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榴彈一顆顆地甩了出去,一聲聲爆炸在陣地前響起,一具具屍體被炸得四處亂飛……霎時戰場上就鮮血四濺,屍體、武器、裝備雜亂無章地堆積在一塊,活像是一個長年沒有處理的垃圾場。
美軍互相擁擠成一團,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即使他們是美軍的精銳部隊,即使他們個個都是身經百戰的士兵,但是在這個時候,他們還是沒有能力控制局面,丢下了一大片的屍體慌亂的朝山腳下撤去。
在這種情況下,撤退是明智的。再在這裏堅持下去,其結果就隻有一個,那就是死亡。所謂的兵敗如山倒就是現在這樣吧!
597.9高地上的每一個戰士,他們都有不少戰友犧牲在敵人手裏,心裏早就對他們恨之入骨了,這下有這麽好的機會,哪裏會輕易放過他們。手榴彈、子彈、“木雷”,毫不留情地追着美軍,一路爲他們制造了不少屍體,一直追到了山腳下逃出我們的視線之,這才罷休。
“打得好!打得漂亮!”敵人剛退下去,苗懷志就咧開被煙霧熏得漆黑的大嘴哈哈大笑起來!
“我說苗排長!”愛和苗懷志擡杆的高永祥就笑道:“你說的這話,該是上級領導給咱們的評價不是?哪有人自個說自個‘打得好,打得漂亮’的?”
“那,那……”苗懷志被高永祥這麽一說,自覺理虧,遲疑了下又不服氣地回答道:“那這仗是打得好嘛!消滅了那麽多的鬼子,咱們基本都沒傷亡!咱打得好,說說也不行?”
“苗排長說的對!”李寶成接嘴道:“打得差就要反省,打得好就該表揚。咱們不但要發揮批評與自我批評的精神,也要發揮自我表揚的精神嘛!這戰的确打得好!狠狠地打擊了美軍一八七空降團的氣焰,讓他們知道了咱們志願軍戰士的厲害,讓他們明白了隻要陣地上還有一個人,就絕不會讓他們輕松的占領我們的陣地!”
“對!絕不讓他們占領我們的陣地!”
“人在陣地在!”
……
李寶成的話音剛落,戰士們就個個握着拳頭表明了自己的決心。
“不過我要說……”李寶成話鋒一轉,又對着我說道:“這場戰之所以能打成這樣,更多的還是參謀長的功勞!看看敵人……”
指了指着陣地前橫七豎八的屍體,李寶成又接着說道:“美一八七空降團的戰鬥力我們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參謀長巧施妙計、沉着指揮,這仗怎麽也不可能打成這樣!”
“對!參謀長指揮的好!”
“該給參謀長報功!”
……
“報功就不必了!”我搖了搖頭道:“同志們!現在形勢十分嚴峻,敵人也不是傻瓜,他們吃了一回虧,不可能會再次上蛋的!所以……”
“所以我們爲了保存實力,必須要有人時刻守在陣地上!不讓敵人有機可乘!”還沒等我說完,李寶成就把這個話題搶了過去。
我知道李寶成的意思,他是不希望我來做這個壞人,不希望破壞我在戰士們心目中的“光輝”形像。
俗語有雲:“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大多數人都以爲這一般是在審問犯人時才用的,但其實在部隊的指揮上也常常是這樣。部隊裏的兩個指揮員,往往是一個嚴曆一個懷柔,一個雷厲風行完全不顧面子的抓住缺點就是一陣狠罵,另一個就是細水長流的慢慢做思想工作……
在597.9高地上顯然也是這樣,我就是唱紅臉的那個,因爲平時我總是想着該怎麽保護戰士們,該怎麽減少他們的傷亡,雖說這一點總是做得不盡人意。而李寶成,則就是唱白臉的那個,不顧戰士們的傷亡守住陣地,這種事就由他來做了。
“同志們!美帝國主義比我們想像的要狡猾得多!”李寶成繼續說道:“他們想依靠飛機的配合輕松的奪取我們的表面陣地,爲了粉碎敵人的這個陰謀,我們需要有十名戰士駐守陣地。這十名戰士的任務,就是在大部隊撤入坑道的時候阻擊美軍的部隊的沖鋒,不讓他們輕易占領我軍陣地,也許還要頂着敵人飛機的轟炸,直至我軍部隊從坑道裏出來增援!”
“連長,讓我上!”
“算我一個!”
……
李寶成話音剛落,戰士們個個都舉起手來,争先恐後的來到李寶成面前報名。
“慢慢來!同志們!”李寶成點着頭說道:“這個任務很危險,也許傷亡率很大,我們也隻有七十幾個人,所以每個人都要做好犧牲的準備!”
“犧牲了也不算啥!”苗懷志應道:“瞧瞧那些死在咱們槍下的美國佬,咱現在就算做了烈士那也夠本了!”
“你以爲這是賭博呢!”高永祥沒好氣地回答道:“參謀長早就說了不是?咱的目的是爲了守住陣地,不是爲了多殺敵人!”
“那……如果把敵人都殺光了,陣地就沒人來搶了不是?”
苗懷志這回答雖說不怎麽靠譜,但猛一聽還真有些道理,就連高永祥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了。隻逗得其它的戰士在一旁哄笑不已。
看着戰士們這樣輕松的接受了這個死亡任務,我心中又是一陣感慨,雖說我早就猜到、也習慣了他們的這種作風,但還是很難與我自己的心裏的生存觀念相适應。
“這樣吧!”笑了一陣,李寶成就下令道:“高排長的人正好有十一個,這第一輪的駐守任務就交給你們二排吧!”
“是!”接到了命令,高永祥興奮地應了聲。
“高排長!”見李寶成定了下來,我就對高永祥交代道:“等會兒你先帶着戰士們去換下裝備,因爲你們必須一個人駐守一個陣地,所以火力不能弱,全都換成沖鋒槍、機槍之類的,多帶點彈藥和手榴彈。并且給每一個戰士定下一個目标陣地,從左翼的六号陣地開始,到右翼的十四号陣地,一共八個前沿陣地,每一個陣地都必須安排一到兩名戰士駐守。最好再安排幾個人流動,這邊打打那邊打打,給敵人造成我軍部隊沒有撤退的假像。做好這些準備後就在坑道裏待命,聽到命令的時候就上來與陣地裏的戰士換防,動作要快。一旦……一旦确定敵人飛機就要轟炸,允許撤回坑道!”
最後一句話,其實是我在自己騙自己。因爲不管誰都知道,如果已經确定了敵人飛機即将轟炸,那就是神仙也來不急撤回坑道了。
久經沙場的高永祥當然也知道這一點,但他還是點頭應道:“是!請參謀長、李連長放心,我們二排一定完成任務!”
說着大手一揮,就帶着二排的十幾名戰士回坑道準備去了。
我擡頭看了看天色,但很快就想到597.9高地的上空永遠都是灰蒙蒙的,看不出什麽時候才會入黑,于是又掏出了懷表。
離天黑還有一個小時,在上甘嶺打仗打了這麽久,天什麽時候黑下來對我這個指揮員來說永遠是一件大事,所以我總是可以很精确的估計出來。不過跟以往有些不同的是,我從沒有像今天這樣,這麽急切的希望天黑的那一刻的到來,也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總是覺得時間過得慢。但願我的這種方法,能讓這七十名戰士堅持到那一刻吧!
“參謀長!”正在我想的時候,李寶成在一旁提醒道:“美國鬼子上來了!”
聞言我趕忙把注意力集中到陣地前,美軍果然不浪費一分鍾的再次朝我們陣地發起了進攻。他們是急着想在天色入黑前攻下我們的陣地,另外,我想他們也是惱羞成怒,爲剛才中計而死傷慘重憤憤不平,這回是急着上來搞他們地空協同的那一套來報仇呢!
還是像上回一樣,美軍又在半山腰就停住了腳步,并開始構築工事。于是我也像上回一樣,還是故意大聲對着戰士們呼喊着撤退,甚至連一個字都不變,依舊是:“同志們!美國佬的飛機來了!全部撤回坑道……”
我想那些美國佬肯定會在下面臭罵:“他媽的,這些赤色份子,騙了我們一次還想騙我們第二次!當我們是傻瓜!”
但是,他們哪裏會明白咱們中華民族文化的博大精深、源遠流長,這一回我是跟他玩真的了。
“參謀長!不用命令高排長他們上來接防嗎?”在撤進坑道的路上,李寶成一邊跑就一邊疑惑地問了聲。
“不用!”我搖了搖頭:“這一回他們肯定會讓飛機轟炸陣地了,咱們放心的等飛機轟炸了再上來!”
“哦!”聽着李寶成很快就明白了,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妥,轉身就在陣地上安排了兩個觀察哨。
我也沒有阻止,因爲凡事都有萬一,萬一美軍中有個把聰明的,在轟炸之前先派出個小分隊前來試探下,那我這一世英名也就不保了。隻不過那兩名觀察哨……唉!還是不想了!對于整場戰鬥和風險來說,兩名觀察員實在算不上什麽,隻是我一直沒有适應這一點罷了。
果然,不過一會兒,天空中就傳來了飛機的呼嘯聲和炸彈的怪嘯聲。
“轟轟……”頭頂上傳來了一陣緊過一陣劇烈的震蕩,聲音雖沒有炮火轟炸那麽密集,但強度卻明顯比炮彈要大得多。這可以從坑道頂部掉下的大塊大塊土石可以看得出來,而且每一聲巨響都會震得坑道跟着地面一同搖晃,就跟發生了強烈的地震似的,甚至還有一小段坑道禁不起這震動而崩塌了,所幸并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十幾分鍾後,頭頂上的轟炸聲一停下來,我就帶着戰士們沖出了坑道。
轟炸的時間雖不長,但外面的世界仿佛變了一個樣,一個個幾米深的大坑出現在我們的面前,有的地方突起、有的地方陷了下去,整個地形地貌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在走出來的那一刻,我們幾乎都不敢相信這就是我們所熟知的597.9高地了。
好在我們在這個高地已經呆了将近一個月,對這裏的每一個陣地都了然于心,而且這也是在白天,所以并不影響我們進入陣地。
手腳并用的爬到山頂陣地一看,上面的情況也和剛才看到的差不多,被炸得一片零亂,到處都是彈坑重疊在一起。有些戰士上來後就搔着腦袋直發愣,因爲他們負責駐守的陣地整個都讓美軍的飛機給炸成了一個大坑……
不過山頂陣地上的彈坑明顯要比反斜面上少得多。我想,這應該是美軍飛行員擔心誤炸他們自己人的原因。在高速飛行的飛機上很難精确的把握彈着點,所以他們隻有盡可能的把彈着點靠後,于是會有這種情況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好在九号陣地還沒有慘遭這樣的毒手,話說回來,九号陣地就是597.9高地突出箭尖,這要是有炸彈能碰巧落在這裏的話,那就不會是一個大坑,而應該是全都塌下去才對。
上一回吃了個大苦頭,美軍這一次的沖鋒就謹慎得多了。這不?他們大部隊依舊停留在半山腰臨時修築起來的掩體裏不動,或是架起重機槍和迫擊炮擔任掩護任務。而隻派出小部隊前來試探。等小部隊往前沖了一段距離後,再分出一股小部隊作爲第二梯隊跟上。
這種方法是明智的,山頂陣地的面積不大,再多的部隊上來也無法發揮很大的作用,除了給自己造成更大的傷亡和混亂外,對戰局基本沒有什麽幫助。如果他們早想到用這種方法沖鋒,就不會有上一回的慘敗了。
這也讓我意識到了一點,下一回,我就不得不把高永祥他們派上陣地硬頂着。因爲美軍在轟炸之前,也很有可能會派出小部隊做試探性沖鋒。那時我如果再大唱空城計……
“打!”随着我一聲令下,戰鬥就再次打響了。與以往有些不同的是,我們現在面對的都是敵人小股部隊的沖鋒。他們的目的實際上并不是爲了攻下我們的陣地,當然,他們的最終目的也是這個,隻不過這一會兒,他們是想知道我們山頂陣地上有沒有人防守。
所以戰鬥并不激烈,我們隻朝敵人甩出一排手榴彈,打了一陣機槍,美軍就嘩啦啦的趴倒了一大片。接着再胡亂地朝我們打了一陣槍,就退出到我們手榴彈的攻擊範圍之外。接着第二梯隊再次在機槍和迫擊炮的掩護下朝我們發起了沖鋒。
要打退他們的沖鋒是輕而易舉的,小部隊沖鋒與密集隊形沖鋒相比,雖說靈活得多,但沖擊力卻沒有密集沖鋒那麽強,所以戰士們的壓力也減輕了不少。
但我心裏的壓力卻反而越來越重。
所謂船大難調頭,密集隊形的沖鋒沖擊力雖強,要撤退卻是不容易,小部隊沖鋒就恰恰相反。我想,這也是美軍爲了适應與空軍的協同才做的改變。小部隊沖鋒的靈活性,讓他們幾乎可以在飛機投彈的前幾分鍾撤出危險地帶。
于是,我就很難把握大部隊撤回坑道的時間。撤得早了,高永祥的那十個人也許頂不住敵人的進攻,哪怕他們隻是小部隊的試探性進攻。撤得遲了,就意味着我們要在這山頂陣地上挨炸……
原本我們隻需要看到美軍部隊撤退了,就可以判斷他們的飛機很快就要來了。但現在他們卻是這樣打打退退的,我們根本就沒辦法知道他們是真退還是假退!所謂兵不厭詐,看來這美國佬也學會了這一招!都說這美國佬的學習能力很強,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不過好在我還有一條退路,我舉起了望遠鏡朝美軍擺放信号闆的位置望去。這一招就叫以不變應萬變,不管你怎麽變,你要指揮天上的飛機,終歸是要動信号闆的吧!
于是我什麽事也不做,任憑那些美國佬一次又一次的往上沖,任憑戰士們在旁邊把機槍打得嘩嘩直響,我就舉着望遠鏡靜靜地觀察着信号闆方向敵人的動靜。
果然,不過一會兒就看見信号闆又有了動于是趕忙轉身下令道:“命令高永祥的部隊上來!”
“是!”通訊員應了聲,當即跑了幾步,對着坑道的方向揮了幾下手中的旗子。
這是我們和高永祥事先約定好的暗号,其目的就是爲了能夠讓高永祥的部隊用最快的時間上來換防。
高永祥的部隊動作不慢,對地形也熟悉,十幾個人一沖出坑道就分成八個方向,分别朝前沿的八個陣地跑去。他們一進入陣地,就舉起手中的沖鋒槍、機槍,朝還在陣地前試探着沖鋒的小股美軍打去。
接着随着我的一聲令下,原本駐守在陣地上的戰士就像潮水一般,貓着腰往坑道口的方向跑去。
經過高永祥身旁時,我稍稍停了一會兒,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小夥子咧開幹燥得裂開的嘴唇沖着我一笑,似乎是在說:“放心吧!我不會讓陣地落在敵人手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