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戰士們也反應過來,迅速地把坑道口犧牲的戰士遺體擡了回去,接着很快就有兩名戰士替補了上去。
戰士們的動作沒有任何的拖泥帶水,也沒有像電視、電影裏一樣對着犧牲的戰士叫喚一番。在真實的戰場上,我們沒有時間這麽做,也沒時間悲傷。如果硬要這麽做的話,其結果就隻有一個,那就是殆誤戰機。
戰士們的激情不需要激發,因爲看着戰友在自己身邊倒下,就足以使他們對敵人恨之入骨。戰士們也不會爲犧牲的戰士悲傷,因爲他們自己,此時也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讓我來!”我拍了拍趴在地上的其中一名戰士,示意他把位置讓給我。
“參謀長……”那名戰士剛要反對,被我眼睛一瞪,就再也不敢說什麽了,隻得心不甘情不願的爬起身來走進了拐角處。
我在那名戰士的位置上趴下,聞着空氣中的硝煙味和血腥味,感受着地上那粘乎乎的潮濕,心裏就不由暗自奇怪。
我趴着的地方與坑道口至少有十幾米的距離,僞軍是用了什麽辦法,把炸彈丢到這麽深的地方來的呢?
手榴彈?炸藥包?
這幾乎就不可能,不是說他們的腕力不夠,也不是說他們手雷丢的不夠遠,而是在我們坑道口互相的支援下,僞軍根本就沒有辦法靠近我們坑道口,也就沒有辦法在合适的位置以合适的角度把手雷往我們坑道裏丢。就像原先駐守在這裏的美軍一樣,他們最多隻能把手雷和炸藥包丢在坑道口一米左右的地方……
那這又會是什麽呢?
除了手榴彈和炸藥包,那就隻有炮了。迫擊炮是曲射的,在狹窄的坑道裏無法打到這樣的深度。那……就隻是無後座力炮,對,就是無後座力炮!
我回頭看了看後面坑道壁上被炸出的一個深坑,就越發覺得自己的推斷是正确的。
敵人不可能抱着無後座力炮到坑道口前射擊,駐守坑道的戰士不會給他們這樣的機會。那他們是怎麽把炮彈射進來的呢?
這時我突然想到了美軍把探照燈吊着從上面放下來,不由恍然大悟,他們是把無後座力炮從上方平平的放下來,然後用繩索帶動扳機觸發的!
于是我就在身旁戰士疑惑的眼神下,舉着步槍慢慢地站直了身體。
無後座力炮這玩意我也用過,打一發炮彈就要裝上一發。這也就是說,僞軍打完了一發之後就要把這無後座力炮吊回去重新裝彈。現在,我就等着僞軍再次把它吊下來。
我之所以要站起身來,是因爲隻有這樣,才能把子彈順着無座力炮那長長的炮管射進它的底部。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看見僞軍把無後座力炮吊下來。于是我就開始有些懷疑自己的想法了,畢竟這一切都是我的猜測,是不是正确的還是一個未知數。
但我卻願意爲自己的這個猜測等,我相信僞軍要把無後座力炮吊下來也不容易,因爲他們要始終保持着無後座力炮的平衡,而且還要讓炮口始終對準坑道口,在這過程中還要注意不讓綁在扳機上的繩索受太大的力,否則他們的一切努力都将成爲無用功。
這些對事先沒有準備的僞軍來說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所以他們需要時間。
于是我還保持着這個姿勢站在坑道裏漸漸地等着,這個姿勢無疑是給坑道外的敵人一個很大的目标,坑道外隻要随便射進一發子彈,就可以輕松的打中我。所以身旁的戰士們全都用一副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我沒有理會他們的眼光,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等着。
突然,我看到幾道陰影從坑道口上劃過。坑道外煙塵蔽日,光線昏暗,所以這幾道陰影幾乎可以說是微不可察。但我事先有所準備,所以注意到了它們。
來了!
我在暗暗對自己說了一聲,心裏明白那幾道陰影就是繩子吊着的無後座力炮。于是緊了緊手中的步槍,把它再往高處擡了擡。
我必須在僞軍開炮之前把炮膛裏的炮彈打爆,否則我和身旁趴着的那名戰士,就會像剛才那兩名戰士一樣被炸得血肉模糊。而且我也有很清楚的知道一點,我隻有一次機會。如果我無法一槍命中,子彈的沖擊力就會讓那吊在繩索上的無後座力炮劇烈搖晃。那時,即便僞軍沒有開炮,我要想把子彈順着炮管射進去也會比登天還難!
突然,一個無後座力炮出現在我的面前。但或許是因爲敵人前後協同不一緻,使得這炮身傾斜着炮口朝下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聽到了戰士“哦”了一聲,似乎是這時才明白敵人是用什麽方法把炮彈打進我們坑道的,接着又“唔”了一聲,很快就明白了我要站立端着槍的原因。于是霎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
我扣在扳機上的食指輕輕動了兩下,但沒有開槍,因爲這時還不是開槍的時候。無後座力炮的炮口朝下,我根本就沒有機會打中裏面的炮彈。我也不急,因爲我相信僞軍在這時候不會開炮。他們想要對坑道裏的戰士造成傷亡,必然就會把炮口端平……
于是我就我屏着呼吸等着,等着……直到炮身輕輕一顫,那黑洞洞的炮口就直直地對準了我。
我有過被别人的槍口直接對準了腦袋的經曆,那種感覺很不好受,就好像自己的生命已經在别人的手中一樣。自己的生命由他人主宰,這當然不會是一件愉快的事。但被别人的炮口直接對準了腦袋,這還是同一回……
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感覺,腦海裏隻想着這黑洞洞的炮口噴出一團火焰,和自己被炸得粉身碎骨的情景。
爲了不讓這一幕變成現實,我就隻有瞄準它,然後扣動扳機……
“轟!”的一聲,一團火焰就在我面前爆了開來,鮮紅的烈火中,附帶着無後座力炮的碎片和零件四處飛射。
我沒有躲避,因爲我知道這時如果有彈片射向我的話,躲避也已經來不及了。人的動作再快、反應再靈敏,也不會有子彈的速度快,不會有彈片飛得快。
不過好在這無後座力炮是在坑道外爆炸的,它呈輻射形四射開來的彈片大多都被擋在坑道外面,少部份飛射進坑道裏的,也因爲角度的原因射在了坑道壁上,這才使得坑道裏的我們安然無恙。
“好!打得好!”爆炸聲剛剛平息,坑道裏就響起了戰士們的歡呼聲。
“狗日的!”高永祥吐了一口口水罵道:“這些僞軍還會用這種法子來破壞咱們坑道,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參謀長!我馬上去通知其它坑道這個情況,咱們就照你的方法來跟這些僞軍鬥!”
“嗯!”我點了點。
上甘嶺上大多數的坑道的拐角,離坑道口都隻有十幾米,要在十幾米的距離上打中敵人無後座力炮裏的炮彈,我相信戰士們還是會做得到的。而且僞軍手中的無後座力炮也并不多,多打個幾次,他們這法子就沒辦法用了。
但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僞軍意識到這個方法不管用,很快就會想到其它的方法。所以我擔心的不隻是這個,而是不知道僞軍還會搞出什麽花樣來。他們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想出用無後座力炮吊射這個方法,就足以證明他們比美軍更麻煩、更毒辣!
果然,随後的事實與我想像的一樣。
僞二師以東方人的思維的創造,在随後的戰争裏給我們的坑道帶來了很大的破壞。他們用毒氣彈、硫磺彈熏,用鐵絲網繞成團或是巨石堵住坑道口,或是在坑道頂部鑿眼埋下炸藥爆破。美軍整整忙了五天對我們也無可奈何,而僞軍上來才一天就把我們的坑道炸塌了三十多米。
我從來都沒有這麽疲于奔命過,在坑道外的僞軍對我們來說就像是一堆蒼蠅,趕也趕不走、打又打不着。忙活了整整一天,在每個戰士都焦頭爛額,并且付出了三十幾名戰士的生命之後,這才終于撐到了晚上。
“參謀長!這樣下去可不是個辦法啊!”秦指導皺着眉頭說道。
坑道内一改昨晚歡天喜地的景像,每個戰士都鐵青着臉悶聲不說話。
他們不是怕,他們是氣。這如果是在地面上和僞軍打,那些僞軍根本就不是咱志願軍的菜。但就是這些讓志願軍戰士看不起的僞軍,現在卻給我們造成了這麽大的麻煩和傷亡,戰士們心裏哪裏能服氣。
“就是……”苗懷志氣呼呼地站起身來說道:“那些僞軍把咱們的通氣孔都一個個找出來堵上了,坑道口也給堵得沒剩下幾個,這樣下去咱們還不是讓那些龜兒子的給活活憋死!”
“憋死還不至于!”李寶成搖了搖頭說道:“上甘嶺的坑道工程十分龐大,而且互相之間還是相通的,坑道口更是有幾十個之多,咱們在氣緊的時候,隻要随便挖開幾個坑道口就成了,僞軍防得了這邊就防不了那邊。我覺得……更重要的問題是,坑道口被敵人炸塌之後,也就失去了互相之間的支援和掩護,而且也無法爲五聖山主峰提供掩護。這樣用不了多久,敵人就可以放心的進攻五聖山了!”
“嗯!”聞言我不由點了點頭。
李寶成的分析是對的,坑道裏的有水也有糧,想要在裏面生存十天是不成問題的。但如果坑道口都被敵人給封上了,對于這場戰役來說,我們就對敵人構不成威脅,同時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還剩多少個坑道口?”我随口問了聲。
“還有十三個!”秦指導看了看手中的本子回答道:“其中二号坑道和四号坑道的幾個坑道口都沒有損失,那兩個坑道上面是很厚的岩層,僞軍沒辦法鑿眼爆破!”
“參謀長,可不可以讓上級想想辦法!”李寶成遲疑了一會兒,就有些無奈地說道:“五聖山方向有咱們的炮兵部隊不是?隻有他們才能打得到這些破壞坑道的僞軍了!”
我不由有些意外的看了李寶成一眼,因爲我知道志願軍戰士的基層軍官,一般是不會向上級提困難、提要求的。而現在做爲45師王牌部隊的連長李寶成,卻會說出這樣的話,也足以證明他對現在的這種狀況是無計可施了。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回答道:“我們已經把困難向上級彙報過了,但問題是我們并不知道僞軍所在位置的确實坐标,上甘嶺上空煙塵很厚,五聖山方向的炮兵觀察員根本就看不到上甘嶺的敵人。再加上敵人鑿眼爆破也用不了幾個人,我軍炮火很難命中。如果要炮兵起作用,就隻有炮火覆蓋!但炮火覆蓋對炮彈的損耗是很大的,一次、兩次還可以,次數一多後勤就撐不住了。更何況這樣做也并不能炸死僞軍多少人,我軍炮火一過僞軍又會從碉堡裏鑽出來了,不是長久之計!”
“他娘滴!”苗懷志呼的一聲就站了起來罵道:“咱們不能就這樣讓僞軍從我們身上過去了,一定要完成上級交給我們的任務,阻止僞軍繼續破壞坑道!”
“苗排長說得對!”秦指導員點頭說道:“但說是這麽說,做起來卻不容易!誰會想到這些僞軍精得跟鬼似的,他們在咱們看不到的地方鑿眼,順着咱們的坑道一段一段的炸,炸開了就往裏面堆石頭堆鐵絲網,你能拿他們怎麽樣?咱們的子彈又不會拐彎,能打得着他們?”
“咦!”聽着秦指導員這話,我不由回答道:“子彈打不着他們,但是迫擊炮能啊!”
“啥?”聽着戰士們全都不由愣了下,個個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我。
“參謀長!”秦指導員不解地問道:“你是說,讓咱們的戰士到坑道外頭去架炮?敵人的火力都控制着坑道口,這能出去嗎?”
秦指導員擔心的也有道理,迫擊炮架炮雖說不難,動作快的話幾分鍾就足夠了。但這些動作要在敵人的火力控制下進行,顯然是不合實際的。
但我想的就不是這樣,于是我搖了搖頭說道:“戰士不需要到坑道外頭去架炮,因爲我們打的是破壞對面坑道的敵人,這與我們坑道口之間互相支援的道理是一樣的。甚至于……我們都不需要架炮,就用手托着,跑到坑道口朝對面打上幾發炮彈就撤!”
“參謀長!”李寶成不由疑惑地接嘴道:“這用手托着沒有調整諸元,何況我們還看不到敵人……那迫擊炮能打得準麽?”
“咱們也用不着看到敵人不是?”我回答道:“敵人要鑿眼破壞坑道,那肯定就在對面坑道的正上方準沒錯,咱們就照着坑道口的方向用不同的角度打上幾發炮彈,就算打不着也能把那些僞軍給吓得半死!”
“哄!”的一聲,戰士們就議論開了,他們雖然在戰場上打滾了好多年,但卻從沒有像我說的這樣用手托着迫擊炮打過,所以一時意見各有不同,不少戰士對此都抱着懷疑的态度。
其實用手托着迫擊炮打,這是45師的戰士們不知道,曾參加過轟轟烈烈的冷槍冷炮運動的我,對手托迫擊炮打敵人那是再熟悉不過了。
冷槍用不着多說,就是隐蔽着打狙擊。
冷炮,如果使用重炮作戰,就十分不合适了。因爲對我志願軍部隊來說,每一門炮都是一筆不小的财富,如果隻是爲了殲滅幾個敵人,就冒着被敵人由彈道發現位置,接着派出飛機或者直接用炮兵轟炸掉的危險,那是十分不劃算的。于是炮兵部隊的戰士們就想了一個辦法,那就是用可以快速轉移陣地的迫擊炮。
但後來發現迫擊炮的速度也不夠快,也很容易被敵人狙擊手發現而造成損失,于是幹脆連炮都不架了,直接用手托着,飛快的朝着有敵人的方向打上幾炮就馬上鑽回坑道。
當時因爲我主要是組織冷槍作戰,對這冷炮作戰很少涉及,平時也隻是有看過炮兵部隊的戰士們打而沒有參與過。沒想到現在這法子還能派上用場了。
“參謀長,我看這方法也許能行!”戰士們議論了一會兒,才有人站起身來說道:“咱們坑道裏正有十幾門迫擊炮,炮彈也不少,因爲這些天都窩在坑道裏,炮手們正愁着派不上用場呢!”
“是啊!參謀長!”也有的戰士說道:“反正咱們現在也沒有别的法子,趕明兒就試試看,說不準還真能行!”
“我也同意!”李寶成點頭說道:“我們連裏有幾個是出了名的迫擊炮手,他們打迫擊炮都有十幾年了。我想,就算讓他們用手托着打,精确度也還是會有的,吓吓僞軍應該沒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