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次登上山頂陣地時,正是夕陽落山的時候。它似乎還是不願意在今天成爲人們的記憶,在最後一刻還将它分外紅的強光從樹梢頭噴射出來,将白雲染成了血色,将青山也染成了血色……不過似乎,這青山本來也就是血色的。這在血色中,它漸漸向後落下,最終消失在了群山與天空的交接處。山也暗淡了,雲也暗淡了,樹也暗淡了……唯一沒有暗淡的,是戰士們自信的笑臉。
戰士們有理由自信,也理由笑。我們這個連隊現在毫無疑問的已經成爲了639團的明星連隊。原因有幾點,最重要的當然是接連打了幾場勝仗。幾乎是從開仗伊始,别的部隊打不下來的高地,在我們這支連隊的手裏似乎就可以很輕松的解決掉。
比如386高地,比如反包圍越軍的突襲部隊,再比如剛打下來的339高地……有了這幾場仗,我們這支連隊想不讓别人知道都難了!
339高地的山頂陣地被我們五連打下來之後,剩下的戰鬥似乎就變得簡單了。在反斜面依靠坑道工事負隅頑抗的越軍很快就陷入我們的包圍圈中。躲藏在坑道裏的越軍大約還有一個連,他們人數雖不少而且素質也高,但在我軍上下兩面的火力怎麽也無法從坑道裏鑽出來展開兵力。
于是很快,就有一部份越軍從坑道裏鑽出來投降了。但是我得承認,這些投降的人數的确很少,不過也就隻是幾個坑道裏偷偷鑽出的二十幾個人。其中還有一部份人在剛鑽出坑道投降時,就被坑道裏頭射出的子彈打倒在地了。
對付起這麽頑固的越軍,我們當然也不會心慈手軟了。而且越軍挖掘這些坑道其目的似乎都是爲了防炮,坑道之間并沒有像我們在抗美援朝作戰時期的互相掩護,于是對付起來就很簡單。噴火器,火箭筒,集束手榴彈,炸藥包,爆破筒……總之就是能炸的東西都可以用得上。把坑道口炸塌了之後就做上記号并讓幾名戰士守着,以防越軍從裏面把坑道口扒開逃出來搗亂。
一想起當初在抗美援朝的戰場上,我們是在躲藏在坑道裏讓聯合國軍在外頭折騰,而現在現在是我們在坑道外折騰裏頭的越鬼子,心裏就那個暢快啊!似乎就像報了一箭之仇似的!
過暢快歸暢快,在得到了那把狙擊槍之後,我就沒再上一線作戰,而隻是留在二線指揮了。
原因不是我膽小,也不是我害怕,而是對新得的這把狙擊槍的性能還不熟悉。諸如彈匣裏有多少發子彈,是連發的還是單發的,射程多少米……如果連這些東西都不了解,我實在沒有勇氣端着它上戰場。畢竟戰場可不比一般的地方,一不小心就會連命都丢了。所以我相信,在戰場上手裏抓到什麽槍就打什麽槍的,要麽就是對自己的生命不負責要麽就是在拍電影。
于是,在整場戰鬥都結束了之後,我才有時間好好看看這把可以說是冒着生命的危險才得到的狙擊槍。
放大倍數隻有四倍,雖說并不是很大,但是我喜歡。因爲我以前用的M1C的放大倍數也是四倍,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瞄準鏡了。
彈匣是十發裝的,我拿在手上惦了惦,重量不是很重,大慨隻有九斤,幾乎就跟M1步槍是一樣重的,這就更是讓我覺得十分順手了。
我想,這重量會這麽輕的原因該是那镂空的槍托的功勞。這樣的槍托設計即可以減輕全槍的重量,又十分自然的形成一個直形握把,而且槍托抵肩的質心也比較接近槍管軸心線,可以更好地控制槍口上跳……
抓在手上試了試,隻感覺這玩意簡直就不能說是一把槍,而應該稱作一種藝術品了。這時我才明白什麽叫愛不釋手、什麽叫欣喜若狂……
“嘿!這啥槍啊?長得這麽怪模怪樣的!”正在我把玩着的時候,順子就湊了上來,羨慕的看着我手中步槍,說道:“我說排長,能讓我瞧瞧不?”
“去去……天就要黑了,給我布哨布雷去!”我毫不猶豫的拒絕道。
“排長,這都布好了,就給我看一下!”順子還是不肯放棄。
“我說順子!”阿爾子日在一旁挖苦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沒看到剛才咱們排長爲了這連命都不要了!你現在還跟咱排長搶!”
“那,那我隻是看看不是?”順子有些不滿的滴咕着:“看看也不行?就跟要他的命似的……”
哄的一聲,戰士們聽着不由笑了起來。還别說,這時候如果來跟我搶這槍,還真是要了我的命似的。
“這是蘇制SVD狙擊步槍!”李水波順手将一把軍刺和幾個彈匣丢到我的身邊:“崔排長,你忘了拿軍刺和彈匣了!”
“唔!”聞言我不由感激的看了李水波一眼,其實不是我忘了,而是當時根本就來不急取。攻上山頂陣地之後就在指揮戰鬥,一直都沒去取,沒想到李水波還挺細心的。
“隻剩下一個彈匣有子彈了其它的都是空的!”李水波坐在我身旁解釋道:“我在他身上翻了好幾遍也沒有多餘的子彈!”
我看了李水波一眼,聽出了他話中的弦外之音。趕忙取下彈匣下一看,子彈還真的跟我們步槍的子彈不一樣大小。口徑是相同的,但狙擊槍的子彈更長一些,56式步槍的子彈要短一點。
沒理由啊!都是蘇式武器不是?在我的印像裏,蘇式武器不管是機槍步槍,所有的子彈都是一樣的不是?不過那似乎都是幾十年前的事,誰知道現在這子彈會換成什麽樣子!
想到這裏我不由有些氣餒,如果有槍沒彈,那還不是有跟沒有一樣?難道我上戰場隻帶這十幾發子彈?
“SVD是使用專門的狙擊彈!”李水波取出彈匣裏的一枚子彈,捏在手裏愣愣地看着,若有所思的說道:“這種子彈精度高、威力大!彈頭爲銅質金屬被覆鋼芯空尖彈頭,并爲了在彈道末段達到最大的打擊效果于彈頭底部安裝有鉛質!甚至在一千米的距離上都有殺傷力……”
“等等!你怎麽會對這種槍知道得那麽多?”我疑惑的問道。
“因爲……”李水波遲疑了一會兒,就咬着牙繼續說道:“因爲我哥哥生前……就是一名狙擊手,越軍316A師的一名狙擊手,他是死在跟美國人打仗的戰場上的!”
“哦!”聽着李水波的這個解釋我很快就明白了。
這時我就更能理解李水波的痛苦和對越南人的痛恨。對于李水波的家庭來說,在美越交戰時他們無償的爲越南付出,甚至還爲他們獻出了家庭成員的生命!但付出了這些換來的是什麽呢?依舊是無情的迫害和驅逐。
雖然這樣的事情很多,越南是全民皆兵的,也就是說每一個從越南被驅逐回國的家庭或多或少都有發生過這樣的事。事情一多就變得很平常了,但我心裏清楚,如果這種事真實的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我也未必能接受得了,也未必不會像李水波這樣對越南人恨之入骨!
“崔排長!”随後李水波又略帶羞愧的問了聲:“我想知道……你是怎麽發現那名狙擊手的!”
我知道李水波臉上爲什麽會有那表情,很明顯,他當時也在努力的想把那名狙擊手找出來,說不準他還想跟我比比。但結果很明顯,他甚至直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是憑什麽知道越軍狙擊手的位置的。
“我不是發現,是分析……”我指了指李水波左肩上的對講機說道:“聽見家鄉人報告說他們那面也神槍手了嗎?”
我雖說是二排排長,但更多的時候還是擔任連長的角色,真正的二排排長還是李水波。爲了方便指揮和聯系,所以也給他配了一部對講機。
“聽見了!”李水波點了點頭,接着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吃驚的看着我說道:“崔排長的意思是……能夠同時控制住兩面,所以他的位置就是……”
“你終于想明白了!”我輕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戰場上不要放過每一條信息,任何一條看起來微不足道或是沒有用的信息,都有可能讓你在戰場上出其制勝!明白了嗎?”
“明白了!”李水波心服口服的點了點頭。
其實這并不能怪他,在那緊張的戰場上到處都充斥着子彈、炮彈和死亡,甚至還有可能被敵人狙擊手鎖定……在這種情況下要他一個新兵能夠抓住這麽普通的一條信息并加以分析,的确是有點難度。
但戰場沒有借口可言,輸就是輸赢就是赢,因爲子彈可不管你有多少原因、多少道理!所以我并沒有把這些“借口”說給李水波聽!
我知道李水波想要做什麽,他很想做一名像他哥哥那樣的狙擊手,他也的确有這方面的潛質,隻是不知道戰場會不會容許他發展到那一天。
不過這還不是我現在關心的問題,我現在最頭疼的就是擁有了一把先進的狙擊步槍卻面臨沒子彈可用的尴尬境地。
我歎了一口氣,随手又從彈匣裏壓出了一發子彈放在手上惦了惦,不由咦了一聲。
這種感覺很熟,好像在抗美援朝戰争時期有過:“這種子彈……倒有點像莫辛納甘的子彈!”
“好像就是!我聽我哥哥說起過……”李水波點了點頭,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奇怪我怎麽會知道莫辛納甘那種老式步槍子彈:“這子彈的規格與莫辛納甘步槍的子彈是完全一樣的,隻不過莫辛納甘的子彈沒有這麽多講究……”
“唔!還真是莫辛納甘的子彈!”聞言我不由從地上跳了起來。
我似乎想明白了一個道理,蘇式武器原本所有的子彈就隻有兩種,就是分爲步槍彈和手槍彈。除了手槍和沖鋒槍使用手槍彈外,其它的武器比如步槍、輕機槍、重機槍都是使用步槍彈。這是爲了滿足戰場上便于補充彈藥的要求。
那麽蘇聯爲什麽又會開發出另一種子彈呢?很明顯是因爲AK47的出現。也正是在抗美援朝的時期蘇聯就用AK47取代了莫辛納甘。這麽一換……爲了在戰場上更好、更方便的補充彈藥,于是其後開發出來的槍械就全都是使用AK47的子彈了,比如說我手上的這56半、還有56式輕機槍……
他娘滴!這莫辛納甘的子彈我在抗美援朝的戰場上那是一抓一大把,沒想到現在卻還要爲這子彈發愁,如果能帶着這槍回到抗美援朝的戰場上那就爽死了!
等等!步槍、沖鋒槍、輕機槍這些武器的子彈都跟AK47統一了,那麽重機槍呢?應該不會換吧!所謂看槍先看彈,那意思也就是子彈的裝藥量、彈頭形狀(尖彈頭、圓彈頭)等,在很大程度上就決定了它的威力和射程。如果重機槍的子彈也換成了這種威力和射程明顯小得多的子彈,那還叫什麽重機槍呢?
“順子!”想到這裏我帶着一線希望朝身後招了招手。
“到!”
“去!到機槍連那弄一些……重機槍的子彈來!”
“排長!弄那玩意幹啥?”順子有些不解。
“叫你弄你就去弄呗!問那麽多幹嘛?”我有些不耐煩了。
“是!”順子不敢多問,轉身就朝山下跑去。
“動作快點!跑步前進!”我心急火燎的在後頭催着。
順子一邊加快了速度一邊回過頭來裝出不滿的樣子叫道:“排長,上吊也得讓人喘口氣哈!”
哄的一聲,戰士們全都讓順子給逗樂了。
随手撕開了一個壓縮餅幹放到嘴裏嚼了嚼,感覺味道還不錯,挺香的,就是硬了點。比炒面好吃多了。不過這也是在越南,如果是在那冰天雪地的朝鮮戰場上,這硬得跟石頭一樣的玩意非崩了我幾顆牙不可!
還沒咬下半塊,順子就提着一個重機槍的彈箱氣喘籲籲的回來了:“排長,咱們連的面子還真大。這機槍連的開始還不願意呢!我一報上咱們連的名号,沒說的,馬上就給了一箱!可沉了……”
我沒有理會順子的話,一把就丢掉手中的壓縮餅幹,打開彈箱與手中的狙擊槍子彈一比對,就不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沒錯,子彈的确是一樣的!
後來我才知道,這時代的子彈其實大體分成了三種,一種是手槍彈,一種是步槍彈,另一種,也就是原莫辛納甘步槍的子槍,現在已經被稱爲機槍彈了!而我手中的這把狙擊步槍,用的就是機槍彈。
有了槍,又有了子彈,我心裏那個叫坦實啊!餅幹也顧不上吃了,先把那彈鏈上的子彈拆下來裝滿彈匣再說。雖說這些子彈比不上狙擊槍的專用子彈,但有總比沒有的好。于是五個彈匣很快就裝滿了,56式的子彈當然就不要了,子彈袋裏也很快就裝滿了拆下來了機槍彈,足足裝了三百多發這才罷手!
同時心裏暗想,這以後得跟機槍連的那些家夥打打關系了!要不子彈打光了向誰要去啊?
“李志福!你給我出來!”這時随着一聲怒吼,頭上紮着繃帶的張團長就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他上來就氣急敗壞的指着我們問道:“你們連長呢?連長在哪?”
“喲嗬!還沒死啊?”我聽到旁邊有的戰士小聲說着。
“到!”李連長匆匆忙忙的跑到張團長面前。
“我說李連長,你搞什麽鬼?叫你增援你爲什麽不增援?啊?”一看到李連長上來張團長就罵開了:“同志!我跟你說,你這種個人英雄主義是要不得滴!爲了你們連隊打勝仗在部隊面前出風頭,啊?竟然置我們三營于危險之中而不救,不服從命令擅自行動……”
聽到這裏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突”的一下就從戰壕裏站了起來。順子和阿爾子日趕忙上來拉我,但被我用力一掙就掙脫了。
“團長!”我走到張團長面前說道:“擅自更改命令的是我,你有氣就沖着我來!”
“就知道跟你有關系!”張團長沒好氣的回答道:“有什麽樣的連長就有什麽樣的兵!連長不服從命令,怎麽能讓當兵的聽話!”
聽着我不由覺得一陣好笑,似乎這并不是有什麽樣的連長就有什麽樣的兵,而應該是有什麽樣的兵就有什麽樣的連長,因爲是我不服從命令在先的,李連長隻是跟着我做罷了!
我也不想跟張團長多說,眉頭一揚就迎着張團長的目光說道:“張團長,你要清楚一件事,如果我們按照你的命令去增援的話,隻怕你現在已經不能活着站在這裏說話了!”
張團長顯然沒有料到我會這麽不給他面子,愣了一下後,咬着牙點了點頭:“好!好!我會向上級如實彙報情況的,你們就等着處分吧!”
說着不顧李連長的叫喚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了。
“唉!你出來幹啥?”李連長責怪的看着我說道:“三營長這人我知道,讓他出口氣就啥事都沒有了,這下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