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是斜向上的,這樣做的好處就是方便戰士們上下運動。試想如果把通道做成垂直的,那麽無論戰士們向上運動還是向下運動,都要在通道裏艱難的爬着梯子。這樣不但會使通道的工程量增大(要做梯子)而且還會減緩戰士們的速度,甚至還會增加很多危險。因爲一條自上而下的垂直通道就相當于一個四、五百米的深淵,在其中爬上爬下的戰士們隻要一個不小心沒抓穩,那摔下來就是粉身碎骨。
但是如果把通道建成斜向上的就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了,戰士們往下運動時隻要往裏一鑽,嗖的一聲就像坐滑梯似的不一會兒就可以到達目的地,往上運動則會困難一些,必須手腳并用的往上爬。
就像現在的我們一樣,三個人先後在漆黑的通道裏艱難地往上運動。通道很狹窄,這使得我們不得不解下背上的行李和步槍,一邊把行李、步槍往前移一邊往上爬。否則的話,我們就有可能被卡在通道裏動彈不得。
“崔,崔參謀……”背後傳來了小刀有些顫抖的聲音。
“在前面呢!”我應了聲,很快就意識到這小家夥開始害怕了,于是回過頭朝他喊道:“小刀,腦袋裏啥也别想,再往上爬一段,很快就到了!”
“诶!”小刀應了聲,心神似乎安定了些。
也許有人會想,不就是鑽個地洞嗎?有什麽好怕的。但隻有親身往這洞裏鑽一鑽的人才能切身體會到,這裏稀薄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空氣、狹窄得轉不過身的空間,還有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都會給人造成強大的心理壓力。再加上美國佬還時不時朝這邊打上幾發炮彈,那頭頂上震落的土石足以讓一個人精神崩潰。
以前我就聽說過這樣的事,有一名新兵鑽進這狹長的通道裏,愣是被吓得在中間動都不敢動一下。最後戰士們隻好想了個辦法,用繩子把那名新兵給綁着,硬是給拖了下回去……
又爬了一會兒,發覺身後的小刀越爬越慢,我就停了下來,取出兜裏的行軍帶往身後抛去:“小鬼!抓住行軍帶,我帶你出去!”
“是!”小刀應了聲,很快就在地上摸索着繩子。
我隻感覺到行軍帶緊了緊,就知道小刀已經抓着繩子的那一頭了,于是牽着行軍帶就往上爬。
我這麽做,其實并不能給小刀帶來什麽實際的幫助。就算小刀歲數還小體重很輕,但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是沒有能力把他拖出去。我這麽做的目的,是爲了給小刀一點信心。在這樣一個漆黑的環境裏,心理素質不好的人往往會感到孤獨和無助。行軍帶上的那一點點力道,就可以讓他感到并不是一個人在面對這些。
果然,沒過一會兒小刀的速度就快了許多。
這些坑道是我設計的,所以我知道這些坑道分爲上中下三個部份,平時戰士們大多都集中在中部。一來是因爲中部的坑道最爲堅固,二來則是因爲中部也最适合反擊敵人。
十幾分鍾後,我們就在吳啓明的帶領下爬到了高地中部。我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從地上站起身來,向坑道兩旁望了望,卻又不知道該往哪裏走了。我自己也不由覺得有些好笑,自己建的坑道現在自己找不到北,這話要說出去包準讓人笑掉大牙。不過好在坑道裏光線暗,吳啓明也沒有發現什麽異狀,又帶頭邁開了腳步,也讓我少了一陣尴尬。
貓着腰往裏走了一陣,不一會兒就來到了一個空間稍大的屯兵坑道裏。在煤油燈昏暗的光線下,正有十幾名戰士在坑道裏裝填着子彈呢!
“敬禮!”我們的到來引起了戰士們的注意,等他們看清爲首的是吳啓明後,當即個個停下手中的動作挺身站立。
“你們連長呢?”吳啓明問了聲。
“報告參謀長!”一名戰士回答道:“咱們連長上陣地打冷槍去了!這時候也差不多要回來了吧!要不……我上去把他叫下來!”
“這個苗懷志,就是閑不住!”聞言吳啓明不由笑道:“不用叫了,這時候去找他回來,說不定還會有危險呢!”
随後吳啓明轉身對我說道:“崔參謀長,咱們就在這裏等會兒吧!”
“嗯!”我點了點頭,随便找了個位置在旁邊坐下。小刀也勤快,一把就将我的行李和步槍整理到一邊放好。
“小陳!”吳啓明朝其中一名志願軍戰士招了招手:“你去把兩個高地的連長和指導員都叫來,咱們開個短會!”
“是!”小陳應了聲,轉身就去傳達命令。
“怎麽樣?同志們!”乘着這個時間,吳啓明就随手給戰士們遞上了幾根煙,談心似的問道:“這段時間打冷槍打得還算順利吧!”
“順利!”很快就有戰士接嘴道:“美國佬都讓咱們給打得不敢冒頭哩!”
“是啊!參謀長!”又有戰士興奮地舉着槍:“你不知道,咱們剛上來的那會美國鬼子可嚣張了,他們欺負咱們火力沒他們大,欺負咱們沒有打冷槍的經驗,還在陣地上唱歌跳舞呢!現在啊,他們就連拉屎撒尿也都是用罐頭盒裝着往外扔!”
哄的一聲,坑道裏的戰士們全都笑成了一團。
“不過參謀長!”也有的戰士反映道:“美國佬這麽一害怕,咱們的目标也就少了!最近戰果就越來越小了!”
“慢慢來!”吳啓明點了點頭:“咱們冷槍冷炮運動的目的,就是積小勝爲大勝嘛!所以一定要戒驕戒躁,我們的戰略目标是爲了把敵人逼得不敢擡頭,而不是多殺幾個美國佬……”
正說着頭頂上突然傳來了一陣緊過一陣的炮聲,隻震得頭頂上的碎石唰唰的往下掉。
“嘿!敵人的大炮又開始惱羞成怒了!”聽着這些炮聲,戰士們反而開心了起來。
我也是打冷槍打過來的,當然知道戰士們爲什麽會開心。敵人之所以朝我軍陣地這樣胡亂打炮,多半是因爲他們有人死在了我軍戰士的槍口下,所以才會展開炮火報複。
果然,不過一會兒就有一名全身披着樹枝、幹草僞裝的戰士拍着滿身的塵土跑了進來。
“連長!”
“連長!”
……
坑道裏的戰士們異口同聲地叫着,這才讓我意識到這就是駐守在597.9高地上的九連連長苗懷志。
“喲!吳參謀長!”苗懷志放下了槍後才看見坐在一旁的吳啓明,趕忙挺身敬了個禮。
“坐坐坐……”吳啓明呵呵笑道:“怎麽?打掉一個目标了?”
“打掉了!”苗懷志興奮地點了點頭:“是一個美國佬的機槍手,他們的探照燈正好照在他的那個位置上,我發現了架起的機槍口,一槍就把他給解決了!”
“原來還是他們自家人照着自家人哪!”聽着戰士們不由全都笑出聲來。
“咦!這,這好槍啊!帶着瞄準鏡的……”苗懷志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小刀手裏正在擦拭的狙擊步槍,不由像是被勾了魂似的兩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槍不放。
吳啓明笑着對我說道:“這位是九連連長苗懷志,也是一個愛槍的人,他的槍法在咱們團裏也可以說是數一數二了,啥時候你們倆比試比試!”
“這位是……”聽着吳啓明這麽說,苗懷志不由朝我投來了疑惑的目光。
“等會兒再說!”吳啓明見各連連長、指導員陸陸續續都到齊了,就賣了一個關子,站起身來說道:“同志們,靜一靜!因爲考慮到597.9高地和537.7高地很有可能會與團部失去聯系,所以我們安排了一位同志前來負責兩個高地的指揮。我來跟同志們介紹下,這位就是崔偉同志,我們團的作戰參謀!”
“同志們好!”我站起身來朝戰士們敬了個禮,坑道裏很快就響起了一片噼噼啪啪的掌聲。但我卻知道戰士的這些掌聲隻是禮貌性的。
“同志們,咱們這個崔參謀可不是一個普通的人哪!”吳啓明又接着說道:“其它的不是說,就說咱們這坑道吧!就是崔參謀一手建起來的,還有冷槍戰術,也是……”
“嘩!”的一聲,吳啓明話還沒說完,坑道裏就刮起了一陣不小的風暴,坑道裏所有的戰士們都朝我投來了異樣的眼光。更有人疑惑的問道:“你就是538團團長崔偉?你不是團長嗎?怎麽會在咱們團當參謀了……”
“同志們!”吳啓明舉起手,等大家安靜下來後接着解釋道:“你們猜的沒錯,在你們面前的就是538團團長崔偉,他之所以會成爲我們團的參謀,是應我和團長的邀請,前來協助我軍作戰的!”
戰士們這時才真正确定了我的身份,再次把目光投向我時,眼裏就充滿了之前所沒有的欽佩。
所謂人的名,樹的影。我實在沒想到自己的名聲會在戰士們中引起這麽大的反響。這不,現在就連站在身旁的小刀也像是沾了光似的,樂得合不攏嘴。
“崔參謀!”吳啓明在旁提醒道:“往後他們就是你的兵了,跟同志們說幾句話吧!”
“唔,這個……”聽着我不由瞪了吳啓明一眼,心裏不由暗罵了一聲,要發言就早說嘛,也好讓我有點準備不是?
“嗯哼!”清了清嗓子,我就趕着鴨子上架似的道:“同志們,我們中國有句話,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話啥意思呢!就是不管什麽東西,它就算再厲害,也有能克得住它的另一個東西!咱們跟敵人打仗也差不多是這樣,有很多同志以爲咱們武器不夠美國佬先進,就氣妥了、就有消極情緒了。但是……我們今天知道,就算他們的武器再厲害,我們也能找出克制住他們的方法,也能找到打敗他們的方法!你們說是不是?”
“是!”戰士們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克制他們的方法是什麽?”我又接着問了聲。
“坑道!”
“對!就是坑道!”我接着說道:“咱們管敵人什麽飛機、大炮,管他們什麽軍艦、坦克,咱們隻要往坑道裏一鑽,他們就拿咱們沒轍了。美國鬼子想要占領咱們的一寸土地,歸根到底還是要拿人來站在這塊土地上,終歸還是要拿人來跟咱們拼。要說這拼人……咱們就可以粗着口氣對美國佬說:這誰怕誰啊!”
“哄!”的一聲,戰士們全都會心地笑了起來。
“所以我說……”我接着說道:“隻要我們發揚革命軍人的戰鬥精神,憑借着坑道工事與看起來很強大的美帝國主義鬥争到底,那麽最終的勝利,一定會是在我們手上的!”
“打倒美帝國主義!”
“新中國萬歲!”
不知道是誰帶的頭,我的話音剛落,戰士們就一遍一遍地喊起了口号。看着戰士們群情激昂的樣子,我不由暗叫了一聲僥幸:又過了一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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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介紹給戰士們認識後,吳啓明就獨自一人返回了團部。
九連連長苗懷志很快就爲我安排了一個坑道作爲指揮部。說是指揮部,其實也就是擺上一張詳細的布防圖,讓電話兵牽上各連連長的電話,接着再配上幾個電話兵和通訊員罷了。不過能做到這樣似乎也已經不錯了,至少我現在還不需要像以前在上甘嶺時,每個命令都要讓通訊員去傳達。
看着桌面上苗懷志剛剛交給我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布防圖,我不由對張團長的指揮有了新的一層認識。
我在這兩上高地上呆過一段時間,所以很清楚這裏的地形,同時也知道這兩個高地不僅僅隻是我們想像中的一座山一座峰而已。這兩座高地的地形都比較複雜,山頂上連綿起伏着好幾座山峰,當然這其中也有一些毫不起眼的小山包。
當初我駐守在這裏的時候,根本就對這些山峰毫不在意,因爲我主要的防禦是坑道,是反斜面。可是現在張團長不僅把坑道工事布置得十分詳細,連表面陣地也無一遺漏。這不?上甘嶺的這兩個陣地被讓他給編上幾十個陣地,每一個陣地都編上了号。
我細細地看了下,其中597.9高地一共編了十二個高地,從一号編到十二号,597.9高地上的每一個山峰,甚至是一個小山包都有了一個編号。537.7高地則因爲我軍隻占北山,面積比較小,所以隻編了九個陣地。
這二十一個陣地上,每一個陣地都注明了哪個單位負責防守。多的安排了一個排,少的則安排了一個班。
這樣的布置當然是有道理的。最直接的好處就是便于指揮,一旦哪個陣地失守了,前線部隊向上級彙報的時候,隻要報下陣地的編号就可以了。有的人認爲這一點點方便算不上什麽,但所謂戰機稍瞬即逝,在戰場上有時候就是差那麽一點點時間,就可能影響到整個戰局。更何況,如果不編号的話,在炮聲隆隆的戰場上,通訊員或是電話兵都很難迅速而又準确地描述出哪個位置、哪個方向的陣地失守。而用編号就可以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
另一個好處,就是在戰場上形成了班排一級的負責制。各個班排都有自己的防守陣地,這就保證了每個陣地都有人防守,不緻于形成哪有敵人就全都一窩蜂的圍攻上去打的混亂局面。
但是……在表面陣地上防守真的有意義嗎?
看着這些陣地的編号我不由陷入了沉思。
志願軍與敵人作戰的習慣,向來都是寸土必争。頑強的作戰精神使戰士們保持着人在陣地的戰鬥風格。所以在表面陣地與敵人寸土必争,勢必要付出巨大的傷亡。
事實上,史上上甘嶺戰役的第一階段就是在表面陣地上與敵人互不相讓,但在堅持了六天之後,還是無奈地放棄了這種硬碰硬的戰術,轉而讓戰士們退守坑道。
就在剛才,駐守在537.7高地的一連連長還向我彙報了難處:537.7高地北山低于南山,而且與敵人距離很近,防守十分困難。我軍用一夜的時間修築起來的工事,第二天天一亮,美軍隻用一頓炮火就把工事打得稀爛,一直以來我軍都在重複做着這樣的無用功。
美軍不缺彈藥,所以在高地上修築表面工事變得不可能。沒有防禦工事,那戰士們用什麽去抵擋美軍的進攻?我現在都有些無法想像,史上的志願軍戰士是怎麽在表面陣地上堅守了六天之久了……
“參謀長!”這時一名電話兵向我報告道:“張團長電話!”
我接過電話,話筒裏就傳來了張團長的聲音:“崔參謀,我們剛剛接到命令,我軍将在十八号對敵人陣地發起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