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兵觀察員!炮兵觀察員……”我也顧不上僞軍是不是有狙擊手盯着我們的方向,回頭就朝身後大喊了幾聲。
“到!”很快就有兩名炮兵觀察員背着步話機上來了。在志願軍的部隊裏,爲了時刻準備着與炮兵協同,不管有沒有配屬炮兵都會帶上幾個炮兵觀察員以防萬一的。我很慶幸這幾個炮兵觀察員沒有在敵人的轟炸中犧牲。
我一把就拉過那兩名炮兵觀察員,指着陣地前趴着的密密麻麻的僞軍說道:“馬上通知炮兵部隊,給那些僞軍狠狠的來一下!”
“是!”兩名炮兵觀察員應了聲,二話不說就朝陣地上舉起了望遠鏡。但沒過一會兒,就有些遲疑的說道:“團長……僞軍離戰士們的碉堡太近了,從這觀察報上的坐标很容易誤炸到碉堡……”
“那要怎麽解決?”我迫不及待的問了聲。對于炮兵觀察、測量還有坐标的事,我可是個門外漢,着急之下也顧不上會不會漏醜了,馬上就問出了口。
“團長,最好是能到碉堡裏去觀察!”其中一名觀察員回答道:“那樣觀測出來的坐标才更精确,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誤炸、誤傷!”
“那還等什麽?馬上到碉堡裏去……”
“是!”
“等等!”兩名炮兵觀察員剛要沖下去,卻讓李平和給攔住了。他轉頭望向我說道:“團長,你看看這戰場……僞軍早就用火力把碉堡進出口都封鎖住了,這樣讓他們下去還不是送死嗎?”
“政委,我們不怕死!讓我們去吧!”
“是啊!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還沒等我開口,那兩名炮兵觀察員就搶着請求道。
“那也不行!”李平和闆着臉說道:“現在我們團裏的炮兵觀察員已經沒剩下幾個了,如果你們犧牲了,誰來引導炮兵轟炸?”
聽着李平和的話我不由一愣,覺得他說的話的确有道理。
現在的形勢是很明顯的,僞軍爲了不讓我們增援碉堡裏的戰士,早就用機槍封鎖住了碉堡的進出口。他們這麽做的目的,顯然是爲了把碉堡孤立起來。碉堡的火力就算再強,也有彈盡糧絕的時候。
在這個時候派這兩名炮兵觀察員上去,無異于讓他們去送死。犧牲兩名戰士倒不打緊,在戰場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而且派出他們的目的還是爲了挽救更多戰士的生命。
但是……現在的炮兵觀察員對我們來說可是一筆不小的财富,如果沒了炮兵觀察員,我們這些門外汗空有炮兵的支援,也無法讓炮彈準确的炸到敵人的頭上!這對我們來說,幾乎就是能不能守住585.2高地取得最後勝利的問題!
“命令取消!”我無奈的應了聲,剛才的确是我心急了點。
周圍的戰士再次一片沉默,因爲戰士們都知道“命令取消”對碉堡裏的戰士們來說意味着什麽!現在他們雖說把僞軍壓在陣地前動彈不得,可是等他們子彈打光的時候呢?或者僞軍找到火力網漏洞呢?或者僞軍成功的構築起迫擊炮陣地呢?
“團長!”正在戰士們都在爲碉堡裏的戰友擔心的時候,一名炮兵觀察員遲疑着說道:“通信連于樹昌同志好像帶着步話機被調到碉堡裏去了,他以前幹過炮兵觀察員,不知道……”
那下面的話他沒有說完,但我也知道是什麽意思,就是擔心他已經犧牲了。
不過有句話叫死馬當作活馬醫,現在這情況試試總比不試的好,于是我當即下令道:“馬上聯系通信員于樹昌!”
“是!”炮兵觀察員當即對着步話機話筒呼叫了起來:“8251,8251,天津2号呼叫!8251,8251,天津2号呼叫……”
連着叫了三、四遍,步話機裏還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炮兵觀察員看了看我,然後搖了搖頭,戰士們不由全都歎了一口氣。
可就在大家對此都不抱希望的時候,步話機裏突然傳來了一陣隐隐約約的聲音:“天津2号,天津2号,我是8251,我是8251,請指示!”
戰士們全都興奮的望向炮兵觀察員,但因爲擔心影響到他們通話,所以全都沒有出聲。
“8251你還活着!”炮兵觀察員興奮的舉起話筒叫道。
“想要我死還沒那麽容易哩!”步話機裏傳來了于樹昌興奮的聲音:“天津2号,我一直以爲自己不會打機槍,沒想到人急了啥都會打!我一口氣幹掉了幾十個敵人,娘滴!這下回去可露臉了!”
“8251!”炮兵觀察員激動得眼淚都差點掉了下來,抓緊時間問了聲:“情況怎麽樣了?”
“傷亡很大……”話筒那邊的聲音變得沉重起來:“我們碉堡活的隻有三個同志了,而且他們還都是負了傷,隻有我還能打機槍,他們幫着裝子彈!但是請上級放心,隻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敵人往陣地前走一步!我是共産黨員,保證堅持到底,有我就有陣地!”
“好同志!”李平和在旁忍不住接了一句:“你告訴他,我以全團的名義感謝你,你這就是對祖國、對黨的忠誠!”
“政委讓我轉告你:我們全團都感謝你,你這就是對祖國、對黨的忠誠!”
“我爲祖國服務,這是應該的!”于樹昌回答得很輕松,語氣中似乎還有點不好意思。
這就是一個典型的志願軍戰士的表現,一個普通的戰士的思想。他們總是在需要他們的時候毫不猶豫的付出,而在表揚他們的時候,卻覺得這都是自己應該做的,不應該得到表揚!
“8521!”炮兵觀察員看到了我的手勢,趕忙把話轉入了正題,對着步話機喊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20兵團的同志突破了敵人陣地,已經可以爲我們提供炮火支援!現在我們需要你把精确的座标告訴我們!”
“真的啊?太好了!打死這些狗娘養的……炮兵陣地位置!”
“41.35,129.40!”
……
随後就是一連串互相報來報去的數字,有時還在話筒裏還會傳來了一陣機槍聲,敢情這于樹昌還是一邊觀察計算一邊開槍打敵人呢!
“三發試射!”
終于,折騰了好一會兒炮兵觀察員才給炮兵陣地發去試射的命令。炮兵同志的速度也快,命令發出還沒有一分鍾,就聽空中“嗚嗚……”的幾聲,但因爲炮兵陣地距離太遠,所以這三發炮彈全都偏了許多。
于是炮兵觀察員再報上修正量,再進行試射。反複幾次之後,僞軍也明白了這是我軍在引導炮火進入目标,于是很快就有人慌張起來,原本還忙着架設機槍和迫擊炮陣地的他們很明顯出現了一陣騷亂,個個擔心的回頭望向身後的天空。
但不知道爲什麽,他們的指揮官并沒有命令他們撤下去。我想,這應該是出于時間越來越緊迫的原因。如果就因爲我軍有炮火支援而不往上攻,那麽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些僞軍是别想在我20兵團突破他們北線防禦時奪路而逃的。
從一點來說,他們指揮官的選擇是正确的。但指揮對不對是一回事,僞軍軍心會不會動搖又是另一回事。很明顯,那些僞軍在發現我軍炮火試射的時候,一隊隊朝碉堡進攻突擊隊的沖擊力已明顯減弱了,有些僞軍則在陣地上忙着尋找可以藏身的彈坑或山洞,甚至我還發現有一部份僞軍在偷偷的順着斜面往下溜……
“嗚……”
又是一陣呼嘯,隻見兩發炮彈準确的炸在了僞軍群中,炮兵觀察員不由興奮的大叫:“打中了!三發急速射!三發急速射!”
“轟轟……”一片巨響,炮彈成片成片的落在585.2高地上,在585.2高地正斜面掀起了一堆堆爛泥後肉泥,然後在空中将它們混合在一塊後再重重地抛了下來。
僞軍逃兵的人數很多,這一回本來就做好了一舉攻下高地的打算,所以在正斜面上安排了放很多兵力。從半山腰的碉堡往下,密密麻麻的至少有兩個營,隻這一會兒就被炮彈給炸得稀裏嘩啦的!
幾分鍾過後爆炸聲就停了下來,再看看正斜面,在原有的彈坑上又堆上了一層新的彈坑。有所不同的是,這層彈坑裏裏外外到處都是僞軍的殘肢斷臂和碎開斷裂的武器。
槍聲沒了、炮聲也沒了,隻有被炸傷而沒有當場死去的僞軍在陣地前發出一聲聲凄曆的慘叫,不一會兒這些慘叫也跟着越來越弱,最後再也沒有了任何聲音……一些命大沒死也沒傷的僞軍,隻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敢有任何的輕舉妄動!
“打得好!”
“爲炮兵同志請功!”
“也爲于樹昌同志請功!”
……
這時候戰士們才暴發出一陣陣喝彩聲。
“馬上讓碉堡裏的同志都撤回來!”我對背着步話機的炮兵偵察員說道。
“是!”炮兵觀察員應了聲,對着步話機大聲叫道:“8251,8251,團長命令你們撤回山頂陣地,團長命令你們撤回山頂陣地!”
“是……”步話機那頭首先是應了聲,接着又遲疑着問道:“團長,爲啥要撤?山頂陣地戰壕都被炸沒了,在這大白天的很容易讓敵人攻上去!咱們守着這碉堡至少可以拖延時間,拖到天黑就好辦了不是?”
我一把搶過步話機,對着話筒說道:“你少給我廢話,服從命令!我派四排的同志去接防!”
“啥?團長……讓四排的同志來替我們?”步話機那頭的于樹昌回答道:“團長,我,我有意見……”
“有意見快說,說完了就給我滾回來!”我不耐煩的回答道。
“團長!”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就聽見于樹昌用平靜而堅定的聲音回答道:“剛才我和戰士們商量過了,咱們大多數都是傷員走不動,而且我們都不同意讓三排的同志替我們犧牲。我們的命是命,同志們的命也是命,用同志們的命來換我們回去,我們良心上過不去!再說了,我是通信員也是炮兵觀察員,我留在陣地上最合适!請求團長讓我們留下來!”
“請求團長讓我們留下來!”
……
電話那頭傳來幾名戰士的請求聲讓我呆立當場,說實話,于樹昌的請求合情合理,同時也是戰場上最好的選擇。因爲躲藏在快要崩塌的碉堡裏硬頂敵人的炮兵,傷兵與四肢健全的兵幾乎就沒什麽區别。可是……不知道爲什麽,我就是不忍心下這個命令!
最終,我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戰士們的這個請求。
“轟轟……”僞軍再次朝585.2高地發射來了一片片炮彈,也許是因爲時間緊迫的原因,他們隻把炮彈集中在我軍碉堡所在的那片區域,接着還不等炮聲完全停下來,山腳下的僞軍就大聲呼喝着朝斜面沖了上來。
這時的他們,已經顧不上什麽戰術什麽隊形,完全就是端着沖鋒槍挺着刺刀瘋狂的往山頂陣地上沖,有些甚至還抱着炸藥包和集束手榴彈……
所謂的“狗急跳牆”,也許就是他們現在這副樣子吧!
不過這樣的沖鋒要是在二次世界大戰以前或許還有點作用,在現代的戰争裏似乎就隻有找死!
“呼叫8251!”我對炮兵觀察員命令道。
“是!”炮兵觀察員應了聲,舉起話筒就高聲喊道:“8251,8251,天津二号呼叫……”
叫了幾聲也沒有回應,我就對炮兵觀察員說道:“通知炮兵,做好轟炸整個斜面的準備!”
炮兵觀察員不由遲疑了下,但咬了咬牙還是應了聲:“是!”
任誰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如果我軍的這陣炮火轟了過來,那麽就算碉堡裏的戰士是被震暈,那也不會有幸存的可能!
“天……津2号!”這時步話機裏突然又傳來了一聲吃力的回答:“8251呼叫!隻有我一個人活着了,我也受了傷不能打機槍,但我還可以給炮兵部隊指引目标!2個排的敵人,從2号、4号目标,分四路向我運動上來,請開炮!”
炮兵觀察員望了望我,我沉重地點了點頭。
炮火立即進行支援,一陣排炮轟擊上來後,隻聽對講機裏的于樹昌叫道:“好!打得好!敵人一片一片的倒下去了,快加空爆彈,用空爆彈打!”
一會兒,于樹昌又呼叫道:“快,再向右側窪部開炮,5号目标,用曲射炮打!”
“敵人回逃了,快沿2号、4号目标跟蹤射擊,跟蹤射擊!”
“停放停放!敵人逃走了,謝謝炮兵同志……”
于樹昌一次又一次的迅速給出座标和方位,調動着炮火消滅敵人,輕松的打垮敵人的進攻。當炮火過去後,他好像忘了自己是在被敵人兵力重重包圍的山腰上,忘了自己一個人在正斜面上與成千上萬的敵人周旋,竟在步話機裏快活的喊:“哈哈!敵人被打得滾啦,都哇哇叫啦……”
這時的我說不出一番怎樣的心情,我想帶着部隊從側面襲擊那些還在不斷的往上進攻、沖鋒的僞軍人群,但我卻知道我不能這樣做,因爲這樣除了給部隊帶來傷亡外,不會有其它的結果。我也想問問于樹昌還有什麽要求,有什麽需要或是心願,但我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因爲我知道,在這時候于樹昌是不會提什麽要求的!
僞軍再次朝碉堡上紛湧了上來,這一回他們或許是豁出去了,一邊用炮彈轟擊着早已殘破不堪的碉堡,一邊頂着自己的炮彈就往上沖!
在已方炮火還在轟炸的時候沖鋒,這種戰術對于蘇聯或是志願軍戰士的部隊或許比較常見,但對于聯合國軍卻是基本不采用的,因爲這不可避免的會産生一些誤傷。而這時僞軍卻突然做出了這樣的驚人之舉,讓我們也有些意外。
“8251!8251!”炮兵觀察員在話筒中急喊。
一分鍾過去了,兩分、三分,整整五分鍾話筒裏都沒有一點聲音。
炮聲停了下來,僞軍成片成片的朝碉堡圍了上去,有些僞軍甚至已經站在了于樹昌所在的碉堡上。戰士們紛紛低下了頭,我的腦袋嗡了一聲掏出了懷表看了下時間,十六點十五分,我想記住這個時刻。
“天津2号,天津2号……”沒想到這時話筒裏又傳來于樹昌微弱的聲音。
炮兵觀察員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回答了一聲:“8251,你……”
“我……我沒事!”話筒中的于樹昌用微弱的聲音回答道:“1号,1号目标……”
“你說什麽?1号目标是你的碉堡!”炮兵觀察員回答道。
“快呀!敵人包圍了我的碉堡,快射擊!猛打!打我的碉堡……”
“什麽?”炮兵觀察員還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别管我,向我開炮!”話筒裏傳來了于樹昌的喊聲:“同志們!爲了勝利,對準我的碉堡,開炮!向我開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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