯小誠一眼,用腳踢了踢他,一臉八卦德行:“哎,我聽說你前一陣吃飯,把人家飯店給砸了?”
甯小誠讪讪的:“真他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啊。”
武楊哈哈樂:“哥們兒之間都傳開了,甯少爺砸人家飯店魚缸,逼着人家服務員撈美人魚,那飯店經理就差給你跪下了。”
糗事一樁。
武楊瞅瞅他,問:“真是柏馨?”
甯小誠低低應了一聲:“是。”
說起柏馨,是甯小誠的一段老皇曆了。兩人是典型灰姑娘和白馬王子的橋段,當時他剛回國,兄弟接風一起通宵夜店,柏馨是那兒的啤酒推銷,人多眼雜的,有人推她,她把啤酒灑在甯小誠身上,大家夥一起哄,倆人就那麽認識了。
那時候柏馨才十八,年輕窘迫的姑娘,初入社會,在夜店打工掙個學費,甯小誠這人喜歡姑娘就喜歡那一股單純勁兒,他大手筆資助了柏馨上學,追她追的挺上心,但是奈何柏馨不喜歡他,在他一次醉酒把人家弄上床之後,就跑了。
連他資助的錢也不要了。
甯小誠軸勁兒上來,她越躲着他,他追的就越狠,倆人不清不楚的糾纏了一年多,柏馨最後一狠心連北京也不待了。
直到前幾天,甯小誠跟朋友一起吃飯,在一個海鮮酒店,一樓大堂裏有座觀賞式水族箱,裏頭有女人穿着人魚的泳衣在裏面遊泳,吸引食客。
甯小誠無意往那魚缸裏掃了一眼。
那美人魚趴在玻璃前逗吃飯的小朋友們笑,接受來自不同男人目光的注視,嘴裏塞着長長的呼吸管子,在水裏扭動着一截雪白腰肢。
那個笑着的模樣,那雙眼睛,甯小誠立刻就認出來了。
柏馨顯然也是看到他了的,她驚慌失措,猛地朝魚缸另一側遊走了。
甯小誠犯了脾氣,找人家飯店經理要把那美人魚撈出來,經理哭笑不得,一個勁兒賠不是:
“甯少爺,您要是不愛看,回頭我就把她辭了,但是您說說,現在客人看的正來勁兒呢……這也不合适啊……”
甯小誠笑的人畜無害:“你撈不撈?”
“這……”人家也犯了難。
甯小誠抿着唇,抄起椅子就往那魚缸上砸。那一聲悶響,吓得圍觀的人作鳥獸散。
甯小誠不高興的時候特别可怕,一瞬間的暴怒,椅子砸在魚缸上碎了,他又抄起别的砸,最後人家大堂被他砸的稀巴爛,魚缸也破了,那裏頭的水汩汩流出,美人魚被人包着浴巾送出來。
武楊拿起甯小誠還包着紗布的手看了看,又扔了回去:“小誠哎,有些事兒,你還真強求不得。”
甯小誠自嘲一笑:“我知道。”
“這回我倆,是真完了。”
“以前擰,想不明白,總覺着她爲什麽不樂意跟我在一起,到底是哪兒不好,現在看,想明白了,不是不好,是差距太大,不管我怎麽做,在她心裏,永遠都放不下這個坎兒,像她說的,我永遠都是在她難堪的時候救濟她的人,憐憫她的人,不是愛。”
不過年輕時一場荒唐執念,再回首彼此皆被他情重所傷,滿目是非瘡痍,難辨對錯。
遠處又來了幾輛跑車,法拉利,保時捷,一看就是女孩兒開的,幾輛車呼嘯着駛過來,經過甯小誠他們時按了按喇叭,從車窗中嚣張露出半張臉。
那是一張極爲明豔的面孔,她開心的伸手跟倆人的打招呼,很爽利:“嗨,小誠哥!”
甯小誠望着那車尾燈笑道:“是曉魯,什麽時候從沈陽回來的,前兒個在豔勢也碰上她了,那叫一個瘋。”
蔣曉魯是隔壁聯勤大院裏的丫頭,關系也算熟,打小兒性格就好,特仗義,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挺讨人喜歡。
看見她,就能想起身邊的陶蓓蓓。
武楊意味深長的說:“曉魯是個好姑娘。”
甯小誠嗯了一聲,問他:“好長時間沒蓓蓓的消息了,她忙什麽呢?”
一提她武楊就來氣,他陰陽怪氣的:“忙什麽?忙她偉大的戀愛事業呢,最近泡上一博士,那天我在路上碰見她,跟她按喇叭,倆人跟車裏膩膩歪歪,愣是沒搭理我。”
“得了吧,你肯定沒說人家什麽好話,要不蓓蓓能不搭理你?”甯小誠一語道破,武楊撓撓頭:“我那不是……怕好白菜讓豬拱了嗎。”
說完,武楊皺起眉:“我總覺着這兩天像有什麽事兒似的,可就是想不起來。”
甯小誠點頭:“我也是。”
“今天幾号?”
“二十五号。”
話音剛落,武楊電話就響了,陶蓓蓓打來的。他哎呦一聲:“說曹操曹操到啊。”
甯小誠啐他:“快接吧,别一會兒給你挂了。”
“估計是沒意思了,跟我這兒耍耍嘴皮子。”武楊接起來,頗端出些架子:“怎麽着啊,陶大博士。”
電話那邊陶蓓蓓一改與武楊鬥嘴耍貧的常态,在那邊聲音帶着哭腔,抽噎不停:“你們丫都在哪兒呢!打誰的電話都不接……”
她這一哭,武楊吓得心都揪起來了,他大聲罵她:“到底怎麽了,你跟我好好說話!!!”
陶蓓蓓魂丢了一半兒,在電話這頭抽噎:“霍皙姐讓人給打了,我害怕,你們快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