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知道我們已經有了防備,越軍在遭受到那次失敗的偷襲之後,就再也沒有發起另一次進攻了。畢竟越軍也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下以不足一個營的兵力進攻占據了地理優勢的我軍一個團,那幾乎就跟自殺沒什麽區别,盡管我們這個團這時已經傷亡過半了。
我想,這其中有一部份原因,也是因爲越軍知道了我的存在。四百多米的距離将他們的紅旗手一槍斃命,而且還接連打掉了幾個靠近紅旗的越軍,差點就讓他們丢了軍旗……這些無論如何都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到的。
于是,這些一向看不起我軍作戰素質的越軍,必然也會對我們的素質重新做一番評估。即使有什麽後續計劃,要實行也得慎之又慎。
我不知道這晚别人過得怎麽樣,總之我是在打完仗後就美美的睡上了一覺。在天亮醒來的時候,我就發現戰士們個個都打着哈欠,照想他們後來全都緊張得睡不着了。這也不能怪他們,第一天上戰場、第一天面對那麽多的生生死死,我想任何人都會有這樣的表現的。如果他們經曆過我在朝鮮戰場上經曆過的一切,比如說一邊睡覺一邊行軍、幾乎不停歇的與敵人作戰七、八天甚至更久,那麽他們就會明白我在這時候爲什麽能睡得那麽香了。
事實上,我能睡得那麽好還有手中這把狙擊槍的功勞。
在試過了手中的SVD狙擊槍對它的性能有些底之後,幾乎在做夢的時候都會抱着它笑。對于一名狙擊手來說,還有什麽能比一把性能良好而且又十分稱手的狙擊槍更有吸引力呢?
我想是不會有了,至少目前爲此我還沒發現有什麽比它更值得我去注意的東西。
自從來到這個時空以來,我一直很沮喪的就是用不慣部隊裏的槍,比如那個什麽56半,還有56式沖鋒槍……無論是射擊精度、射程還是威力都跟我曾經用過的M1C相去甚遠,甚至都比不上老式步槍莫辛納甘。如果我軍部隊裏還有莫辛納甘的話,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這種老式步槍。
有時我就在奇怪,這武器的發展怎麽會越來越落後了呢?現在才明白是因爲什麽,那不是武器發展越來越落後,而是步兵的分工越來越細了。
對于一名普通的步兵來說,三、四百米射程的56半已經足夠了,射程再遠對于那些射擊水平不高的步兵來說就是一種浪費。再加上戰場上的戰鬥大多數都是發生在三、四百米這個距離内,甚至還有可能近在咫尺。所以适當的降低單兵武器射程的要求而增加它們的射速和容彈量,這其實也是現代戰場的要求。
當然,這對于像我這樣一個狙擊手來說就完全是兩回事了。所以蘇聯才要開發這種高精度、遠射程、大威力的SVD狙擊步槍。隻不過我軍這時因爲不重視狙擊手而沒有仿制而已。
(注:我軍79式狙擊步槍就是仿制蘇式SVD狙擊步槍,它是于79年反擊戰從越軍手裏繳獲SVD狙擊步槍後才開始仿制,81年開始投入批量生産,在老山戰場上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實戰中有過1300米狙殺越軍的紀錄。)
太陽漸漸從青山與天空的交界線上升了起來。先是一點暗紅,幾縷光線讓整個世界都暗然失色。随着它的上升,顔色也跟着倏忽千變,朱紅、橙黃、淡紫,最後整個大地變得一片燦爛。
我得承認,越南的風景很美,到處都是青山綠野叢林田地。當然,這一切都是朝遠處看的結果。隻要我們将目光稍稍往回收一些,闖入我們眼中的就是成片成片的屍體,還有一堆堆在屍體上方像轟炸機似的盤旋着的綠頭蒼蠅,許許多多叫不出是什麽東西的蟲子……
沒有人去收失拾那些屍體。越軍不敢上來,我們也不敢下去,因爲誰都不敢保證山腳下的那些叢林裏或者樹林裏有沒有一個黑洞洞的槍口在等着。于是空氣中很快就彌漫着令人惡心的血腥味和屍臭味。
越南不像朝鮮,朝鮮在冬天低溫的時候會達到零下幾十度,有時屍體就算在陣地上放幾個月都不會發臭。越南的空氣潮濕,而且白天氣溫多在三十度以上,所以屍體很快就會變質發臭,這才不到十個小時就已經有味道了。
我們的早餐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進行的,一塊壓縮餅幹外加一盒蔬菜罐頭。其它的戰士也勉強吃了一點,爲了保存體力嘛!早在新兵營的時候我就教過他們這些道理了。隻是爲難了這其中的一部份人,當初在分配罐頭的時候他們以爲肉罐頭是好東西,于是拼了命的搶,或者是跟别的戰士換……瞧瞧吧!這會兒一把那些罐頭蓋翹開,就别說吃了,聞到那個味、看到那肉塊的顔色就開始大吐特吐……
“排長……”順子看着我津津有味的吃着手中的蔬菜罐頭,臉色蒼白的湊了上來,舉着手裏已經開蓋的肉罐頭問道:“咱能不能……跟你換一個……換一個菜的!”
“嗯!”我點了點頭,随手就将兩人手中的罐頭換了下,接着一刀就挑起了幾塊肉塞進嘴裏大嚼特嚼!
“哇……”一堆東西再次從順子嘴裏噴了出來,接着順子就像躲避瘟疫似的呼的一下就逃得沒影了。
有的吃還吓成這樣!見此我不由一陣苦笑,如果他們經曆過有人被活活餓死的戰場的話,我想就不會有現在這樣的表現了!
“有情況!”正在我用刺刀全力對肉罐進軍時,左肩上的步話機傳來了家鄉人的聲音:“崔排長,來了個打白旗的!要不要幹掉他?”
我邊嚼着邊回過頭去一看,還真有一個打着白旗的越軍,而且還沒帶武器。
“不許開槍,放他上來!”我下令道。
同時不由皺了皺眉頭,以越軍對待“叛徒”的強硬态度,我很難理解這名越軍怎麽可能走到這裏。即使我們不開槍殺他,他的戰友也不會放過他的啊!不久我很快就明白了,他并不是一個“叛徒”,而是一個“使者”。
上來的是一個十八、九歲個子偏矮的越軍,臉龐瘦削身體精瘦,不過大多數的越南人都是這樣,這也許是跟他們小時候營養不良有關系。畢竟他們一路從二戰開始就先後與日本、法國、美國打仗,幾十年來戰争幾乎就沒停過,國家是真可以說是一窮二白。如果不是咱們中國和蘇聯給他們運糧運彈,他們早就餓死、窮死了。
這可以從斜面上的那些越軍屍體可以看得出來。他們身上的軍服大多破爛不堪,有些人甚至光着腳沖鋒,而讓我們感到很奇怪的是,這些人腰上還别着雙鞋子。後來我們才知道,他們是怕沖鋒時把鞋弄壞了而不舍得穿……
這名越軍一爬上來什麽也不說,兩眼就緊緊地盯着我手裏的SVD狙擊步槍,眼睛裏兇光一閃,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似乎是想記住我這張臉……
我輕輕一笑,知道這是因爲越軍昨晚在我這狙擊槍下吃了虧,他現在是想起舊恨了。
“有什麽事就說吧!”我問了聲,這時我已經相信他此來不是投降而是有什麽目的。
“你是這支部隊的指揮官嗎?”沒想到這名越軍一點也不緊張,不隻是不回答我的話還反問了一句。
“不是!”我很幹脆的回答道。知道他是從狙擊槍上看出我不是指揮官,這世上還沒有哪個指揮官會帶着狙擊槍的!
“不過!”我獰笑了一聲對他說道:“如果你現在不說的話,那你也就永遠都不要說了!”
這名越軍愣了下,一臉迷茫的望着我。于是我很快就明白,這家夥中文并沒有我想像的那麽好,我這個“笑裏藏刀”式的威脅算是白說了……
不過好在胡少文跟在旁邊,很快就向他表達了我的意思。
那名越軍看了我一眼,再看看四周的戰士們,點了點頭給我遞上了一張紙,用生硬的漢語說道:“我們希望貴軍能夠給我們搬運屍體的機會……”
“哦!”聽到這裏我就明白了,不過這樣的事還真不是我能做得了決定的,朝順子揮了揮手道:“把他帶去見張團長!”
“是!”順子應了聲就示意那名越軍跟他走。
卻沒想到那名越軍勿自盯着我,咬着牙問了聲:“你這把槍是從哪來的?”
“繳來的!就在這個高地上!”發覺這家夥語氣有點不善,我似乎明白了什麽,眯了眯眼反問道:“他是你誰?”
别人不知道我這話裏的“他”是誰,但我面前的這名越軍肯定知道我指的就是就是那名死在我手下的狙擊手。
“是我哥哥!”這名越軍像隻惡狼一樣的望着我,用略帶哽咽的聲音道道:“是你殺了他?”
“是的!”我點頭笑了笑,接着說道:“我叫崔偉,記住了!”
“嗯!”越軍嘴角抽動了下,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我叫阮明正,我總有一天會替哥哥報仇的!”
“那要你能活到那一天!”我冷冷的回答道。
“走吧!你……”順子在旁聽着有些不爽,狠狠地用槍托推着他往後方走去。
命令很快就下來了:允許越軍來收屍,看到越軍打着“紅十字”的旗幟,沒有攜帶武器且不超過五十人的收屍隊伍,一律不準開槍,各部隊必須排除地雷并加強警戒,以防越軍發起欺騙性進攻。
不過事實證明“以防越軍發起欺騙性進攻”這點完全是不必要的。越軍指揮官也很清楚一點,如果在戰場上他們利用收屍體來發起進攻,有可能成功一次、兩次,但是三次以後……他們連屍體都沒法收了!
在一點上越軍與我軍十分相似,那就是雙方都很重視烈士的遺體,有時甚至拼着犧牲幾個人也要搶回犧牲的戰友。
于是交戰雙方都會想到一個問題,如果已方不讓對方收容烈士的遺體的話,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們自己也無法收回烈士的遺體?
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所以在今後的戰鬥中不管雙方打得多麽恨之入骨,在戰場上如何無所不用其極,但在收屍體這事上就顯示出了少有的一點人性。以至于到了後期雙方都形成了一種默契,也就是根本就不需要派出“使者”打着白旗互相“申請”、“要求”了。隻要“紅十字”一打,派一支沒帶武器而且不超過五十人的隊伍上去,雙方都很自覺的不開槍、不打炮。當然,這其中也會有些例外,戰場上的事本來就存在了太多的不确定。
越軍的收容隊很快就上來了,讓我和戰士們十分意外的是,這支隊伍裏竟然大部份都是女兵,也跟其它的越軍一樣戴着頭盔穿着軍服。這讓許久都沒有看見過女人的戰士們不由大呼過瘾,哪裏還會去看什麽準星,個個都沖着那些越南女兵品頭論足的,有的傻笑有的小聲打招呼,甚至還有人沖着她們吹起了口哨。隻有李水波一人臉色蒼白,滿頭大汗的縮回到戰壕裏頭都不敢露一下。
見此我不由搖了搖頭,知道他又想起了什麽,看來這已經成了他心中一道難以逾越的坎了。
“排長!”看着這些上來收拾屍體的女兵,阿爾子日似乎有些憐香惜玉的問了聲:“越鬼子怎麽把女人派上來了哩,而且還是幹這活?這要是俺女人,那還不吓死才怪了!”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胡少文接嘴說道:“聽我娘說,越南女人可能幹了!運傷員、運彈藥……什麽活都幹。還有些跟着部隊走的女兵,越鬼子那叫洗衣工,她們白天幫部隊洗衣、做飯,晚上就陪當兵的睡覺……”
“啊?還……還睡覺?”阿爾子日有些不信的問道:“你是說……那樣……”
“嗯!”胡少文很幹脆的點了點頭,這對他來說好像是件很平常的事。
“真……真那樣?”阿爾子日還是有些不信,遲疑着問道:“你是說……跟誰都行?”
“嗨!我說阿爾子日!”順子在旁聽着,指了指陣地前的越南女兵打趣道:“你要想問個究竟,那幹脆去問問那些越南女兵不就成了?”
哄的一聲,戰士們就跟着順子一道起哄,隻整得阿爾子日面紅耳赤這才罷休。
胡少文的話,我相信是真的。其實這就像是抗美援朝戰争時期的朝鮮一樣,在戰争中男人死得太多了造成男女比例失調,那麽女人的社會地位就必然會有所下降。“物以稀爲貴”嘛,這句話是不變的真理,盡管人不是“物”也同樣适用。
昨晚越軍的傷亡大慨有一百多人,越南女兵這麽來來往往的兩三回,半個多小時候就在戰士們戀戀不舍的目光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戰場再次回到了原有的安靜和肅殺,隻有北方傳來的陣陣炮聲,似乎是在告訴我主力部隊正在緊鑼密鼓的攻打同登。
“排長,排長!”這時一名通訊兵心急火燎的從交通壕裏竄到我身旁說道:“上面來人了,張團長讓你和李連長去一趟!”
“什麽?這麽快就來了?”沒等我應聲,順子就急着問道:“有沒有說是啥處分?”
“這個……我也不知道!”通訊兵爲難的搖了搖頭。
“他娘滴!”阿爾子日把槍往戰壕上狠狠一跺,說道:“排長,要處分連着咱們一起處分,咱們跟你一塊去!”
“對!咱們一塊去!”
……
戰士們不約而同的圍了上來。
“你們幹什麽?全都給我回去!”我闆起臉來罵道:“忘了這是戰場了嗎?越鬼子的眼睛在對面盯着呢!都跟我走了那誰來打仗啊?做逃兵把陣地讓給敵人了是吧?全都給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是!”
……
戰士們聽着隻好垂頭喪氣的回到自己的戰鬥崗位。
“崔排長!”李連長貓着腰竄了過來朝我招了招手,我會意跟在他的身後往團部的方向走。
團部設在339高地反斜面的一個坑道裏。這個坑道是越軍建的,這也是我們在這場戰鬥中唯一一個從越軍手裏完整的接收過來的坑道。
連接坑道的交通壕基本保存完好,所以我們沒有花多少時間就來到了團部。叫了聲報告後走了進去,看到的是亂成一片步話機、電台、電話、文件……
“你們倆個,過來!”張團長似乎心情不大好,整張臉都是陰沉沉的。
李連長望了我一眼,似乎感覺到今趟想必是兇多吉少,而我卻是無所謂的往前一站,喊了聲報告。
“這位是上級派來的黃政委!”張團長指了指身旁的一名戴着眼鏡的戰士說道:“他帶來了上級對你們的處理意見!”
我正想着這是什麽處分的時候,沒想到黃政委卻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說道:“你就是崔偉同志吧!上級肯定了你的戰績啊!所以決定讓你擔任五連連長一職,原五連連長李志福同志擔任副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