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胡發奎近了三發,直接便命部衆乘坐舢闆靠岸,河岸上幾乎沒有蘭芳公司的人防衛,于是沒有什麽阻礙地,胡發奎的部衆就占下了這碼頭,讓自己的船隻靠了岸。整個過程并未爆發什麽流血沖突,海盜們拿着鳥槍放了幾槍,喊殺了一陣,蘭芳的人便驚吓着逃散,根本沒有與這麽兇悍的敵人作戰的欲望。
林有德有些擔憂,道:“胡統領,這樣直接就打上門來了,恐怕不便于交涉吧。”
胡發奎卻不以爲意,笑道:“林大班說笑了,咱們之前便拿住了那羅芳伯的小舅子,吞了他們百多名移民,這已經是仇怨了,不在乎多一點。對付這些人,不給他們些厲害瞧瞧,都會覺得咱們好欺負啊。”
林有德知道在坤甸胡發奎吃了一肚子氣,從坤甸過來後,林有德便覺得胡發奎的眼睛裏好像多了些不一樣的東西了,本來胡發奎就是将門虎子,雖說允文允武,但骨子裏還是有一股潑天的狠戾的。
“林統領,你這是已經有了打算如何處理西婆羅洲華人的事務了嗎?還是将事情呈報給國内,由内閣定奪好些吧?”林有德吞了吞口水說道。
胡發奎一揮手,道:“此去國中兩萬裏,就算我大唐船艦迅速,來回一趟也是不易。而且婆羅洲不過南洋海島,不礙大局,姑且施爲,用些伎倆,倒也無妨大雅。真的要是搞壞了,也有白總參事這樣的能人來給俺擦屁股。隻是現在不攪這西婆羅洲一個天翻地覆,俺便全身都爽利!”
林有德大驚失色,道:“胡統領莫不是打算對此地用兵?可是咱們滿打滿算不過部衆八百,而西婆羅洲僅華人便十數萬,又有更過的土人,我們怎生能在這麽多對手之下讨到好處?”
胡發奎笑道:“這有何難,不過是拉一派打一派罷了,俺自幼讀的兵書,可不是白讀的。”
胡發奎占了三發,并沒有爲難當地的華人,放了他們自去。之後他又找來那個跟李念來通行的黃姓船主,命他到東萬律去報信。這黃姓船主年紀也不小了,心思也是敏捷,在海上被胡發奎攔下,他就知道香盜的勢力巨大,之後被掠去香港水寨,後又見大唐共和國巨船靠岸,數千移民登船而走,無數财貨于此販運,更是震驚香盜的背後居然靠了這麽大一座靠山。
黃船主也是得了胡發奎的允諾,若是能将差事辦好,他那艘帆船可以還給他,而且還有一筆報酬等着他。日後若是想爲大唐商旅服務,也不是不可以。黃船主在海上過了一輩子,自然知道有一個厲害後台的作用。顯然除了朝廷這樣的存在,也就是香盜和唐人最爲強大了,若是有了這等關系,日後東海、南海大可去得。至于蘭芳公司那些人,不過是一些在大陸混得不如意的泥腿子,雖然手下也有萬數号人,但影響力也就局限當地,對于黃船主的生意沒有什麽作用。
想清楚此節,黃船主便盡心盡力爲胡發奎辦事了。
黃船主乘小船很快便抵達了東萬律,恰巧從三發逃難回東萬律的蘭芳人也有人抵達。黃船主不是第一次到東萬律,輕車熟路地到了羅芳伯的府邸。此時蘭芳公司尚不算是正式建立,曆史上是1777年羅芳伯才正式地在府邸前打起“蘭芳大統制”的三角黃旗。隻不過,此時的蘭芳公司已經成型,黃船主通報姓名,來到大堂之中,堂中高懸一塊金匾,上書四個大字:“雄震華夷”!四處也有衛士站崗,皆是大清綠營士兵的打扮。
黃船主卻見羅芳伯與一衆大哥頭人都在堂中,神情頗有焦急之色,還有幾個從三發趕來的首領,顯然是在彙報三發的突然情況。這些蘭芳首領們,有些是尋常的清人打扮,馬褂長袍,有些則受了西人影響,是歐洲人的裝束,不過大都還留着發辮。
他先向衆頭領行了一禮,“小人見過諸位大哥。”
羅芳伯自然識得黃船主,他心機極深,見到黃船主孤身而來,也并未露出什麽其他表情,隻是口中問道:“念來爲什麽沒有同船主一起?”
黃船主給羅芳伯等人磕頭道歉,“小人向芳伯請罪了,本來小人與李少爺已經從嘉應州帶來了一百六十九名鄉親,準備前往東萬律,誰知在南洋遇上了香盜……”
此言一出,立即讓衆人大驚。雖然他們遠居婆羅洲,但是南洋上最近風起雲湧,各路海盜都被這一夥香盜清除,甚至荷蘭人、西班牙人的船隻也要躲着走,其勢力之大,自然不言而喻。
有從三發逃回的首領大聲道:“三發便是被一夥強盜攻克的,那些人手持火槍長矛,兇頑得很,據人說正是那南洋香盜!”
羅芳伯的眉頭終于皺起來了,他問黃船主道:“之後呢?”
“回芳伯,李少爺雖然英勇抵抗,但那香盜頭領胡發奎一身武藝出神入化,李少爺不是對手,敗下陣來。全船人都被掠去了香港島,便是新會縣外面那轉運香料的島嶼,現在已成了賊窩。小人親眼得見,那香港島上怕是有海盜萬人,水寨連營,規模壯盛。原本小人以爲這就很了不得了的時候,又有巨舟數艘停靠香港。小人聽人道,這些船來自兩萬裏外一個大國,名曰大唐共和國,是我華人建立,自稱乃是前唐後裔……”
此時一名叫做吳元盛的首領道:“大唐共和國?最近從廣東老家過來的人皆有傳言,大唐共和國是昔日唐人後裔出海所建之國,其國家并無帝王,乃是衆人推舉賢能而任,倒也與我婆羅洲華人諸公司很想。大唐民豐國強,又精通制造之藝,其各種商貨大受歡迎,商賈百姓競相購買。卻不知道,這大唐共和國,與那南洋香盜有怎樣的瓜葛?”
黃船主娓娓道來:“這其中有一段秘辛了,原來如我蘭芳公司一般,大唐開國海外,人力稀缺,雖有種種神奇物藝,但總歸寡民,所以大唐便想盡辦法從故土延攬移民。隻是大清對子民出洋多有限制,而大唐距離大清也實在過于遙遠,唐人便使人在香港島創設海盜,建設水寨,專門爲招募移民中轉,同時又欲控制南洋商貿,劫走欲出洋之民,轉送大唐。”
首領劉台二道:“你這意思,我們那些移民,便都讓這唐人給帶走了?”
黃船主道:“正是如此,唐人給這些百姓每人發銀元二十枚,又許土地十畝,衆人盡皆棄婆羅洲而去大唐。”
這自然引起了堂中一片喧嘩,羅芳伯卻雙眼湛出精光,盯着黃船主道:“你說的這些,都是不傳之秘,爲何你一個被俘虜的船長,能知曉這麽多?而且,既然你被抓了,爲何單單是你回來了,而我那妻弟卻不見人影?”
黃船主又給羅芳伯叩首,道:“請芳伯恕罪,小人之所以能夠回來,爲各位大哥講解這香盜與大唐國之事,是因爲那唐人主事者,特意放小人回來與各位大哥說之的。”
羅芳伯說道:“香盜唐人占我三發?又派你回來說項,是何居心?”
黃船主道:“這個小人不知,小人隻是替唐人帶話,那唐人主事,希望芳伯或是其他大哥前往三發,與其溝通,說是有潑天的好處等着,欲跟蘭芳合作。”
劉台二忙道:“太哥不要上這香盜的當,那些賊子必然是想要太哥到了三發之後,使人拿下太哥,令我公司群龍無首,好侵吞我蘭芳的底盤。”
吳元盛猶豫道:“隻是,念來被唐人扣押着,若是沒有什麽反應,怕是唐人會将念來殺死。”
羅芳伯左思右想,突然拍案道:“我蘭芳公司乃護持客家兄弟于婆羅洲生計所在,唐人遠來爲匪盜,害我兄弟基業,豈能容忍?吳大哥,請你點齊我蘭芳兄弟,分發武器,我們這邊出兵三發,奪回我們蘭芳的地盤。”
他看了一眼吃驚不已的黃船主,道:“此人背信棄義,爲敵所用,當斬首示衆,以儆效尤!”
黃船主心膽俱裂,大聲道:“芳伯你不能啊,小人不過是尋常跑船的,并不是蘭芳子弟,你憑什麽要處死我?”
羅芳伯冷笑道:“委身于賊,禍害良善,還不該殺麽?以這個漢奸的血,爲出征的兄弟們,祭旗!”
頓時間,廳内群情激奮,戰意高昂。隻是首領吳元盛有些擔憂,他偷偷對羅芳伯道:“那唐人畢竟乃是海外一國,與我們這般公司不可同日而語,他們更有香盜這樣的勢力,橫行南洋,我們如此輕易惹了他們,不知是福是禍。”
羅芳伯道:“兄弟們對付沿海賊盜,次數還少嗎?這香盜就算厲害,也終究是一群賊。且不知那唐人究竟有什麽打算,但若是我們一點也不反抗,立即便投降了,恐怕以後也要任人魚肉。吳大哥此戰要記好,首要不是殺敵,而是了解那唐人實力,若是一群烏合之衆,滅掉也就滅了,若是實力頗強,我們也要打個不分勝負,且讓他們知道厲害,不管之後他們有什麽打算,也不至于讓我們蘭芳矮他們一頭。”
吳元盛原本是聚勝公司的頭人,後來因爲本領不如羅芳伯,就成了羅芳伯的手下,此刻他也覺得羅芳伯心思透徹,智謀千裏,果然比自己适合當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