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幾聲,正在我做着千秋大夢的時候,黑暗中突地升起了幾顆帶着刺眼的亮光的照明彈,正在煙霧中朝前沖鋒的戰士們霎時就卧倒了一片。接着槍聲很快就響了起來,子彈成片成片的從我們頭頂上呼嘯而過!
我趴在地上端着步槍朝槍聲傳來的方向一望,幾條火舌在層層的煙霧中不斷地朝我們噴射着子彈。借着照明彈的光線,我透過瞄準鏡運足目力朝槍聲傳來的方向望去,發現槍聲是來自零号陣地右側的五号陣地。帶着火光的子彈就像雨點一樣從敵人的三個據點向我們打來。
是三個碉堡?
如果不是碉堡的話,不可能抵擋得住我軍炮火的轟炸,所以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鋼筋水泥工事。但在硝煙中觀察了一會兒後,我發現自己錯了。
中間的是一個碉堡,但旁邊的兩個卻是用沙袋壘起來的機槍堡。
這些美軍的反應竟然有這麽快!這不禁讓我有些意外,這時候炮擊才剛過,用沙袋壘起來的機他堡是不可能在成片成片的炮彈中“生存”下來的。所以這些機槍堡,肯定是躲藏在碉堡裏美軍在炮擊過後構築起來的。看着這兩個機槍堡一左一右的分布在碉堡的兩側,照想也該是用來保護碉堡的。
在碉堡裏的确是安全,特别是像美軍構築起來的鋼筋混凝土碉堡,有的厚度都會達到一米多厚,足可以抵抗我軍高烈度的炮轟。但唯一的不足就是,躲藏在碉堡内的美軍視野不夠開闊,而且還有一部隊觀察死角和射擊死角。這使對手有機會沿着這些死角悄悄靠近碉堡,然後把手榴彈、爆破筒之類的東西從射擊孔裏塞進去達到炸毀碉堡的目的。
所以在碉堡外設立幾個機槍堡作爲碉堡的火力輔助是很有必要的,特别是在能見度這麽低的夜晚。機槍堡可以很好的彌補碉堡視線上的不足。
我奇怪的是,我們在炮火開始延伸的一霎那就馬不停蹄的往上沖了,從坑道沖上山頂不過隻有七、八分鍾的時間,在這麽短的時間裏美軍竟然就能成功的構建起兩個機槍堡……
是遊騎兵!
我很快就做出這個判斷,因爲我想隻有遊騎兵才能做到這一點。這要是其它美軍的話,不會有人願意從碉堡裏出來在機槍堡裏擔任掩護任務。
我緩緩地舉起手中的步槍瞄向機槍堡的敵人,但是因爲硝煙實在太濃了,我除了敵人機槍噴射出的火舌外,什麽也看不到。
十幾挺機槍也不管有沒有看到人,一個勁的就朝我們大慨的位置猛掃,子彈打完了就馬上更換,那一排排子彈隻打得我軍陣地前的塵土像是刮起了一陣風似的飛揚着朝我們卷來。
但八連又豈是易與之輩,乘着照明彈由白變紅,再由紅變黑的時機,2排長王練才一聲令下,就有一個三人組成的爆破小組從地面上一躍而起向敵人火力堡沖去。與此同時,幾挺機槍和迫擊炮也在陣地上架了起來,子彈、炮彈一片片的向敵人火力堡打去。
我沒有動,也沒有幹涉2排長的命令。因爲我知道,做爲八連的一個排長,他完全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也知道怎麽做,所以這個戰場根本就不需要我的指揮。我隻是舉着手中的槍,緊緊地盯着右側的一個火力堡。
爆破小組是從右翼包抄,右側的火力堡最有可能發現他們,也最有可能用火力阻止戰士們前進的道路。
“騰!”的一聲,這時又有幾顆照明彈升上了天空,那三名正沖向敵人火力點的戰士雖說已經及時卧倒在地上,但還是被敵人的火力堡發現了,兩排機槍子彈霎時就改變了方向朝戰士們卧倒的位置打來。
“砰!”的一聲,這時我的槍聲響了。
在敵人轉移射擊目标的那一刻,我看見了對面的黑暗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不用想,那肯定是敵人射手改變機槍方向時做的動作,于是我毫不猶豫的就射出了槍膛裏的子彈藥。
我知道我打中了,因爲在這一瞬間那挺機槍的響聲嘎然而止。但我并沒有放松對目标的監視,反而更是睜大了眼睛注視着這個方向。
一個機槍手的死亡,并不能代表什麽,畢竟戰場上飛舞的到處都是子彈和彈片。所以美軍最多隻是認爲這個戰友隻不過是死于流彈而已,如果他們是這樣想的話,很快就會有人替補上來了。
果然沒過一會兒,我在硝煙中再次發現了一個黑影動了動……于是我的另一顆子彈再次脫膛而出。
我覺得自己這時就像是一隻青蛙,青蛙就是隻會看得見活動的東西而看不見靜止獵物。同樣我也是,在這漆黑的背景之下,如果美軍站立不動的話,我根本就看不見他們,或者說會把他們當作一根樹樁……
我想,美軍如果聰明的話,他們隻要放慢自己的動作,慢慢地爬到機槍前,然後再慢慢的站起身來打響機槍,那我就拿他們沒有辦法了。
但他們顯然不知道這一點,他們過大的動作讓我再次發現了一個目标,于是我的槍膛裏又少了一發子彈。
在我消滅了第三個敵人的時候,敵人另一個機槍堡的火力霎時就小了許多,甚至還有一挺機槍完全就沒有了聲音。
我想,這大慨就是一名狙擊手給敵人造成的壓力吧!在我成功地打掉了一個機槍堡裏的三名射手之後,那些美軍肯定意識到了我的存在。然後他們會把這個情況通過先進的通訊設備報告給自己的戰友。接着美軍就會想,既然敵人的狙擊手能打掉另一個機槍堡裏的戰友,那麽他就一定能夠用同樣的方法對付自己。
于是乎,他們的射手很快就會開始畏首畏尾的,就擔心自己成爲敵人狙擊手的目标。
乘着美軍還沒有緩過勁來的這一點時間,爆破小組的幾名戰士突地就從地上躍起朝前緊沖了幾步,接着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甩出了幾個黑乎乎的東西。
隻聽“轟轟……”的幾聲巨響,兩個機槍堡包括中間的那個碉堡瞬間就被包圍在一團濃烈的火光之中。
見此我暗道一聲八連的同志果然厲害,一開始我還以爲他們是要把那幾個機槍堡一個一個的慢慢炸呢!沒想到這一下就全端了。
“殺!”戰士們大喊一聲,就乘着反坦克手榴彈爆炸時産生的火光和煙霧沖了上去。
但這時機槍聲突然響了,首當其沖的就是剛才炸碉堡的那三名戰士。他們投彈完後一馬當先的就沖了上去,但很快就被一排的子彈打得渾身是血,無力地躺倒在血泊之中。接着又幾顆照明彈照亮了碉堡前的陣地,戰士們隻得無奈地重新趴了下來。
碉堡并沒有被炸毀,我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敵人的碉堡實在是太厚了,反坦克手榴彈根本就對它無可奈何!
反坦克手榴彈炸不了它,那麽一個很嚴峻的事實就擺在了我們的面前。那就是——我們必須把爆破筒或是炸藥包從敵人的機槍發射孔裏塞進去才成!
我想得到的,2排長王練才同樣也會想得到。随着他一聲令下,又有三名戰士挺身而出朝敵人的碉堡撲了上去。與上回不同的是,這次他們手裏的反坦克手榴彈已經換成了爆破筒。
美軍當即就發現了這三名沖向它的戰士,一道道機槍子彈馬上就轉向了這他們,随着幾聲慘哼,立時就有兩名戰士倒在了血泊之中,隻有一名機敏的戰士及時趴倒在地上躲過了這一劫。
我舉起手中的步槍朝碉堡的射擊孔瞄了瞄,但很快又無奈地放了下來。這已經是在我能力之外的事了,我雖說一名狙擊手,但對于躲藏在碉堡後面的美軍還是無可奈何。
2排長當即組織起火力朝碉堡射孔一陣亂打,雖說這些火力打不中藏身在碉堡裏的美軍,但還是讓那些美軍慌了手腳,當即把射向轉移到我軍機槍射手這邊。
這就給了那名戰士靠近敵人碉堡的機會,隻見他手裏提着一根爆破筒,趁着敵人不注意就突地躍起小跑幾步,跳進一個彈坑停了一會兒,冷不防再次躍起又是一陣小跑。眼看着他就要靠近敵人的碉堡,我不由暗松了一口氣。他隻需要再跑幾步,就會跑到敵人碉堡的射擊死角,那時他隻需要拉燃爆破筒,然後把它往敵人的射擊孔裏一塞,就可以完成任務了。
但就在這時,随身一身巨響,一團焦土就在這名戰士身後呈輻射狀散開。那戰士的身影當即就消失在泥土和煙塵之中。
我心中不由一沉,滿以爲這次的沖擊已經失敗了。但在煙霧漸漸散去的時候,卻又驚奇地發現了那名戰士向前爬動的身影。隻不過速度似乎慢了許多。我忙舉起手中的步槍透過瞄準鏡朝他的方向一望,這才發現原來他的左腿已經齊膝被炸斷了。
但他并沒有就此放棄,依舊不屈不撓的朝前爬去。鮮血像噴泉一樣從他左腿斷處噴射出來,在他身後拖出了一條紅紅的血路。這條血路刺痛了我的眼睛,也震撼了同樣看着他的戰士們。
“打!”2排長王練才咬着牙大吼一聲,指揮着戰士們不斷地朝敵人碉堡射孔射擊,以吸引敵人的注意力。
再往前一點,又往前一點,那名戰士在黑暗中艱難地往前挪動着!在我的瞄準鏡裏,我可以看到他每往前移動一步,他的身體就因爲疼痛而一陣顫抖,但他還是頑強地往前爬着……
終于,他爬到了碉堡的正下方。
戰士們不約而同的停止了對敵人碉堡的射擊,因爲他們知道,這時候射出去的子彈,打在碉堡上很有可能會反彈回來打傷那名戰士。全排的戰士都懸着一顆心緊張地望着那名戰士,望着他的每一個動作!
他用雙手撐了下,試圖依靠單腿站起身來。但疼痛和失血過多讓他失去了平衡,以至于兩次都沒有成功。就在我們緊張得直咬牙的時候,他把爆破筒當作拐杖,緊貼着碉堡慢慢地把自己撐了起來。接着還沒等我看清,他就已經拉燃了爆破筒把它從射擊孔塞了進去。
正在戰士們大聲叫好的時候!卻見那根爆破筒又被敵人推了出來。
完了!
見此我心下不由一歎,剛才那名戰士費了那麽大的勁、那麽長的時間才把爆破筒塞進去,卻被敵人推了出來。這下我想他已經沒有體力也沒有時間再把它塞回去了。
可就在這時,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發生了,隻見那名戰士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抓起了正冒着煙的爆破筒,就像是一個完全沒有受傷的人一樣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抓着爆破筒就往射擊孔塞去,但塞到一半就被裏面的美軍給頂住了,爆破筒就在射擊孔上僵持着。那名戰士大吼一聲,幹脆用自己的胸脯頂了上去……
“轟!”的一聲,随着一聲巨響,碉堡和他一起在火光中消失了。
戰士們大喊一聲殺,就乘勢收複了陣地。
我呆呆地趴在地上幾秒鍾沒有了思想,我不知道那名戰士在最後的關頭是哪來的力氣與敵人僵持。很顯然,他斷了一條腿失去了平衡,過多失血也讓他沒有了力氣,而且敵人碉堡裏肯定不隻一名美軍在把爆破筒往外推。但就算是這樣,他還是能成功的把爆破筒塞了進去!
雖然我們要相信科學,但這世上還真有些事情是無法用科學來解釋的。
這不禁讓我想起,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奶奶爲了挽救車輪下的孫子,竟然能夠擡起一輛車;一名剛剛買菜回來的母親,爲了能接住從樓上摔下來的兒子,竟然能夠以超過世界紀錄的短跑速度沖上前去……
我可以理解這個奶奶和這個母親,她們是爲了自己的孫子和孩子而發揮出超乎尋常的力量。但我有些無法理解剛才的那名戰士,他是爲了誰呢?又是爲了什麽呢?是什麽讓他發揮出這種令人震驚的力量呢?
幾秒鍾後,我用意志把自己從這震撼中拖了出來,努力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這場戰鬥中來。戰鬥還沒有結束,我們隻不過是攻破了敵人一個陣地而已。
我們的目标是零号陣地,零号陣地就在主峰三号陣地的旁邊,隻要我們拿下了零号陣地,就可以和李寶成所帶領的一排一左一右的夾攻主峰三号陣地。而一旦我們兩個排在三号陣地會師,三排又成功地拿下了其它陣地的話,就基本可以說是成功地恢複了表面陣地了。
跟着戰士們提着步槍朝前跑了一陣,零号陣地就在眼前。但正如我想的一樣,敵人對我軍這次的反擊早有準備。遊騎兵不是一群烏合之衆,就在我們進攻五号陣地的同時,美軍已在零号陣地的碉堡前構築起了幾個機槍堡。
當我提着槍趴一塊石頭後面時,正看到一個爆破小組倒在了敵人瘋狂掃射的機槍子彈下。
戰士們的進攻實在太快了,我這才停了那麽一會兒,他們就已經對零号陣地發起了進攻。而且還不隻進攻一次,因爲我看到陣地前已經倒着六具志願軍戰士的屍體。
不對!不是六具屍體,還有一個活的!
這時我愕然發現從死人堆裏爬出了一個血人。顯然他是受傷了,因爲他爬行的動作不連貫,但他渾身的鮮血讓我無法分辯他傷在哪!敵人的機槍一直在朝他這個方向打着,随着撲撲的幾聲,又有幾發子彈打到他的身上。
這回我看清了,是打中他的右臂!但他還是用僅存的一條手臂和雙腿朝前爬着。不一會兒又有幾發子彈打在他的身上,他卻像是一個打不死的鐵人一樣依舊頑強地往前爬。一直爬到離機槍堡隻有兩米的地方,他躲藏在彈坑中稍作休息,積攢最後的體力,接着一躍而起,抱着一捆手榴彈就撲到了機槍堡上……
一聲巨響,一個機槍堡就此灰飛煙滅。
另一個機槍堡的敵人似乎也被這個場面給吓住了,抱起機槍就往碉堡裏頭跑,但還沒跑幾步就被戰士們消滅在路上。
我愣愣地看着這一切,在這之前,我想我絕不會相信有什麽部隊能吓退美軍的遊騎兵,但我現在卻不得不信!
這——就是八連!英雄八連!鋼鐵八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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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本章,向134團8連戰士龍世昌、賴發均戰士緻敬!
在上甘嶺戰役中,龍世昌同志在一條腿被炸斷的情況,拼盡最後一口氣把爆破筒塞進敵人的碉堡裏,并用胸膛死死地頂住與敵人碉堡同歸于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