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劉順義在椅子上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突然想起我在身邊,他和氣地沖着我招了招手道:“小崔同志,過來坐!”
“劉軍長……”我遲疑了下,雖說以前我是習慣了跟劉順義平起平坐,但是現在……人家是軍長而我才是個小小的連長。
“诶!”我的态度讓劉順義有些不高興了,他帶着點命令的語氣說道:“讓你坐你就坐嘛!婆婆媽媽的幹什麽?小陳,拿酒來!”
“是!”小陳應了聲,很快就從包裏取出一瓶酒,我認真一看,還是瓶茅台。
劉順義給我倒上了一杯酒,話匣子也就跟着打開了:“我說小崔同志啊!咱們當兵的就是要一個爽快!該打仗的時候就打仗,該喝酒的時候就喝酒,該哭的時候……就他媽的哭個痛快……”
說着眼睛又紅了起來,但他卻對臉上的淚水不理不睬,舉起杯豪爽的對我說道:“來,咱們幹!”
“幹!”我應了聲,默默地舉起了酒杯,然後一飲而盡。
一股濃烈的酒精味直沖腦門,心裏也跟着洶湧澎湃起來。
“小崔同志!”劉順義順手再爲我滿上了一杯:“讓你見笑了,我這是想起了以前的戰友。說來也巧,他跟你一樣也叫崔偉,長得雖是不像,但這眼睛裏閃的光……幾乎就是一個模子出來的!他要是能活到現在,隻怕也跟我一樣是個老子喽……”
“哦!”聞言我假裝糊塗的回答道:“還有這麽巧的事……”
“是啊!”劉順義深深地點了點頭:“真的很像,一看到你……我忍不住就想起他了!對了,我還得感謝你救了我的女兒……”
“你的女兒?”聞言我不由愣了下,雖說時空已經過了二十幾年,但對我來說隻不過才一眨眼的工夫。所以我很難想像前一個月還跟我年齡相仿的劉順義,現在都已經有女兒了!
“對喽!”劉順義又給我碰了一杯酒,說道:“我女兒叫劉雲,你昨晚剛救了兩個女兵不是?一個是我女兒,另一個是我戰友的……”
“噗……咳咳……”我剛把酒送入口中,就被劉順義的話給狠狠地嗆了一下。
劉雲,那個沒什麽主見又愛害羞的丫頭,竟然就是劉順義的女兒……
“呵呵……”劉順義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讓小同志見笑了,這丫頭從小就嬌生慣養的,我本來還想帶她們到戰場上來練練,沒想到還捅出了個這麽大的婁子,差點都沒把命給丢掉了!”
“唔!劉軍長你……”聞言我不由遲疑着問了聲:“你不知道她們出去?”
“哪裏會管得了這兩個丫頭啊!”劉順義苦笑了一聲:“讓她們倆去醫院裏去幫幫忙,沒想到才幾天就受不了了,竟然背着我跑去洗澡!哪裏還有我們當初那種艱苦奮鬥的精神哪!這兩個丫頭也真是的!”
“女孩子嘛!總是愛幹淨的!”這時我竟然會幫她們說起好話來了。
“來,這一杯是敬你救了我的女兒!”劉順義對我遙遙舉起了杯。
“不敢,這是我應該做的!”我回答道。
“诶!”劉順義一飲而盡之後,就嘿嘿笑道:“如果是從一名當兵的角度來考慮,這的确算不上什麽!當兵的在戴上這頂帽子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天。但是做爲一名父親……”
劉順義面容不自覺地轉爲了慈祥,放低聲音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在聽到出事的時候,還真是把我給吓壞了,還好有你……”
說着就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老弟,我這個老頭子謝謝你了!”
“來!這一杯是敬你救了我戰友的女兒!”劉順義又滿上了一杯,說道:“要說是我自個的女兒還好,這傷心歸傷心,那還不虧欠别人的。可是那個老戰友的女兒……她父母可是千交待萬叮囑,這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這帳我可就一輩子都還不清了。來,幹了這杯……”
“軍長……”這時一個看起來是參謀的幹部在旁邊勸了一聲:“您等下還有一個會,還要休息……”
“诶!”劉順義一把就将他推開,不耐煩的說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咱們當兵的誰還能知道下一秒發生什麽事。來來……老弟,我們喝……”
“喝!”被劉順義這麽一激,我也不客氣的放開了酒量。心裏有一肚子的話想要跟他說,有一蘿筐的問題想要問,但卻偏偏卻什麽都不能說、什麽也不能問。隻能将所有的郁悶都發洩到酒裏。所以不管那個參謀怎麽對我使眼色,我都裝作不知道,與劉順義兩人就像是老戰友似的你一杯我一杯的,不一會兒兩瓶茅台就下肚了。
我得承認,以前我還沒發覺自己的酒量這麽好。不過話說回來了,以前戰場的紀律就是不能喝酒,所以我也沒有機會知道自己的酒量。這時兩瓶酒喝下去之後,劉順義已經有了醉意,而我卻還是十分清醒的。這讓我想借着酒意亂說一通也沒辦法。
“老弟……”劉順義打了一嗝,說道:“我那個戰友啊!也是我的老團長……他可真是沒得說!打仗那就是這個……”
說着他伸出了大拇指直直的在我面前挺了起來,自豪的說道:“他如果是認第二,這部隊裏沒人敢認第一!當年我們團,在部隊裏可是想當當的,我做個副團長……比現在做軍長還威風!我說的是真話……是千真萬确的話……老弟,你可一定要相信,真有這麽一個人!真有……他也叫崔偉!雖然他們不承認老團長的功勞,但是我們認!我們所有538團的戰士都認……不管他犯什麽錯誤,他都是我們的團長!”
“軍長!”身旁的參謀長趕忙上前來勸阻道:“您喝多了,還是去休息休息吧!”
“我沒醉……誰說我醉了?”劉順義一把就将參謀長撇開,惡狠狠用手指在虛空中點着說道:“誰也别管我,我今天就是要痛痛快快的說……誰管我,我他媽的跟他沒完!我劉順義說到做到!”
“砰……”劉順義轉身時一個站立不穩,碰倒了茶幾上的茶壺,我趕忙上去扶住了他。
沒想到劉順義一把就抱住了我,失聲痛哭道:“團長,戰士們都想你啊!你怎麽還不回來呢,戰士們都等着你一起回來打鬼子!你怎麽能就這樣丢下咱們不管呢……你混蛋!你王八蛋……狗日的特工……害死了咱們團長,我跟你沒完……”
聲音越來越弱,最後竟無力的癱軟在了地上,身旁的幾名戰士趕忙上去扶住了他。又是倒茶又是打水的,忙得不亦樂乎。
參謀長就面帶不悅的沖着我說道:“你看你,搞什麽名堂嘛!也不放機靈點,給你那麽多次暗示都不知道……”
我沒有理會這個參謀,也沒有聽見他後來說些什麽,因爲這時的我也已經是滿臉的淚水,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昔日的部下,也不知道該怎麽去面對那些538團的戰士了!
538團,這是在我心中烙下的一個永久的。但是現在,我卻不知道它在哪裏!甚至連問都不敢問一聲。
“爹……你怎麽了?”這時劉雲突然出現在招待室的門外,看着劉順義的那副樣子,趕忙就跑上前去察看,但是當她知道劉順義隻是喝醉時,非但沒有緊張,反而輕松了下來意外的瞄了我一眼。
乘着參謀長等人七手八腳的将劉順義擡出去的時候,劉雲扯了扯我的衣角,小聲說道:“出去走走吧!”
我點了點頭沒有反對,跟着劉雲走了出去。
站在門口的警衛員看到前面走的是劉雲,所以隻是敬了個禮并沒有阻攔。
在屋外的羊腸小道上走了幾步,迎面吹來了一陣冷風不由讓我精神爲之一爽,但胃裏卻是一陣翻騰,一個控制不住“哇”的一聲就吐了出來。
心裏正想着在這小丫頭面前出醜的時候,突然感覺背上一支纖手溫柔地拍着,耳邊傳來了劉雲略帶羞澀的聲音:“你看看你,不能喝就别喝太多嘛!還把我爹都灌醉了!給……”
接着面前就多了一條繡着荷花的白手絹。
我愣了下,不敢接過這條手絹,主要是我習慣于使用一次性餐巾紙,這條手絹太幹淨了,用一次就丢掉了實在可惜……
于是我就随便用袖子擦了擦,對劉雲說道:“我是個粗人,怕把你的手絹弄髒了!”
劉雲不悅的翹了翹嘴巴,轉眼面帶喜色的說道:“現在好了,一個一次扯平了!”
“什麽扯平了?”聞言我不由疑惑的看着她。
“我在你面前出了一次醜,現在你也……”劉雲說着嘻嘻一笑,捂着鼻子就繼續朝小路走去。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她所說的“扯平了”指的是在對方面前出醜……想到這裏我心裏不由暈了一下,她好像根本就不關心我是救了她的命,而更在意是不是在我面前出醜了!
“你是劉軍長的女兒?”我追了上去問了聲。
“嗯!”劉雲回過頭來點了點頭:“不過我更願意你叫我劉雲,第一野戰醫院的助理護士劉雲!”
“還助理護士……”一聽到這我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一看到血就差點吓得暈了過去……”
劉雲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慌張的解釋道:“那是因爲看到你殺人好不好!要是不信你到我們醫院來看看……不不,還是不要到我們醫院來了……”
我知道劉雲說這話的意思,在戰場上打仗的人忌諱說去醫院,因爲去醫院也就多半意味着受傷甚至是犧牲了。所以我也并沒有問劉雲爲什麽,隻是看着她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的樣子感到有些好笑。
因爲在我的印像裏,好像軍人世家出身的人,就算是女人應該是豪爽的那種,沒想到這劉雲卻是嬌滴滴的動不動就害羞……
“诶!說真的……”過了好一會兒劉雲才鎮定了下來,轉移了話題說道:“我還真沒想到你能把我爹都灌醉了!”
“哦!是因爲你爹的酒量很好?”我問了聲。
“不是!”劉雲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是因爲什麽,我媽說他心裏藏着很多事,怕喝醉了一不小心就說出來,所以每次喝酒就隻喝三分醉,平時也很少說話。就因爲這都差點落出病來了。所以說他今晚能痛痛快快的這樣醉一次,對他來說也許好處多于壞處……”
“嗯!”我點了點頭,贊同了劉雲的這種說法。
“崔連長!”這時我們的身後閃出了一個人影,沖着我們叫了一聲:“徐參謀長讓你回去!”
“是!”我應了聲,轉頭對劉雲說道:“我要回去了!現在這麽遲了你也回去休息吧!這麽黑一個人在山路上走,不要又被越鬼子給抓去了等着我來救你!”
“撲噗!”劉雲聽着就笑出聲來。
“诶诶……”正當我轉身離開的時候,劉雲又追了上來,一把将手絹遞到我手裏,說道:“這個你留着,說不準會用得着!”
說着也不管我答應不答應,轉身就逃也似的離開了。
看着手中潔白的手絹我不由苦笑了一聲,雖說一條手絹算不了什麽,但有過幾段感情經驗的我卻很明白劉雲的意思。應該說,她表面看起來沒什麽主見也很羞澀,但對感情的追求卻十分勇敢、執着。
可是……我卻總感覺自己是她的父輩,總覺得她不過就是個丫頭片子……
雖說我現在的實際年齡跟她差不多,但我的經驗和記憶卻告訴我……我是他父親的戰友!
“崔連長!”當我回到軍部的時候,就見到了那個一直陪在劉順義身邊的參謀,我猜他就是剛才那個黑影所說的徐參謀。
“你在出國這段時間的戰績十分突出!”徐參謀長翻了翻手中的幾分文件說道:“的确不容易,僅僅幾天的時間就打了這麽多場大仗,組織上對你的戰績和能力是持肯定态度的。并且……你還在救援東溪和進攻鬼屯炮台的時候,娴熟的指揮着兩個步兵連和一個坦克營進行戰鬥。所以我們認爲,你的指揮能力已完全超出了現有的職務。組織上決定将你晉升爲二營營長,你有什麽意見?”
“啥?這麽快就當營長了?”聞言我不由愣了下。
一個多月之前,我還是一個我不見經傳的小兵,甚至于出國作戰前我還隻是個排長……可是僅僅這麽幾天的時間,我就已經是個營長了……這官升得也太快了點吧!
“崔偉同志!你有什麽意見嗎?”見我不作聲,徐參謀接着又問了一聲。
“我沒有意見!”我挺身回答道:“隻是……”
“隻是什麽?”徐參謀有些不悅的皺了皺眉頭。
一般人得到了這個升遷的機會,那感激都來不急了,現在竟然還會有人說“隻是……”,這不是明顯在提條件嘛!
我也知道這的确不合适宜,但遲疑了下我還是回答道:“我希望二營的幹部能由我來任免!”
其實我提這個條件并不是出自于我的私心,而是因爲我軍部隊隻有我所在的五連是經過我的訓練知道配合作戰的部隊。如果我升爲營長,但手下的部隊卻隻有五連可以用,而其它部隊卻還是隻會猛打猛沖……那其實還是跟一個連長沒什麽兩樣,甚至還有可能會更糟。
要改變這種狀況,最好的辦法就是徹底的改變整支部隊的作戰理念,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對全營的幹部進行大換血……這要是沒有任免權自然是做不到的。
徐參謀有些難以置信的望着我,想也不想就回絕道:“不可能!我軍的營級以下的幹部向來都是由戰士們選出來的,你這是在搞分裂主義,在組織個人勢力,這是很嚴重的錯誤你明白嗎?如果部隊的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搞,那部隊還不是亂了套了?”
想想我也覺得徐參謀長說得很對,軍隊的制度是統一的,如果我能例外也就意味着别人也能例外,如果每個營長都掌握着手下幹部的任免大權,那難免會有人任人唯親在部隊裏培植自己的勢力。這在部隊裏特别是十年動亂之後的部隊裏,是絕不允許的。
想到這裏我不由有些氣妥,在這種情況下,我還真覺得當個連長反而更好!兵貴精而不貴多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如果多了一群戰鬥理念完全不同、也沒有什麽訓練的兵,那似乎隻會讓我的防線出現更多的漏洞而讓我更加頭疼。
“不過……”徐參謀考慮了下後,又在後面加了一句:“你可以讓戰士選出幾個候選人,上報到團部後給予報批,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