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是堅決的自由貿易推崇者,這個時候的自由貿易跟後世那種自由貿易是兩回事,其核心意義是商品能夠自由在國家和地區之間流通,而不受政策性限制,同時享有相對較低的合理關稅。大唐一直是采用一個比較低的關稅的,這個彙率之低廉,以至于讓走私者們都覺得很滿意。相對于這個時代英國人動不動就百分之二百,百分之三百的什麽煙草稅、糖稅,大唐對于進口貨物征收的稅率,已經是十分友好了。
高關稅稅率主要源自于這個時代歐洲人信奉的一個樸素經濟學理念——重商主義(ercantilism,也稱作“商業本位”),即一國的國力基于通過貿易的順差,即出口額大于進口額,所能獲得的财富。這種經濟學觀點是如此樸素,以至于絕大多數人都對此認可,甚至到了後世中國某些曆史類網絡小說中,還有人認爲這種重商主義就是最好的經濟。
推及到普通的個人身上,一個人賺的多,花的少,似乎就能積累大量财富。早期的重商主義代表威廉·斯塔福強調國家在貿易中應該少買東西,顯然是不現實的,沒有足夠的原料輸入,自身也無法滿足國内需求,同時制造更多産品;16世紀下半葉到17世紀,以托馬斯·孟爲代表的一批經濟學者,又強調多賣,于是這個時期各國獎勵出口,保證自己的國家是出于出超的狀态,而且将殖民地作爲貿易出超的主要對象。
重商主義本質上是重視金銀貨币的累計,各國政府都高度重視貴金屬貨币的流入。那麽大批的貴金屬貨币流入必然導緻通貨膨脹,從而破壞國内普通民衆的生計,也影響了工廠的繼續再生産,歸根結底還是對經濟的破壞。
在重商主義中還有一個隐含的重要理念,那就是國家之間不存在合作,隻有傷害和被傷害,簡而言之就是零和遊戲。通過多賣少買,各國政府認爲能夠奪去競争對手的大量資金,從而使其國力衰弱,保證自己的優越性。在這一點上,又呼應了西歐各國認爲金銀貨币是國力和經濟的終極體現。
後世的經濟學中大都認爲,重商主義在某個特定的曆史時期内,以及在某些情況下是存在其必要性和好處的。中學曆史課本中喜歡說西方人用血腥殖民完成了原始資本的積累,這是正确的,但不能忽視重商主義在其中的重要作用。大量的金銀輸入,是西歐國家完成資本累積的重要一步。
甚至推而廣之到20世紀末21世紀初,也就是白南他們那個時代,中國也是在持續以一種特别的重商主義,在和平狀況下瘋狂地進行原始資本累積。當然,以重商主義形容未免不夠公道,畢竟這種貿易順差不是國家刻意主導下産生的,但也不能否認政策性的因素。主要原因在于整個經濟體制,偏向于鼓勵出口和投資拉動經濟增長。
這樣看來,在十八世紀的大唐共和國,在經濟理念上既是不同于清朝等傳統封建國家的自給自足、較爲封閉的小農經濟低交換貿易理念,又不同于歐洲國家唯金銀至上的重商主義,是一種相對超前的經濟指導思想。
暫時來講,大唐的經濟政策存在一定的模糊性,不過根本上唐人不存在多賣少買的态度,而是多賣多買,一方面促進貿易的繁榮性,拉動國内制造業和服務業的發展,另一方面提高本國國民的生活水平。這裏面自然有科技程度遠勝這個時代的工業能力因素作用,因爲這種貿易不管怎麽做,似乎都是唐人占便宜。
以工業制成品、加工産品爲主要出口商品,以工農業原料爲主要進口品,這是一個完美的貿易剪刀,也是後世發達國家用貿易占發展中國家便宜的主要方式。
這一系列複雜的邏輯,不是阿方索一個十八世紀的西班牙大臣能夠明白的。其實西班牙人的糾結挺嚴重,重商主義思維下,他們極其抵觸優質的大唐商品進入墨西哥和其他西班牙殖民地,從而排擠西班牙商品的市場,但是阿方索回頭一合計,發覺西班牙其實也沒有什麽像樣的商品能夠輸入殖民地,而且由于過于稀少的商品輸入,使得殖民地發展緩慢,而且怨聲載道。
這跟西班牙從殖民時代開始的尿性分不開關系,由王室主導的探險和殖民活動,冀求的東西隻有金銀,而西班牙本國工業發展緩慢,也缺少像樣的産品,所以不像是英國人可以向自己的殖民地大量傾銷棉布和其他紡織品,西班牙人往自己殖民地售賣的還是棉花這種原料!
錯誤的經濟政策和對金銀的過度渴求,使得西班牙動辄就要鬧幾次通貨膨脹,而且還限制了殖民地的發展。從後世來看就知道了,英語爲母語、人口以盎格魯撒克遜族裔爲主的殖民國家,也就是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經濟繁榮,都是人均GDP極高的發達國家。而西班牙語爲母語、拉丁裔爲主要人口的殖民國家,也就是墨西哥、哥倫比亞、阿根廷等國,要麽毒品泛濫,要麽債台高築,都是不怎麽有錢的發展中國家。
墨西哥在曆史上曾經一度比美國擁有更好的發展機會,但最終隻能淪爲了美國予取予求的小弟。
重商主義像是一顆毒藥,零和思維更是讓人抓狂。甯願自己的殖民地一片狼藉,自己沒有什麽好處可以拿,也不能讓對手借此發達起來。阿方索其實隐約發覺這是一種相當愚蠢的思維,他認爲西班牙的體量巨大,如果能夠借勢發展起來,什麽英國、大唐之類的國家,都不能與之争鋒。
“大唐共和國擁有超凡的科技,特别是他們的軍事武器制造能力,如果能夠複制出他們的武器,至少唐國就沒有什麽值得害怕的,而擁有了連發火槍和遠程大炮的西班牙,卻可以在陸地上奪回失去的土地,甚至去搶奪更廣闊的殖民地。在大海上,我們可以擊敗英國人,掌握歐洲的海洋,控制世界的貿易!”這是一個甜美的幻夢,阿方索深知一個國家想要稱霸全球,必須有武力作爲保障,西班牙的武力一直不算特别厲害,軍事思想算不上最新潮的,武器也算不上最犀利的。如果這些能夠在唐人這裏得到補完,那麽西班牙未來稱霸之路,将無往不利。
他一方面不想大唐共和國跟墨西哥和其他殖民地做生意,另一方面又想得到大唐的武器,這種矛盾的心理,使他在之後的談判中有些出爾反爾,腳步混亂。
最終,阿方索選擇了一個聰明的辦法,他道:“卡洛斯三世國王陛下給我的授權隻有确定邊界,彌合與大唐的戰争。現在我完成了國王陛下交給我的光榮使命,也與大唐共和國建立了友誼。但是建交的一系列事務,以及通商的問題,我無權做主,所以我請求大唐共和國準備一份國書,跟随我一道返回西班牙本土,與國王陛下交換國書,算是兩國正式建交。而具體的通商問題,我們可以在馬德裏繼續談。”
他自己談了,如果讓卡洛斯三世不滿意了,最終還是沒有效用,而且還透支了西班牙的外交誠信,所以不如直接讓唐人去西班牙親自面見卡洛斯三世,然後西班牙方面可以會聚整個朝廷的能臣,讨論該如何應對跟唐人的貿易。
鄭和聽聞後,也知道這種商貿談判着急不來,隻能耐着性子慢慢談,話說現在大唐主要的貿易目标已經放在了東亞,甚至是自己在夏威夷建立種植園和殖民地,墨西哥方面如席爾瓦一般的走私商也能夠提供一部分墨西哥商品,所以對于西班牙的談判,大唐也不存在過分急切的情緒。
完成了自己使命的阿方索,也并沒有着急返回西班牙。他希望通過自己停留在大唐的時間内,寫成一份比較完整詳實的見聞錄,交給卡洛斯三世以作顧問。隻是這裏的一切都是格外新奇,與歐洲國家迥異,而且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唐人的心思。
提供給整個城市人口所需的巨大賣場,各種他看不懂的工廠,阿方索都想一一記錄下來,這些東西對于西班牙來說可都是珍貴的情報。
而在他來到大唐後的第九天,從清朝返回的候鳥計劃艦隊返航了。滿載而歸的艦隊使得洛杉矶萬人空巷,所有人都懷着好奇打探着船隊從清國帶回來了什麽樣的商品。
阿方索同樣好奇,這條航線有些類似于馬尼拉航線,唐人直接從洛杉矶去到了清國的廣州,而且不像是馬尼拉大帆船限制了貨物的數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