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晚的戰鬥後,戰士們也都累得不行。我還算好,這前後不過還不到一個小時的戰争對我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可是對于其它人來說,這卻是經曆了生死的一場仗,特别是吳營長與丁營長還受了傷,而且所帶領的部隊還承受着那麽大的傷亡。
考慮到這些,趙團長和王政委也沒有多什麽,各自交待了幾句後就散會讓我們下去休息。
“丁營長!吳營長……”走出了團部,看到丁營長和吳營長緩緩的走在前頭,我不由追了上去。
雖說他們在會上都說得很清楚,但我還是覺得自己虧欠了他們的。畢竟他們都不是我的屬下,而且那麽信任我,可是我卻讓他們遭受到那麽大的傷亡。
本來我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跟他們說,但一走到他們的面前,我就發現自己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是啊!他們損失的可是一條條人命,是一名名戰士,有什麽話能補償那些人命、那些戰士麽?
“崔連長,你啥都别說了!”丁營長好像知道我想說什麽,搶先接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咱們真沒怪你,再說就不把我們當兄弟看!”
“老兄!”吳營長也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其實你應該這樣想,這要不是你指揮,這要不是你命令那些防化兵去進攻炮台,咱們倆帶的這些人,也許全都回不來了。你這家夥啊!是又一次救了我們的命哪!咱們這還能怨你嗎?”
“吳營長說得對!”丁營長也點頭說道:“所以崔連長,你放心!就算咱們兩支部隊打得一個兵都不剩了,還是願意聽你指揮。不爲啥,就是一個字——值!咱們當兵的,用命去換越鬼子的命,而且還能達到戰略目的打勝仗,那就沒啥好說的!俺恨的是……咱們的兵是白白犧牲了啊!俺怨的是……咱們的命是用來補上級犯的錯誤啊!”
丁營長說着說着,眼睛慢慢的就紅了,兩滴眼淚也不知不覺的順着臉上的皺紋掉了下來。也許是爲了掩飾自己的失态,丁營長趕忙背過臉去,頭也不回的朝我擺了擺手,丢下了兩個字:“走了!”就與吳營長逃也似的回到了駐地。
我不由歎了一口氣,丁營長說的這些話的确是不怎麽中聽。這要是在十年動亂的年代,也許就是“反革命”了。但我卻知道,他完全有資格說這樣的話。因爲他手下的兵,大多都是因爲上級錯誤的指揮和錯誤的指導思想造成的。
而且我也知道,他說的這些話不是爲他自己,這些話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甚至還有可能爲自己的前程埋下一個炸彈。畢竟這時候還是敏感時期,“揭批查”運動在國内還是搞得轟轟烈烈的。不少幹部沒倒在十年動亂裏,卻倒在“揭批查”中。
他說的這些話,爲的是那些犧牲的戰士,是爲他們鳴不平,是爲他們抱屈……
回到駐地後警衛員早已給我安排好了一個又大又舒适的防炮洞。話說這當個連長還是有些好處的,在戰場上打完仗後回來什麽都用不着考慮。不過好像這都是戰士們自發爲我準備的。這年頭講究的是官兵平等,這也是爲什麽幹部上到軍區司令下到排長穿的衣服全都是一樣的原因,甚至連軍銜都取消了,據說那就是爲了發揚“井岡山精神”!
“井岡山精神”是什麽精神我就不大懂,我隻知這年頭的兵可不好帶。因爲講的就是官兵平等不是?一名普通的戰士如果對幹部的獎懲不服,公開挑釁甚至是打上一架都拿他沒辦法。我就見過一個兵,一場戰鬥下來身邊的戰士都立了功,他因爲沒有功勞就開始質問排長了:“是不是走後門?”、“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有意跟我過不去?”、“憑啥别人的都有功我就沒有?”
鬧到最後不行了還跟排長打了一架,這要是在現代,敢跟上級打架那是不想活了,禁閉、處分都是少不了的。但是現在……官兵平等嘛,打架也不能看作是下級打上級,而應該是平等的看作是兩個兵打架,于是各打五十大闆,兩個兵都作批評和自我批評……
還别說,在這種制度下,部隊裏的叼兵還真不少!随便哪個連隊裏都能碰到幾個,甚至有些連長、排長都是叼兵。就像我手下的那個副連長,他本來也是我們營裏出了名的叼兵。可是不知道爲什麽……我好像一個這樣的兵都沒碰到,個個都乖着呢!這不?那個副連長是個出了名的叼兵……在我面前好像也不咋樣嘛?還不是幾下就服氣了?
想了辦天,我覺得這應該跟一名幹部會不會帶兵打仗有很大的關系。畢竟戰場是一個非生即死的大壞境,有一個會帶兵打仗的幹部在上頭對誰都有好處,所以手下個個都聽話,所以我現在才有免勞力而且是又大又舒适的防炮洞住。
這要是讓一個無能的幹部帶兵,那手下的那些兵就來了……“官兵平等,憑啥要咱們替你挖工事?”、“你自個有手有腳,咱們沒多一支!”……甚至還有些兵會跟你說上一大堆的口号、一大堆的大道理,一直說到你心服口服爲止。
别懷疑現在這些兵的能力,他們仗雖說沒打多少,但全都是在十年動亂的年代長大的,那講大道理、喊口号、搞批鬥的事,他們可是幹得多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淩晨我是被幾聲槍炮聲給吵醒的。
越南戰場與朝鮮戰場有些不同,那就是在雙方休戰的時候相對比較安靜,除非是有一方開始進攻,否則一晚上難得聽見幾聲爆炸,偶爾有幾聲槍響也是打打冷槍。不像朝鮮戰争的時候,美軍爲了不讓我們睡上一場好覺或是封鎖我軍的後勤補給線,那飛機、炮彈就是沒日沒夜的炸。
不過這也很好理解,抗美援朝的時候咱們還沒有空軍炮兵跟美軍比也不是一級别的,那美軍自然就可以肆無忌憚的轟炸了。而且美國佬有錢不是?有時看到一點疑似目标就啥也不是,噼哩啪啦的就是一頓炮。
但是現在時代不同了,我軍的炮兵部隊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已經遠遠超過了越軍的炮兵部隊。越軍要是還敢這樣亂打炮,讓咱們的部隊炮兵偵察員測算出他們的炮兵陣地一陣炮火覆蓋過去,那他們就是得不償失了。
從這一點來看,反擊戰打得還是比較人性化的,至少我們還有覺睡、有東西吃。不會像朝鮮戰場那樣,幹着玩命的活還得餓着肚子不能睡覺……
“連長!”
“連長!”
……
我一走出防炮洞,就迎來了幾名戰士的注目禮。
我朝他們點了點頭,在他們的旁邊找了根樹根坐下,随手就遞上了幾根煙:“這麽早就醒了?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睡不着!”一名戰士面帶疲色的回答道:“滿腦子都是槍聲、炮聲,還有屍體什麽的……”
“我也是!”另一名戰士點了點頭:“睡是睡一會兒了,夢到被十幾個敵人追,一緊張就醒了!”
“還十幾個敵人追!”一名戰士打趣道:“一個敵人追我看你小命就玩完了,哪用得着那麽多?”
“哄!”的一聲,戰士們小聲笑出聲來。
“唔!”聞言我這才知道,戰士們所要面臨的不僅僅是訓練、裝備上的問題,還有他們剛開始戰鬥和初次殺人的心理問題。
話說當初我在朝鮮戰場的時候也有這樣的反應,但是朝鮮戰場的惡劣環境讓我根本就沒時間去想這些問題。從這一方面來說,越戰這相對寬松的戰場環境還不是件好事。
“沒事!”我安慰戰士們道:“多打幾仗,習慣就好了!”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我心裏也知道,等他們習慣了之後,也許就不知道能剩下多少人了。
“連長!”一名戰士湊了上來,帶着欽佩的眼神望着我說道:“照說你年紀也不大,應該也跟咱們一樣沒打過仗吧!怎麽好像你……”
“對啊連長!”另一個兵也佩服的說道:“咱們怎麽都覺得你跟打了十幾年的仗似的,啥都會,啥都不怕,不管多難的難題,到了你手裏那都跟切豆腐那樣容易!”
“就是……”又有一個兵接嘴道:“上一回在東溪被圍,俺都以爲肯定是要做烈士了,沒想到那麽容易就逃了出來!沒說的,往後打仗誰都不聽,咱們就聽連長的!”
“對!連長說幹啥我們就幹啥!”
“别的部隊可就慘了!”有的兵也說:“就說那丁營長的部隊吧!聽上級指揮……”
“诶!”我做了個手勢制止道:“有些話不能亂說,大家心裏明白就成!”
“是!”
“是!”
……
戰士們聽我這麽說也就收住了嘴。
“崔連長!”這時一名通訊兵跑到我跟前報告道:“趙團長讓你到團部一趟!”
“就來!”我站起身整了整軍裝,對戰士們說道:“再去休息一會兒,說不定等會還會有任務呢!”
“是!”戰士們畢恭畢敬的應着,等我轉過身的時候,就聽到戰士們在小聲的議論:“瞧,連團長都要聽咱們連長的!”
“那還不是?哪些作戰計劃還不都是咱們連長出的主意?”
……
我不由皺了皺眉頭,這些話雖說是誇獎我,而且我相信也是出自戰士們的真心。但是……這如果要是傳到團長、參謀長他們的耳朵裏,隻怕會遭人所忌了。
不過在這戰場上,我還真顧不了這麽許多。戰士們的這種态度,其實是有助于我命令的下達,同時也有助于我如臂指使的指揮他們。
“崔連長!”當我走進團部的時候,趙團長熱情的示意我到地圖前,興奮的說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昨晚我軍的通訊兵已經成功的找到并切斷通往鬼屯炮台的電線和水渠,現在的鬼屯炮台,無異于就是死堡一座啊!”
“有兩手啊!”我笑道:“這麽快就找到并切斷他們的電源和水源了!要給通訊兵們記上一功!”
“诶!”趙團長順手給我遞上了一杯茶,笑着說道:“如果要說記功,誰比得上你崔連長啊!”
“就是喔!”王政委也贊成道:“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我還自诩打過幾年的仗,沒想到跟你一比還是差了一大截!我真是不服老也不行了!”
“王政委打過仗?”我不由疑惑的問了聲。
在這時代,曾經打過幾年仗的……莫非就是朝鮮戰争?
“是啊!在朝鮮打過美國佬!”果然不出我所料,王政委順口就說道:“51年入的朝,腿上現在還落了個疤,彈片炸的。不過那時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孩子,現在都老喽!”
言着無心聽着有意,聽到王政委說的這些話我心裏不由咯噔了一下。暗道怪不得我似乎在王政委身上看到了一些志願軍淳樸的影子。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人,跟現在的兵還真有些不一樣。
看着王政委這個曾經與我一同參加過朝鮮戰争的老兵,我不由百感交加,一種沒來由的戰友之情很快就充溢着我身上的每一個毛孔。
但我也不敢繼續往下問,因爲我擔心說着說着,就讓王政委起了疑心:“你怎麽知道那麽多抗美援朝的事?”、“你也打過美國佬?不可能啊?那時你還是穿開裆褲的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這時候說起這些對我不會有任何的好處,于是隻能歎了一口氣,重新把話題轉移到地圖上的鬼屯炮台道:“既然我們已經封鎖了鬼屯炮台的所有出路,并且還切斷了他們的水和電,那麽就足以給越軍在心理上造成毀滅性的打擊了。我相信,隻要我們再這樣圍困他們幾天,越軍很快就會有人出來投降了!”
沒有糧食的日子不好受,但是沒有水的日子就更不好受。就算越軍訓練有素,就算越軍打得很英勇,但是在漆黑的坑道中真正面臨要被渴死的危險後,我相信他們同樣也撐不了多久。
“所以!”頓了頓我就繼續說道:“隻要我們向炮台裏的越軍做好宣傳,并且善待俘虜,然後再利用俘虜來說服那些在炮台裏的越軍,我想鬼屯炮台很快就會不攻自破了!”
這無疑是最好的辦法,如果我們能真正做到善待俘虜的話,那麽對于那些被封鎖在炮台裏的越軍來說,一邊是生,一邊是死,這無論對誰都是一個很大的誘惑。
但趙團長和王政委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不作聲。
“怎麽了?”見此我不由疑惑的問了聲。
“崔連長,你的想法很好!”趙團長遲疑的說道:“可是……”
“是這樣的!”王政委接着說道:“上級命令我們,要盡一切努力,在最短的時間裏拿下鬼屯炮台!”
“盡一切努力?最短的時間?”聞言我不由一愣,有些氣憤的說道:“怎麽打?那鬼屯炮台所有人都看到了,炮彈打上去都沒點動靜!讓咱們拿什麽去拼?拿命去拼?”
這時的我真的是有氣了,本來我們可以不費一兵一卒,輕輕松松的就可以将鬼屯拿下來,但是現在卻要用大批的人命去拼、去頂!
“時間不允許啊!”王政委歎了一口氣說道:“本來我們也是像你這樣想的,可是上級的意思是,我軍部隊會被越軍拖住太長的時間……”
“唔!”聽到王政委的解釋,我有些明白過來。
這也許還真不能怪上級急功近利,整個對越反擊戰隻有三周多的時間,在這三周多的時間裏我軍不可能會因爲一個鬼屯炮台就停滞不前。如果是别的地方還好,大不了我們就繞過去,但是鬼屯炮台的位置太重要的。火車站就在它的下面,公路離它也不會幾百米,如果這根釘子不拔掉,那麽就意味着我軍無法順利的向諒山進軍。
換句話說,也就是鬼屯炮台多拖上一天,我們就少一天進攻諒山的時間!
想到這裏,我頹然坐倒在椅子,愣愣地看着地圖上的鬼屯炮台,似乎看到了戰士們一排接着一排的沖往炮台,又一個接着一個的在它面前倒下。應該說,鬼屯炮台并不是一個打不下來的堡壘。事實上,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麽打不下來的保壘,特别是在火車站和無名高地被打下來之後,炮台實際上已經成了一座孤堡。但毫無疑問的是,要打下它來,還是會有大批的戰士要倒在它的面前。
現在我要想的,已經不是要不要打的問題,而是應該怎麽打!
可是應該怎麽啃下這個烏鬼殼呢?當年日本人在這裏進攻戰鬥力極差的法國人,也是足足用了四十五天也沒能打下來,我們現在對付的還是訓練有素的越軍……
也許,有人會說我們現在用的武器已經比日本人的三八大蓋要好得多了吧!但是對于連炮台都不進去的炮台來說,手裏拿的是機槍、沖鋒槍還是三八大蓋似乎都沒什麽區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