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你好!”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位面龐瘦削的中年幹部,從他身上洗得發白的軍裝可以看得出來,他是一名很有經驗的老兵。讓我有些意外的是,行軍這麽久他身上的軍裝還是那麽整潔得體:緊紮的武裝帶,溜齊的綁腿,端端正正的軍帽……似乎所有的東西都在它們該在的位置上。再看看他身邊的戰士,也個個都是軍裝筆挺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
見此我不由皺了皺眉頭,隐隐感覺到了一絲不快,但也說不出是哪裏的問題。
想歸想,我還是很有禮貌的伸出了手:“同志你好!我是71軍213師639團5連連長崔偉!”
“你好你好!”中年幹部伸出雙手來熱情的握住我的手道:“我是70軍210師629團1營營長,我叫丁智平。聽說你們也是去增援東溪的?那真是太好了,我們正擔心兵力不足呢!”
“你們有東溪的情況嗎?”我問。
“我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丁營長回答道:“我們隻知道被困的是43軍128師384團的坦克營,全營共四十幾輛坦克。因爲步坦協同上的問題與步兵走散了,向上級報告被困東溪後就失去了聯系!時間緊迫,我們還是邊走邊說吧!”
“嗯!”我點了點頭,想也不想就朝步話機下令道:“一排,前方偵察!”
“是!”楊松堅應了聲就帶着一個班的戰士走到了前方。
之所以總是将偵察這任務交給楊松堅的原因,是考慮到他是個新兵排長。要想讓他在戰場上得到充分的煅煉并盡快的成熟起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多幹些危險性想對較小的行軍偵察任務。
“崔偉同志!”一走上行軍的道路,丁營長就有些遲疑着說道:“我有個問題我不知道該不該提……”
“盡管說!都是一個部隊的同志,有話就直說!”
“那好!我就不拐彎抹角了!”丁營長點了點頭說道:“兩支部隊執行同一個任務,如果各自爲戰很有可能會壞事,所以……”
哦!原來是爲了這事!
這如果是在抗美援朝戰争時期,那根本就用不着丁營長這樣說,一見面就是軍階小的無條件服從軍階大的指揮,根本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但是這個時代,軍銜已經取消了、官兵也平等了,沒有我直屬上級的命令,我就是不服從丁營長的命令他也沒辦法。
不過他說的也在理,這要突破重圍去增援我軍坦克部隊,如果一、兩個營分散開來獨立行動的話,很有可能會出現戰鬥力不足被越軍各個吃掉的情況。于是我也沒多想,點了點頭就答應了。可我沒想到的是,我很快就爲這個草率的決定而後悔了。
“難得崔連長這麽深明大義!”見我答應下來,丁營長就滔滔不絕的在我身旁介紹起來:“這次我帶了兩個連隊上來,教導員在後頭,等會再介紹你認識。一連連長徐良雄,三年的兵,軍事素質夠好!二連連長魏建國,是個文化人,高中畢業……”
說着回頭望了望,指着其中一名戰士說道:“諾,就是白白嫩嫩的那個兵,别看他弱不禁風的樣子,打靶可是我們營數一數二的……咦!我看你手裏那個槍挺怪的!也是個打槍的好手吧,啥時候跟他比比……最好滅滅他嚣張的氣焰,這小子在去年在軍區比賽拿了個名次,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從來都不把誰放在眼裏……”
我得承認,丁營長是一個好營長,因爲他對部下可以說了解得一清二楚,像二連指導員家裏有什麽困難、三排排長無酒不歡這樣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其認真程度讓我也不禁爲之佩服,隻是他吧啦吧啦的說了一大堆,似乎都跟打仗沒有關系……
“我說崔連長!”說了好一會兒,丁營長終于把話題轉到了我身上,他指了指我們身上披着的雜草僞裝,又指了指用爛泥塗黑了的紅五星和紅領章說道:“我知道你們是爲了打仗才這麽做的,這雜草還好,可是用爛泥抹黑了紅五星、紅領章,我覺得不合适……這是我們中國軍人的代表啊!是我們的光榮啊!就像是紅旗……咱們能爲了減少傷亡就把他抹黑嗎?那不是向越鬼子示弱嘛?長了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我認爲這是右傾消極主義、投降主義錯誤!用水把領章洗出來吧……還有,軍容也是很重要的嘛!有整齊劃一的軍容在敵人面前就可以不怒自威,那就是一種形像,一種氣勢……”
聽着這些話我不禁有些暈了,這丁營長似乎認真得有些過份了,難怪他的兵個個都熱得冒汗卻沒有一個解開風紀扣……
“丁營長,你們打過仗嗎?”我有些無力的問了聲。
丁營長愣了下,轉過頭來望向我說道:“還沒打過,我們部隊剛下火車就被拉上來,屁股還沒坐熱這邊就打響了,這不?一直都跟在一線部隊的後頭,這下終于可以試試身手了!崔連長,我跟你說啊!你跟着我們營準沒錯,我們營雖然是搞營建的,但平時都沒把訓練落下。一到軍區比武的時候,沒啥說的,就是咱們營去了,那拿的名次說幾天都說不完……有句話叫戰前多流汗,戰時少流血!咱們平時辛苦的訓練,爲的就是有這麽一天……”
“有情況!”這時對講機裏傳來了楊松堅的報告聲:“連長,剛才發現幾名越南民兵,在森林裏閃一下就沒影了。我們可能暴露了!”
“确定沒有看錯嗎?是越南女兵?”我問了聲。
“确定!”楊松堅很肯定的回答道:“我還看到她們身上背着槍!”
“丁營長!”我轉身說道:“發現了敵情,越軍很有可能已經發現了我們這支隊伍并在前面設下埋伏。我建議……兩個連分别沿山路兩旁的山脊前進,一個連沿公路走,前頭放一個加強班!”
其實這麽大的一支隊伍在山路上走,而且離越軍的包圍圈越來越近,被敵人發現隻是遲早的事。所以我也早就想好了謹慎的行軍方式,左右兩個連隊沿着山脊前進,可以保證制高點不被越軍占領,前頭放一個加強班可以讓主力部隊更早的發現敵人的埋伏。
原本我以爲這本來就是沒什麽可争議的事,瞞以爲丁營長肯定會答應。可沒想到丁營長并沒有回答,而是抓起了步話機就呼叫了起來:“喂喂……我是一營,對!我們發現了幾個越軍民兵啊!在什麽位置……”
丁營長蹲下身看了看地圖,接着回答道:“離目标大慨還有七、八公裏啊!是,是……是!”
丁營長放下了步話機後就大手一揮,朝着對講機命令道:“全體都有!收攏部隊,沿山路跑步前進!”
“什麽?”聞言我不由愣住了,随後緊趕了幾步上去問道:“丁營長,這樣隻怕不好吧!這不是帶着部隊往敵人的陷阱跳嗎?”
“上級說了!”丁營長瞞不在乎的回答道:“咱們這都四百多号人了,還怕那幾個越南民兵?何況現在離越軍的包圍圈還有幾公裏呢!救人如救火,上級命令我們加快速度前進!”
“啥?救人如救火?加快速度前進?”聽着這個命令我不由又氣又恨,那些坐在地圖前的人根本就不了解實際情況,想當然的亂指揮。這哪裏是去救人啊!分明就是把自己的部隊往火坑裏推……
可是現在又能有什麽辦法呢?跟他們一起上去送死?當然不行!
想到這裏我舉起對講機就下令道:“全體都有,停止前進!”
“你這是幹什麽?”丁營長回過頭來。
“我不同意這個行軍方案!”我回答道。
“知道什麽是軍令如山嗎?”丁營長滿臉失望的看着我:“這是上級的命令,身爲一名軍人你竟然不服從!”
“是你的上級,不是我的上級!”我冷冷的回答道。
“好……”丁營長氣極了用手指在虛空中指點着,老半天也沒說出話來,最後隻一揮手喊了聲“我們走”,就頭也不回的帶着兵離開了。
他手下的那些兵從我們身旁經過,個個都拿着一種不屑的目光看着我,我隐隐還聽到幾個兵沖着我們指指點點的發出笑聲,甚至還有個兵朝我腳邊吐了一口口水,狠狠地罵了聲“膽小鬼”!
看到他們這副不屑的樣子,我手下的那些兵哪裏會服氣,沖上去就要跟他們理論,但很快就讓我給攔了下來。
現在不是内哄的時候,也不是跟他們理論的時候,我要抓緊時間救他們的命!
“連長……”李水波、家鄉人和楊松堅三個排長很快就湊了上來。沒有人問問題,也沒有人發牢騷,全都默默的看着我等着我的命令。
我不由暗自點了點頭,我覺得這隻不是服從命令的問題,更是一種信任。
他們幾個跟了我這麽久,都清楚我的脾氣,同時也很清楚我不跟着走自然會有我的理由,用不着說那麽多的廢話。
“一排、三排!”我對楊松堅和家鄉人下令道:“一排沿左邊山脊前進,三排沿右邊山脊前進。記住,速度一定要快,盡量趕上丁營長的部隊!聽到槍聲立即搶占制高點,居高臨下的壓制敵人火力!”
“是!”
“是!”
“二排跟着我沿小路前進!”我對李水波下令道:“速度不要太快,始終保持着與左右兩翼的一、三排協同,你們的主要任務是掩護丁營長的部隊撤退,明白嗎?
“明白!”李水波點了點頭。
其實,我會帶跟着李水波這個排沿着小路走,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叢林中很難發揮出狙擊槍的作用。像越南這樣的森林,除非我是爬到樹上,否則很難透過已方、敵方兩層森林的遮掩命中目标。
或許爬到樹上會是一個好方法,既占據了高處又很隐密,但多年的作戰經驗也讓我知道,爬到樹上就将面臨無法更換狙擊陣地的窘境,一旦讓越軍發現了我藏身的那顆樹,那麽隻需要幾發火箭彈就可以輕松的解決問題了……
同時我也考慮到一點,那就是越軍如果要設下埋伏圈的話,他們也将面臨同樣的問題。一是他們手中的AK47射程不遠;二是因爲森林太密,如果他們隐藏在森林深處的話,子彈同樣也沒有辦法打到山腳下的小路上。
所以他們隻能埋伏在山路邊最多幾十米的地方,再深一些的話他們也許連子彈都打不出來了。于是我的狙擊槍就有了發揮作用的機會。
于是我就帶着戰士們在丁營長的部隊後頭不緊不慢的跟着,個個槍在手、子彈上膛,如臨大敵似的做好了一切的戰鬥準備。而丁營長的部隊卻在前頭輕松地走着,隊尾的戰士甚至還時不時的回過頭來看看我們并發出幾聲譏笑。
我除了暗自搖頭外,對此也毫無辦法。收攏着隊伍急行軍,再加上個個頭上都戴着閃閃發光的五角星,領子上粘着兩片鮮紅的領章,就像是生怕敵人看不見他們一樣、生活敵人的子彈、炮彈打不着他們似的……
“連長!”看着前頭那些戰士一副嚣張的樣子,順子有些沉不住氣了,恨恨地罵了聲:“咱們這還救他們幹啥?任他們往敵人陷阱裏……”
話還沒說完就被我狠狠地瞪了一眼把剩下的話全都吞了回去。
“我說你啊!”副連長手指在空中點了幾下順子,數落道:“知道那個啥?兄弟打架……”
“兄弟嬉于牆而禦于外!”詩人習慣性的提醒着副連長。
“對對!就是兄弟嬉于牆禦于外!”副連長下令道:“都是自己的同志知道不?人命大于天,都給我精神點!”
“是!”戰士們應了聲就再也沒多嘴了。
我朝着對講機問道:“一排、三排,報告位置!”
“一排……”對講機裏傳來了楊松堅氣喘籲籲的聲音:“一排的位置跟你們差不多,能跟上!”
“三排落後了!”家鄉人有些氣惱的回答道:“落後大慨三百多米……快!都給我跟上!”
跟不上的是家鄉人的隊伍?三排五公裏越野的時候成績都從來都是最好的啊!我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右側,這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左側的山脊較爲平滑,幾乎就是山連着山;而右側的山脊則直上直下的,想來這家鄉人是多走了不少的路了!
“三排!”見此我就朝對講機下令道:“可以選擇捷徑趕上!”
“是!”家鄉人應了聲就沒再說話了。我想,隻怕是他已經累得沒力氣再多說一個字了。
雖然我很想跟上丁營長的隊伍,但由于兩側一、三兩排行軍相對緩慢,所以漸漸的還是與他們拉開了距離。
東面隐隐傳來了一陣槍炮聲,讓我意識到我們已經離目标不遠了,山路也跟着越來越寬。這兩點都讓我心裏的那種不安感越來越強烈。離目标不遠意味着我們離越軍也就越近,山路越寬……也就意味着在同一段區域内能夠行走的我軍戰士就越多,越軍設下埋伏的收獲就有可能越大!
“轟……”的一聲巨響突然在前方響起,緊接着就是一片密集的槍聲。
“打起來了!”副連長叫道,一揚手中的沖鋒槍就想帶着兵沖上去,卻被我攔了下來。
“等會!”我說道:“一排、三排還沒有進入位置,我們上去除了增加傷亡外也起不了什麽作用!我先上去,你帶着三排慢慢走等我的命令行動!”
“一排、三排加快速度!”我朝對講機一邊命令着,一邊提着狙擊槍貓着腰就跑了上去。
還沒跑幾分鍾,就看到幾個渾身是血的兵跑了回來,他們看到了我不由愣了下,不由自主的停了下腳步。我知道他們怕什麽,他們是在擔心我把他們當逃兵斃了。
可是……這時候就應該撤退的不是?
我疑惑的問了聲:“你們營長呢?”
“在上面!”其中一個名戰士遲疑地回答道:“正在指揮戰鬥呢!”
“什麽?指揮戰鬥?”我沒理他們,舉着步槍就往前跑。
我不敢确定越軍會不會安排一支小分隊阻截我軍援軍,所以這一路上我走走停停的警戒前進。但我這個擔心是多餘的,一路上我沒有發現任何越軍蹤迹。
我想,這也許是因爲越軍兵力不足而且準備時間不夠充分的原因吧!畢竟丁營長的部隊一路急行軍,從發現越南民兵到現在爲止也不過半個多小時,越軍很難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布置下了一個周密的埋伏。從這一點來看,丁營長的急行軍也并非一無是處!
沿着小路上拐了兩個彎,空氣中的硝煙味和血腥味越來越濃。看看差不多到戰場了,我就往路旁的叢林中一鑽,選了個視野開闊的位置架起了槍,接着緩緩探出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