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在我們訓練完回營之後,張團長就召集了各營幹部到團部開會。雖說上級還沒有明确通知,但戰士們都心知肚明這爲的是什麽。
上級對開戰時間保密是有道理的,我軍在打同登的時候就有一種感覺,似乎越軍都知道了我們的行軍路線……當然,這其中有一部份原因是越軍熟知我軍迂回包抄的戰術,但能夠知道得那麽詳細,則肯定是有越軍間諜潛伏在我軍内部。
話說這越南人跟我們長得幾乎就是一模一樣,特别是生活在中越邊境一帶的百姓,有時連他們到底是越南人還是中國人都分不清。再加上我軍的人員組織十分混亂,基本是屬于那種邊打仗邊補充兵員的那種狀态。對戰士的登記造冊隻要在連隊的指導員那報個名就可以了,甚至還出現過有些補充兵還沒來得及在指導員那報名就已經犧牲了,結果我們連英雄的名字都沒來得急知道。
這樣的人員組織方式也給越軍特工鑽了空子,越南人裏會說中國話的不少,這跟我軍抗美援越時期有關,那時中國與越南是同志加兄弟的關系,越南爲了更好的與中國交流、學習,許多人都學了中國話,甚至還有許多人在中國的軍事院校裏學習過。現在他們,似乎隻要搖身一變,就可以成爲我軍的“補充兵”加入我軍部隊了。
所以在我軍部隊裏有許多越軍特工這是毫無疑問的,這也是張團長這段時間一直嚴守口風的原因。隻是……現在一開會就連普通的戰士都知道很快就要動手了,那些越軍特工還會猜不到嗎?
帶着這個疑問,我帶着副營長和教導員等人朝團部走去。
副營長就是那個讓我明升實降的周長翔,自從他當上了副營長之後,雖說隐隐有些明白手下沒兵被架空了,但似乎還是副營長這個銜頭頗爲自得。就比如說現在,似乎夠資格參加一次團部會議就已經讓他很滿足了。
教導員叫彭學海,是個山西人。雖說他負責全營戰士的思想政治工作,但讓我有些意外的是他并不健談,同時也不像我所見過的指導員、教導員那樣動不動就是一番大道理。這不?我當上營長的幾天來都沒跟他說上幾句話。不過話說回來,這幾天我都難得回營部,一天到晚都在外頭帶着戰士們訓練,早出晚歸的難得跟他碰上幾次面。
不過也好在有副營長和教導員兩人,所以營部的什麽文件啊、報告啊都用不着我操心了。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周長翔這家夥當上了副營長後幹勁可足了。而且他似乎還跟教導員相處得不錯。這去團部的一路上,就聽到他們在身後讨論着營裏的什麽什麽文件、什麽什麽報告,還有什麽什麽的作風,隻聽得我是滿腦子的漿糊……
這打仗就打仗嘛!怎麽還搞這麽多的名堂。政治這種玩意,還是讓那讓些政治家們在自個的後花園裏玩吧!
當我們走進團部時,裏頭已經聚了不少人了,照想也都是團裏和營裏的主要幹部。因爲才剛當上營長幾天,這也是頭一回聚在一塊開會,所以對其它營的幹部都很陌生。但似乎其它人都對我不陌生,一個個都向我投來了說不出是什麽味道的目光!
羨慕?嫉妒?贊賞?
也許都有些吧!試想他們這些營長一個個都是混了多少年才當上的,而且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多少努力才有今天的這個“成就”。可是我一個多月前還是新兵,上戰場前還隻是個排長,可是隻幾天的功夫就像坐了直升機一樣“呼呼呼……”的就連升幾級到了營長!而且似乎還得到軍長的賞識(後來我才知道,他們之所以認爲我得到了軍長的賞識,完全是因爲我那天喝醉了酒摔破了頭!去見軍長還喝醉了回來……那不是得到賞識了還是啥?)
所以啊,幹部們一個個都對我這個新任的營長另眼相看,隻不過是嫉妒的多贊賞的少。當然,他們不會在我面前表現出來。開玩笑,軍長面前的紅人呐,那是敢得罪的!
于是很快就有人賠笑着給我讓坐,一個面容白皙長相斯文的幹部搶上一步跟我握手道:“你就是二營營長崔偉同志吧!我是一營長王振鋼,真是後生可畏!這麽快就立功當上營長了!來來……這邊坐!”
“哪裏哪裏!謝謝謝謝……”我忙不疊的應付着,這才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的已經成爲别人的巴結對像了!
“來,我給你介紹下!”等我坐好後,王振鋼指着隔幾個位置的一名悶不作聲的老幹部說道:“他就是三營營長何利強……”
我笑着朝他點了點頭,但他隻是微微眯了下眼,輕輕哼了一聲就不再理我了。弄得我有點尴尬。
“别介意,三營長就是這樣的人!”一營長壓低聲音說道:“他跟誰都和不來,就連團長也是……”
“同志們!”這時黃政委見人都差不多到齊就開始說話了:“現在會議開始,首先我要向大家介紹下我們二營的新營長——崔偉同志!”
我站起身來朝兩側敬了個禮,四周很快就響起了一片掌聲。
“崔偉同志是我們團最年輕的營長啊!”等掌聲緩了些後他就繼續說道:“不過咱們别看他年輕,這打起仗來可是一點都不嫩。這才短短幾天的出國作戰時間,他就先後在攻打386高地、339高地、探某、東溪甚至在攻打鬼屯炮台時都立過功,所以組織上考慮破格提升崔偉同志爲二營營長,希望各營能和他通力和作、共同殺敵!”
“好!”團部裏再次響起了一片掌聲,戰士們全都将目光投向了我,就連那個不怎麽愛理人的三營長何利強也多看了我幾眼。
“由于時間緊迫,我們就言歸正傳!”接着黃政委說道:“幾天來,我們的拉網清剿行動已經取得很大的成效,基本肅清了潛伏在村莊、高地和森林裏的越軍,一共殲滅了越軍特工五百七十八名,我軍僅傷亡七十四人。上級對我們的這次行動的勝利是持肯定的态度的,表揚我們不但打擊了越軍特工的嚣張氣焰,還保障了我軍的後勤,爲我軍創造更大的戰果打下了基礎!”
“嘩……”又是一片熱烈的掌聲。
這似乎就是我們國家開會的特色,每一場會不管講的是什麽内容,都會有這些形勢來過一下。
“但是……”接着黃政委話鋒一轉,就說嚴肅地說道:“上級認爲,我們雖然取得了一連串的勝利,但是并沒有打得越軍心服口服。他們依舊叫嚣着全民皆兵把我們趕出去,甚至還說幾天之内就可以發起反攻……所以上級決定,加大對越軍的打擊,再狠狠地教訓他們一頓!”
“對!直到把他們打服貼爲止!”
“這樣正好,就别怪我們來狠的了!”
……
聽着黃政委的話,幹部們也紛紛表示贊成。
“情況是這樣的!”黃政委做好了思想工作,張團長就走了上來,他用指揮棒指着牆上的地圖說道:“我軍主要目标是越軍的諒山市,考慮到我213師已經有豐富的對敵經驗,所以這次還是擔任正面主攻任務。212師與211師分别在我軍左翼和右翼迂回包抄……”
又是林彪的一點兩面戰術,這個戰術本身沒什麽問題,林彪以前就是用這戰術打過很多次勝仗,甚至我軍在抗美援朝時也常用這種戰術,隻是問題是……越軍早就熟悉我們的這種戰術了。
所謂的迂回包抄,應該是在敵人不知情的情況下發起突襲、包圍、威脅其補給線等,這樣才會起到應有的效果吧!現在在敵人都已經知道我們肯定會用這種戰術的時候,我們還是一成不變的用,那能起到什麽作用呢?
但想歸想,我也沒有站起身來反駁。因爲我知道反駁是沒用的,張團長現在的語氣不是在跟我們商量,而是在布置任務!而且我也知道,這是全軍的作戰計劃,不可能因爲一個營長的反對就全盤打亂!
這個劉順義是怎麽搞的!想到這裏我不由皺了皺眉頭,他在抗美援朝時期不還是個副軍長嗎?在我手下打仗也打了幾年了吧!怎麽現在還會犯這個錯誤!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他也是身不由己,這場戰役是二十幾個軍的聯合作仗,有很多事也不是他一個軍長就能說了算的!
“我們師的任務……”想了想後,張團長又指着地圖接着說道:“我們師的兵力主要在303高地至巴羅地段展開,主力分三路分别沿同諒公路兩側及奇窮河北岸向諒山方向進攻。從左至右分别是637團、638團和639團……我團的進攻路線是,沿那來向扣馬山實施突襲,以一部兵力向417高地進攻,首先殲滅扣馬山和417高地之敵,然後沿同登至諒山公路前進,向諒山市突擊,殲滅諒山市地區的越軍!”
又是一個小的一點兩面,看着張團長在地圖上比劃的行軍路線,我很快就明白了。在大的方面是師一級的迂回包抄,在小的方面就是團一級的迂回包抄,再往小的方面……說不準營一級也是……
“同志們!”分配完任務後,黃政委又接着說道:“我們這次的任務相當艱巨,越軍經過這麽天的準備已經加強了防禦工事。根據我們的偵察,越軍已經有了周密的作戰計劃和火力配置,而且越軍還有當地的民兵配合,把作戰部隊的強大戰鬥力與地方民兵熟悉地形地物的優勢緊密結合起來,組織進行過多次演習。同時,還儲備了充足的武器裝備和彈藥特資,他們企圖阻止我軍于扣馬山以西北地區,保住諒山,并伺機反擊迫我後撤。因此,這一戰是我軍進攻諒山市的關鍵,同時也是我軍達到懲戒越軍這個戰略目的的關鍵,同志們有沒有信心完成任務?”
“有!”戰士們高聲回答道。
“我必須提配你們的一點是……”黃政委繼續說道:“這次越軍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他們在沿河沿路都布下了大量的地雷以減緩我軍的前進速度,而且越軍這一回也有了經驗,許多地雷都是布在我軍的炮火死角裏,所以同志們前進時一定要做好排雷工作!另外……”
說到這裏黃政委和張團長對望了一眼,兩個人的臉上都有些遲疑。
見此我心中不由一驚,能讓張團長和黃政委都欲言又止的,隻怕不會是什麽好事。想來是越鬼子會用什麽損招了。
果然,過了好一會兒黃政委才說道:“據我軍可靠消息,越軍爲了抵擋住我軍的進攻,很有可能會用到毒氣!”
“哄!”的一聲,黃政委這短短的一句話立時就在團部裏掀起了一片不小的波浪。
用毒氣!現在都什麽年代了,那什麽公約什麽人道主義都出來好多年了不是?毒氣就算在戰場上也是被明令禁止的不是?這越鬼子還在用?
不過這似乎也很正常,人被逼急了什麽事都會做得出來,何況我們現在面對的是一個被逼急的國家!越鬼子這一路上還不是在對食用水投毒嗎?在戰争中的國家,誰還跟你講道議來着!
“所以……”黃政委從抽屜中取出一個防毒面具,說道:“等會散會後就以連爲單位到軍械庫領取防毒面具,并連夜教會戰士們使用!在戰場上一有可疑狀況就馬上戴上防毒面具,明白了嗎?”
“明白!”
“明白!”
……
這一回幹部們的回答沒有那麽齊了,一聽說越軍有可能使用毒氣,大家似乎都沒了底。這玩意可不是咱們能控制得住的。
心裏七上八下的就回到了駐地,戰士們呼啦一下就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問道:
“營長,是不又要開打了?”
“這回是打哪裏?”
“什麽時候打?”
……
“問那麽多幹啥?”我把臉色一沉,沒好氣的說道:“都給我回去,時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不是?”
“是!”戰士們見我不是開玩笑,也不敢再多說什麽,紛紛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也許是感覺到了這種緊張的氛圍,今晚竟然連劉雲和依晨那兩個丫頭也不唱歌了。我在人群裏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她們兩個。劉雲這會兒正緊張地坐在那東看看西看看呢,臉色都有些發白了,碰上我的目光趕忙就低下頭去。依晨還好些,這會兒正在擺弄着手中的步槍,看那動作還蠻熟練的!
我本來想上去交待她們幾句,但想了想還是覺得算了。上級交待過,明早就要作戰的事暫時不能說,就算戰士們能猜到了也不能說……這樣至少越軍特工還不知道我們的進攻時間!
戰士們現在暫時還能保持安靜,當防毒面具發下來的時候,戰士們就再也忍不住了,一個個都在議論紛紛,每個人臉上都現出了疑惑和恐懼!
“營長!”家鄉人拎着防毒面具走到我的面前,直截了當的問了聲:“越鬼子是打算搞陰的是嗎?”
我本想否認或是不說話,團長和政委的意思是,擔心引起部隊的恐慌,所以暫時隻說是以防萬一,但我沒法這樣對自己的戰友,遲疑了下後就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娘滴!”家鄉人狠狠地罵了聲,就一屁股坐在我旁邊。他似乎也知道我的難處,所以也并沒有把這個消息傳出去。
話說營長這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幹部還真不容易當,遇到這樣的事就是上頭又有命令,下頭又有部下,好多時候就是兩頭都不讨好!
“陳連長!”我拍了拍家鄉人的肩膀,對劉雲和依晨兩個女兵揚了下頭說道:“那兩個女兵就交給你了,不要讓她們太靠近戰線!”
家鄉人遲了下就點了點頭:“放心吧!有我在就有她們在!”
之所以會把兩個女兵交給家鄉人,是因爲五連是我手下最強的部隊,那在戰場上是要沖鋒陷陣的,把女兵擱這個連保準犧牲得快。而四連我放心不下,那就隻有家鄉人了。我想他也會明白這點。
這一晚誰都沒有睡好,雖說戰士們這段時間可以說是一直在作戰,但經過一段相對來說低烈度的清剿作戰後,馬上又要進入一場更爲激烈的戰争,戰士們難免心裏會有些緊張。但不管怎麽樣,對咱們這些當兵的來說,仗總是要打的,就算明知道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這不隻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使命,軍人的使命!
天空中月亮緩緩躲進了烏雲之中,天色越來越黑,不一會竟然下起小雨來。這似乎是在告訴着我們,這時已接近越南的雨季了。又似乎是在告訴我們,明天将會是一個不尋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