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跑出我用于隐藏的石頭時,我不由遲疑了下。因爲我總感覺潛伏在對面902.8高地上的那個高手在一直監視着我。
他沒有出手,這是肯定的。因爲如果他出手的話,退回來的胡彪一行戰士的傷亡就不是這個樣子了。M1步槍可以連發八槍,如果動作快的話,隻那高手一個人就可以讓胡彪他們傷亡過半。
他之所以沒有出手,是因爲我才是他的目标,他不想錯過任何狙殺我的機會。我軍打出的那些炮彈、機槍子彈,還有胡彪一行人撤退的身影,也許可以迷惑美軍其它狙擊手的眼睛,但絕騙不了那名高手。
在戰場上,能夠狙殺一敵人出色的狙擊手,遠比擊斃幾十名普通士兵更有吸引力。
所以我想,他的準星一定還對準着我藏身的這塊石頭。
這時處于尴尬境地的反而是我了,我如果不逃,那就意味着我要在這裏等着敵人的炮火。如果逃……那名高手把全部精力都集中我的身上,鎖定了我藏身的這塊石頭,我實在沒有把握從他的槍口下逃出去。
在我後方不遠處就有一個彈坑,我隻要跳進這個彈坑,然後往側面一滾就可以避進一個小山丘裏,那時就可以躲進對手的射擊死角。完成這個動作也許隻有兩秒鍾的時間,但我相信,對手完全有可能就在這兩秒鍾的時間裏把我擊斃。
正在我爲難的時候,一名撤回來的志願軍恰好從我所藏身的那塊石頭跑過。我意識到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不由一咬牙,忽的一下就搶在了那名戰士前竄了出去。
我希望這名戰士的身影能夠擋住美軍狙擊手的視線,希望在這一刻他沒有注意到我,但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随着兩聲槍響,身後的那名戰士身形忽地一頓,兩發帶着鮮血的子彈呼嘯着從我面前飛過。
一發從我下巴和脖子的縫隙間飛過,我甚至都能感覺到子彈旋轉時帶起的氣流,還有幾滴水珠噴灑到我的臉上。随後我很快就意識到那不是水珠,而是身後那名戰士的鮮血。
另一發從我棉衣裏穿過,我奔跑時身上穿着寬大的棉衣稍稍往後掠,結果那發子彈就從棉衣的這一頭穿入從那一頭穿出來。我隻感覺到身後有人扯一下我的衣服,在戰場上混了這麽久的我,當然不會以爲那是鬼拉人。
很明顯,我身後的那名志願軍戰士的确擋住了美軍狙擊手的視線,美軍狙擊手想用他的子彈穿透志願軍戰士的身體然後打中我,但兩發子彈均落空了。我想,這時候美軍狙擊手手裏的步槍,應該是恰好隻有兩發子彈,因爲M1步槍不能中途添加子彈,所以他隻能打兩發。否則的話,這會兒我也許當場就要被打成馬蜂窩了。
我沒有停留,因爲我知道訓練有素的狙擊手能夠在一眨眼的工夫裏就完成換彈匣的動作。所以在那一刻,我不敢有半點的遲疑,因爲我知道遲疑就代表着死亡。于是沖勢不減的往彈坑中一撲,接着再利索的往左側小山丘的方向一滾……
在翻滾的那一瞬間,我把視線投往身後那名被擊中的志願軍戰士,他滿身是血這時才剛剛倒下。
是我害了他!
這是我當時能想到的一句話,雖說在其它戰士們的眼睛裏,誰也看不出來他的死跟我有什麽關系。但我心裏清楚,如果我不趁着他上來的時候沖出來,不用他做掩護,那麽美軍狙擊手還是不會開槍,他也就不會犧牲。
我不得不這麽做,并不是說他應該替我犧牲,而是我想到了另一點,如果我不這麽做的話,死的有可能就會是我。如果我死了,美軍狙擊手就會因爲壓力大減而大開殺戒,那麽就會有更多正在撤退的志願軍戰士包括犧牲的這名在内,都會倒在他的槍下。
戰場上沒有那麽多如果,更多時候需要做的,都是怎樣避免更大的傷亡,或者說犧牲小部份人保存更多的人,雖說這保存的人裏就有我自己。
但我心裏還是有愧疚,因爲那名犧牲的戰士沒有選擇的餘地。是我選擇了放棄了他的生命,從這一點來看,我覺得自己幾乎就是一名劊子手。這使我直到回到坑道中時,還是沒有辦法從那名戰士犧牲時的慘狀中恢複過來。
“怎麽了?”看到我表情不對,李平和不由迎上來問了一聲。
“沒什麽!”我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說道:“美軍在902.8高地上安排了大量的狙擊手,這一場戰不好打!”
李平和推了推眼鏡笑道:“攤在你崔偉頭上的仗,又有哪一場好打了?”
“那些狙擊手裏有一個高手!”我嚴肅地說道:“剛才那一會兒我差點就下不來了!”
“唔!”李平和愣了一下,問道:“那要不然……我去配合你吧!”
說實話,李平和的這個建議的确十分誘人,在美軍的902.8高地上如果是隻有一名狙擊手的話,那我也不會這麽爲難。可事實上不是,他們現在少說還有十幾個,而且這其中還有一名高手。我一個人對付這麽多個,難免會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
李平和的槍法和耐心我也是見識過的,知道他也不會比我差多少,但我還是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這個建議。不是爲别的,因爲我覺得以他現在的心态,無論怎麽樣都不适合打狙擊。
“轟轟……”美軍的炮彈和飛機又開始對我軍陣地轟炸了起來,這讓我們不得不中斷了談話。
剛才上陣地時沒來得及吃點東西,這時不覺得有些餓了,于是就從幹糧袋裏取出些炒面,就着張明學給我端上來的一杯熱開水嚼了起來。一邊吃着,就一邊想着在上甘嶺時組建的那支冷槍部隊,如果他們在這裏該有多好啊!胡祖弟、楊振山,還有那個已經犧牲的吳四虎……如果有他們在的話,這仗也就不會打得這麽被動了!
對了,他們不是26軍的嗎?26軍的駐地好像離我們不遠不是?
想到這裏我趕忙把手裏的炒面全都塞進了嘴裏,一邊嚼着一邊就在炮彈的震蕩和轟鳴聲中來到了桌面上的地圖前。
果然,我沒有看錯,26軍的駐地就在東線離我們大慨隻有二十幾公裏的地方。如果動作快的話,隻要幾個小時就可以趕到了。
想到這裏我當即就伸手去抓桌邊的電話,但一想在坑道外隆隆的爆炸聲中打電話很不方便,于是隻得在紙上寫下了幾行字:“陣地上出現大量的美軍狙擊部隊,給我軍造成了很大的傷亡和壓力,請求上級調派26軍冷槍部隊增援!”
完了之後就把紙條交給電報兵去處理。
此時志願軍的通訊設備已經有了一定的改進,所以戰場上各部份的聯系和協調十分快速,不一會兒就有一名電報兵在我面前敬禮,接着将一份回電遞到我手裏。我接過一看,不由喜出望外,這是龐師長發來的,隻見上面寫着:“我已聯系26軍軍部,并得到同意,冷槍部隊已經出發,估計兩小時之後到達!”
他們的行動還真是迅速,快得都讓我有些意外了。我想,如果不是一路上要擔心美軍飛機的轟炸的話,他們到達的時間還不需要兩小時。
不過這實在也不奇怪,在戰場上時間就是生命、就是勝利,這個道理無論誰都明白。有時隻是快那麽幾分鍾、甚至幾秒鍾,就足以決定了一場戰争的勝負。戰士們平時的許多訓練都是爲了能夠在戰場上做出快速的反應,咱們志願軍部隊的速度跟美國佬比起來那還叫慢了。
一想到很快就可以見到自己一手帶起來的冷槍部隊,心裏就不由升起了一種莫名的興奮。不過還有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該怎麽平安過去呢?我又不由皺起了眉頭。
還像剛才一樣與敵人沖鋒的部隊絞在一塊嗎?
這方法可以用一次,第二次隻怕就不靈光了。第一次是打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第二次他們就會有了準備。他們完全可以對我軍陣地發起假沖鋒,隻等着我軍從隐蔽處沖出來的時候,沖鋒部隊迅速撤退,然後再以斜面上和902.8高地上的火力大量殺傷我軍戰士。斜面上的火力還好,我們一發現情況不對,稍稍往後退就可以躲進敵人的射擊死角,但902.8高地上的火力就會讓我們很難受了,他們居高臨下射擊死角不多,而且還有很多的狙擊手……
這麽看來山頂陣地是守不住了,如果想守住,就必然要付出巨大的傷亡。以消耗大量有生力量爲代價守住無險可守的山頂陣地,對我來說并不是一件劃算的事。這很有可能會最終落得守住了陣地卻輸了戰争!
那麽,就隻有放棄山頂陣地,打一場反斜面仗!
想到這裏我當即招來了一名通訊員,在他耳旁大聲喊道:“馬上叫胡營長到團部來一趟!”
通訊員敬了個禮,轉身就朝坑道壁旁的通道中鑽去。
胡彪還沒來的這段時間,我不由想起了不久前參加過的上甘嶺戰役,心裏有些奇怪當時在上甘嶺作戰的時候,爲什麽就不用反斜面作戰方式呢?
想想很快就明白了,上甘嶺之所以不用反斜面作戰并不是它不能用,而是完全沒有必要用。上甘嶺地勢顯要,山頂陣地完全可以抵擋得住敵人的沖鋒。這不?在上甘嶺戰役中,我軍往往隻是一個排的兵力守在山頂陣地上,就可以讓敵人一個營的進攻無功而返。
所以在上甘嶺那樣的地形上,完全就沒必要把顯要的山頂陣地讓給敵人。其之所以會打得那麽慘烈,完全是因爲美軍對上甘嶺後勤補給線的封鎖,使得上甘嶺上的守軍沒有彈藥防守,不得不退守坑道。
現在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我軍駐守的649.8高地雖說地形複雜易守難攻,但對面902.8高地上的敵人卻可以對我構成很大的威脅和壓力。一旦我們把山頂陣地讓出去,那麽902.8高地上的敵人就會完全無用武之地……美軍狙擊手的本領就算再高,槍法再好,也沒有辦法讓子彈轉彎的吧!
想到這裏我不由更加堅定了打反斜面仗的信念,好在180師在以往跟着我的時候,就學會了在反斜面上構築工事,雖說這些工事在敵機的轟炸下也已經毀壞得差不多了,但在那些殘亘斷壁還有石頭後躲上兩個排不是問題,再安排一個排到彈坑裏,一個連隊的兵力就展開了!
“崔團長!”這時胡彪從通道裏鑽了出來,在我面前敬了一個禮。
他渾身都是血,整個都像是從血水裏撈出來的一樣,右臂上還纏着繃帶,像是受了傷。
“怎麽?挂彩了?”我指了指他的傷處。
“沒事!”胡彪不在乎的笑了笑,揮動了一下手臂回答道:“就是讓美國佬的刺刀刮了一下,皮外傷不礙事!”
“那就好!”我點了點頭,把他召到桌面的地圖前,指着649.8高地對他說道:“接下來的戰鬥,我決定放棄山頂陣地,把戰士們安排在反斜面陣地上防守!”
胡彪聽着不由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同意地點了點頭:“在山頂陣地上打傷亡太大了,剛才一場戰下來,一個排五十幾名戰士隻剩下十幾個人活着回來!而且這其中相當大一部份人是在撤回來的時候被902.8高地上的敵人射殺的!倒不如退一步,在反斜面上跟敵人打!”
“沒錯!”我點了點頭。
當年我帶着538團四處征戰的時候,胡彪就一直是我手下的一名營長,從來就沒有少打過反斜面仗,所以很清楚反斜面仗是怎麽回事,這會兒能這麽快就接受,那也是情理之事。
“那麽就這麽定了!”我指着地圖說道:“下一場戰鬥,我們就主動放棄山頂陣地,你把命令傳下去,指揮一個連隊的戰士在反斜面工事上展開,并注意棱線的防守!”
“是!”胡彪挺身應着。
“等等!”當胡彪轉向要走的時候,我又把他叫了回來,繼續說道:“山頂陣地咱們既然要送給敵人了,怎麽說也得給客人留下點‘禮物’迎接他們一下吧!”
“禮物?”聞言胡彪不由愣了下,大惑不解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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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軍的轟炸在半個小時後終于停了下來,雖然時間不長,但還是讓我的耳朵嗡嗡響了一陣子。要在炮彈的轟鳴聲中交談和思考問題,實在是件很辛苦的事。不過好在現在終于把所有的問題都及時解決了。
敵人的轟炸剛剛停下來,我就提着步槍從坑道裏鑽了出去,不過這一回并沒有再像往常一樣跑上山頂陣地,而是在坑道口附近找了一個合适的位置就架起了步槍。
戰士們陸陸續續的從坑道裏鑽了出來,有的直接就在彈坑裏架起的槍,有的找好了位置後就取出工兵鍬瘋也似的在地上刨着。陣地上的凍土已經被敵人的炸彈給炸得又松又軟,所怪刨起來十分輕松,不一會兒就初步構築好了一條簡陋的防線。
就在戰士們忙着構築工事的同時,二十幾名志願軍戰士人手抱着一個炸藥包貓着腰朝山頂陣地上瘋跑。他們的任務,是在敵人沖上山頂陣地之前,把這些炸藥包在山頂陣地上埋好。
這個任務不是很難,因爲敵人有了上次的經驗,這一回不敢再那麽迫不及待的沖上山頂陣地了,所以他們有時間。他們的困難,主要在于這些動作不能讓駐守在902.8高地上的美軍發現。否則的話,我這番苦心就隻會成爲一個笑話了。
因此,那些炸藥包就隻能埋在山頂陣地上靠近我軍反斜面的這一面。這也讓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戰士們的動作。538團的戰士個個都是老兵,當然,除了江長順的那個九連之外。
豐富的作戰經驗,使得戰士們的動作十分利索,他們一到達山頂陣地的時候,就兩人一組的分工合作。一個動手挖坑,另一個就爲炸藥包的導火索接上拉繩。他們之間的默契,讓我都有些懷疑他們是不是事先都已經分配好的。
不一會兒,那些炸藥包就陸陸續續的布置好了,戰士們二話不說,一邊牽着線一邊風風火火的往回跑。前面一名戰士牽線,後面一名戰士就緊随其後一路用碎土把拉繩埋上,以免被敵人發現了破綻。
接着所有的戰士都趴在陣地上舉着槍等着,等着!
正斜面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密集的槍炮聲,我知道,那是美軍又開始沖鋒了,那是他們沖鋒前例行的火力掩護。霎時山頂陣地上到處都是子彈飛過的嘯聲,和迫擊炮炮彈爆炸時呈輻射狀爆開的土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