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團長!”不一會兒李平和就滿臉疑惑地走了進來。
我也不多說,指了指桌面上的那一堆信件。李平和也不愧是幹思想政治工作這一行的,很快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關鍵。
“張明學!”李平和對剛剛在門口站定的張明學說道:“去把我的公文包拿來!”
“是!”張明學應了聲轉身就走。
“團長!”李平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輕松地說道:“不介意幫個忙吧!”
“幫忙?”聞言我不由一愣,不解地問道:“這事……咱們能起幫得上忙嗎?”
“至少可以做些準備工作!”李平和一邊熟練地給這些信件解開繩子,一邊回答道:“當然有很多事情我們是沒辦法幫忙的,但我們至少要有些防範措施!”
“防範措施?你是說拆開信看?”我不禁有些遲疑了:“這,這是不是不大好……”
“不,用不着拆信!”李平和搖了搖頭,拿起信封就在桌面上一封封的攤開:“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些信分類。看看哪些戰士收到信,然後明天把信發到戰士們手上的時候,對這些戰士多加注意就行了!”
“哦!”聽着這話我倒是明白了,這道理其實很簡單,有收到信的戰士才有可能會出狀況嘛!所謂關心則亂,剛才我心亂如麻之下,竟然連這麽淺顯的道理都沒想到。
想到這裏不由自嘲地笑了一聲,就跟着和李平和一塊兒給信件按名字分類了。
“政委!您的包!”門外傳來了張明學的叫聲,因爲沒有得到允許,他也不敢擅自進來。
李平和把門打開一個縫,朝外面點了點頭,就接進了一個公文包。接着熟練地從裏面拿出了一份名單,放在桌面上說道:“有些同志已經犧牲了,咱們就得想法把那些信退回去!其它的,就希望都是好消息吧!”
聞言我心下不由一涼,腦海裏閃過那些家屬在得知自己的親人還沒來得及收到信,就已經犧牲時的場景。這時我情不自禁的就有一種離開這個房間,把所有的這一切都丢給李平和的沖動。但最終我還是留了下來,因爲我覺得,自己該爲這些犧牲的戰士和他們的家屬做些什麽。
這一晚,謝長彬給我們安排了很舒适的住處,有床鋪有被子。雖說這也許對普通人來說算不上什麽,但對于長期躲在坑道裏的我們來說,已經是一件很享受的事了。
但盡管如此,我還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腦袋裏盡想着那些信件。那些信裏說的到底是什麽呢?會不會隻是尋常的問好?或者隻是說說想念之類的?但願是這樣吧!
想着想着,我最終還是忍不住爬起身來,披上棉衣就朝存放信件的那間房子走去。
剛走出門外,就意外的發現那間房的燈是亮着的,快步走上前去一看,李平和早就在裏頭了。
“睡不着?”推着房門進去,我首先聞到的是一股濃濃的煙味。
“是啊!”李平和長長地吐了一口煙霧,随手就把手中的信紙遞給了我。
我接過一看,隻見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宗西弟,……我不讓你當兵,你非要去……,現在母親生病卧床不起,你嫂子又難産住了醫院,家裏欠下了一屁股的債,過年時全家沒有買年貨,連新衣服也沒做……”
“宗西?唐宗西?”看到這個名字我不由渾身一振。
“是!”李平和回答道:“我拆的是已經犧牲的同志的信!”
唐宗西,538團的一個排長。我之所以會記得他,是因爲他在上次的戰鬥中,美國佬的一發槍榴彈擊中了他的胸部,胸口炸出了足球那麽大的一個洞。
看着手中的信,我不由咬着牙,默默地在心裏說道:“好哥嫂,你們不要再指責難爲你的弟弟了,他已經爲祖國拼盡了最後一滴血,爲人民奉獻出所有的一切,再也無法站在你們的面前了!”
“還有這個!”李平和又遞來了一封。
我用顫抖的雙手接了過來,隻見上面寫着:“石頭,你爹得的是癌症,沒錢醫治,天天盼着你回來見上最後一眼呢!跟你的上級說一聲,請個假回來幾天吧……”
“石頭,張易石……”我看了信封才知道,原來那個叫張易石的小夥子小名叫石頭。
“嗯!他是犧牲在敵人的冷槍下的!”李平和接嘴道:“我記得他犧牲之前,還給了我一封信,讓我把它寄出去!昏迷中他說過糊話,一直叫着‘原諒我吧!’……還有這個……”
“夠了!”我沒有從李平和手中接過他遞來的信,轉身就從這間房子裏跑了出去。因爲我再也沒有勇氣看下一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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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昌盛!”
“到!”
“李鐵!”
“到!”
……
第二天一早,戰士們就在廣場上集合,劉順義站在隊伍面前大聲地把有信的戰士一個個叫了出來,接着再把信件遞到了他們的手上。
戰士們倒也守紀律,他們拿到信後,不知道有多麽想當場把那些信封拆開看看裏面的内容,但還是忍了下來,在隊列中站得筆直的一動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信件終于發完了,劉順義這才善解人意的下了解散的命令。拿到信件的戰士迫不及待的就把手中的信封拆開來了。
一秒鍾,兩秒鍾……
我靜靜地看着那些戰士們,觀察着他們臉上的表情。這一刻的時間對我來說是那麽的漫長,以至于我幾乎就以爲時間已經停止了。
一個笑臉,兩個笑臉……看着戰士們臉上綻開的一個個笑容,我也不由稍稍安心了些。但還沒等我來得急把視線轉移到其它戰士身上,就見一名戰士轉過身去面朝南方,“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接着凄厲地朝天喊了一聲:“都怪我啊!”就昏死了過去。
戰士們趕忙跑了上去七手八腳的急救,我拖着沉重的腳步走了上去,從地上撿起了那張帶着淚痕的信紙,上面隻簡簡單單地寫了幾句話:“妻子難産,因爲家裏沒有其它人,鄉親們發現得遲了,大人小孩都死了!”
這還不隻,我很快就發現又有幾名戰士對着手中的信紙泣不成聲,這其中竟然還有我的警衛員徐永維。
“怎麽了?”我不由走到徐永維身邊問了聲。
徐永維沒有回答,隻是蹲在地上一個勁地掉着眼淚。
“團長!”張明學眼圈紅紅的,聲音哽咽地回答道:“徐永維他爹半身不遂,天天盼着他回家,天天爬到門口等他回去,一直沒等着。有一回等得遲了,再也沒有力氣爬回去,因爲天黑鄰居也沒發現,第二天就……”
我無言地拍了拍徐永維的肩膀,想說幾句安慰的話,但話到嘴邊卻什麽也說不出。因爲我覺得,這時候任何安慰的話,對戰士來說都是那麽的單薄無力。
沒有人會理解我現在的感受,戰場上的生生死死早就把我跟戰士們的心連在一起了。對我來說,他們就是我的兄弟、就是我的親人,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他們的爹就我的爹,他們的娘就是我娘,知道他們的家人不幸,我也同樣是心如刀割!
“團長!”這時劉順義把一份電報遞到我的跟前,說道:“師部來電,允許給戰士們半個月的大假,讓他們回去看看家人!”
“嗯!”我點了點頭,站直了身子咬牙說道:“都回去吧!半個月的假期,半個月後到這裏集中!”
“是!”戰士們應了聲,當即就回到營房裏去整理行裝。劉順義則開始忙着跟謝長彬商量,爲戰士們準備軍車和行程。
“崔團長!”看着一批批整理好行裝,搭乘着汽車離開的戰士們,李平和走上來給我遞上了一支煙。
“這就是負重報國啊!”李平和歎道。
“不,這是負罪報國!”我搖了搖頭。
“負罪報國?”李平和疑惑地看着我:“他們何罪之有?”
“有,他們有罪!”我沉重地回答道:“家人讓他們給坑苦了!”
被我這麽一說,李平和也沒話說了。
功臣與罪人竟然會劃上等号,也許隻有在此時此刻的我們,才知道這個事實是多麽讓人辛酸!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李平和又接着問了聲。
“不知道!”我一片茫然,放了大假還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回家嗎?我現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就更不用說找親人了。
“要不?跟我一起去見見我伯父!”李平和有些期待地說道:“伯父是我父親的戰友,從我十幾歲起就一直跟着他了!我跟他說起過你的事,他也一直很想見見你!”
“唔!”我遲疑了下,就說道:“也好,不過我得先去跟龐師長報告下!說不定他另有安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