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戰士們臨時堆起的幾個沙袋後面,我在雪地上攤開了地圖,借着蒙着黑布的手電筒發出的昏暗光線,在地圖上觀察着這個從開戰起就讓我們頭疼不已的158.6高地。
事實上,在開戰之前我就不知道觀察過158.6高地多少回了,但就是對這個158.6高地有些無從下手的感覺。主要的原因是158.6高地跟其它高地不同,其總體總向是南北走向的。這使得它的兩個較寬的側面都在旁邊兩個高地的火力掩護之下,而正面、後面都較窄、較陡,不适合部隊展開兵力進攻。同時這個高地又可以爲兩旁的高地提供火力掩護,很好的與它們構成了一個互相聯系的防線。
當然,這是在我們沒有拿下490.1高地時的态勢。現在490.1高地已經在我軍的手上,那麽158.6高地的一個側面就暴露在我們的火力之下。
“去把營級幹部都叫來!”我眼睛沒有離開地圖,嘴裏對身旁的胡彪下令着。
“是!”胡彪應了聲,很快就喊了一個通訊員。
沒過多久,538團的三個營長,包括坦克營營長鍾朝楊就一路小跑的來到了我的身旁,他們沒有敬禮,隻報到式地輕聲叫了聲團長,就一一蹲在了我攤開的地圖旁邊。
“嗯!”我點了點頭,看着幾個人都到齊了,就指着地圖說道:“現在形勢非常危急,我就長話短說。因爲敵人的換崗,所以當前的情況跟我們之前偵察到的有很大的出入。我們面對的敵人不是美三師的一個加強營,而是美軍422步兵團的100獨立營。”
“422步兵團100獨立營?”戰士們是頭一回聽到這個番号,不由覺得有些新鮮。
“可是團長!”胡彪就更是奇怪的問道:“爲啥我看他們都不像是美國佬啊?”
“就是啊!”跟這批美軍交過手的李國強也奇怪的說道:“跟其它的美國佬的确不一樣,更像小日本!”
“他們就是小日本!”我解釋道:“他們是生活在美國的日本人!美軍的這支422步兵團全部都是由日本人組成的,尤其是我們面前的這支100獨立營,個個都是從二次世界大戰打過來的老兵,還立過不少功勞的!”
“還真是小日本!”
“還打過第二次世界大戰?”
聽着衆人就不由更加疑惑了,個個都帶着些不相信的眼神望着我。
我知道他們心裏在想着什麽,二次世界大戰離現在也就是六年的事,那時美國佬還是我們的戰友,還和小日本一起打生打死的,甚至還在日本人腦袋上丢了兩顆原子彈。可現在他們才知道原來美國佬裏還有日本人在當兵,而且人數還不少,還有一個團。所以戰士們當然就會想到,這支部隊去打日本人的時候該會是一個什麽光景……
因爲時間上的原因,所以我也沒有再多做解釋。不過曆史上還真有這麽一回事,就是這支部隊在太平洋戰場上對陣日軍。自然,他們這支素質超過普通美軍的軍隊在戰場上也是所向披靡。當被俘虜的日軍大罵100獨立營是日本帝國的敗類、是大和民族的叛徒時,100獨立營的軍官則平靜的回答:“我不管我的祖先曾經是什麽,但我現在是美國人,自由在哪裏,我的祖國就在哪裏!”
這些話當然不必跟戰士說了,一來這時候沒時間說這些,另外就算有時間說,我想戰士們也很難理解這種什麽自由啊!國籍之類的東西。
于是我就接着說道:“他們的人數一共有一千多人,分别駐守在222.9、158.6、387.5和294.7高地上,每個高地大慨有兩百到三百人。跟我們之前偵察的情況相比,不隻是兵力增加了,戰鬥力也加強了。南面來援的部隊也許也是100獨立營的部隊,具體人數還不清楚。我們實際上已經在敵人的三面包圍之中,就在剛才,490.1高地右翼的敵人還對我們發起了偷襲,妄圖拿下490.1高地徹底切斷我們的退路!”
“不能讓敵人的陰謀得逞!”鍾朝楊揮舞了一下拳頭。
“團長放心!”李國強說道:“隻要我的營還有一個人在,就絕不會讓敵人占領490.1高地!”
“嗯!”我點了點頭,對于這一點我不懷疑,538的戰鬥力本身就不弱,一點也不會比這些小日本差。而且490.1高地後面就是我軍的大部隊,不遠後就是我軍的防線,所以要想從這個包圍圈裏撤出去并不是一件難事,甚至還可以說是件很輕松的事。但這樣做的話,我們這次戰役的戰略目的也就沒辦法完成了。
頓了頓,我就接着說道:“我們現在更重要的問題,不是能不能守住490.1高地,而是要盡快的攻下左側的222.9高地和158.6高地,這樣才能完成上級交給我們的任務,并讓我們自己脫離險境!”
“團長,我……”胡彪還是想說什麽,要強的他似乎還是想自己來解決這個任務。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這需要各個部隊的互相配合!”我打斷了胡彪的話,順手撿起腳邊的一根樹枝,指着地圖說道:“222.9高地與158.6高地互相掩護、互相協同,所以我覺得,要攻下它們就必須切斷它們之間的聯系。”
“可是團長!”胡彪提出疑問道:“222.9高地和158.6高地距離太近了,而且因爲山體走勢的原因,我們的火力、視線甚至都無法看到它們之間的山谷。如果要派部隊強行插入山谷切斷他們的聯系,很有可能會遭到兩個高地的火力打擊,這樣傷亡太大了!”
“490.1高地上有繳獲美軍的高射機槍嗎?”我沒有回答胡彪的話,直接問着李國強。
“有!”李國強很肯定的回答道:“我們在敵人的碉堡裏搜出了三挺高射機槍,還有幾箱子彈,照明彈也有!”
“嗯!”我點了點頭,指着地圖上的490.1高地對李國強說道:“490.1高地的标高比158.6高地高出很多,從它上面的某些部位可以看到222.9高地和158.6高地之間的谷地,你的任務是守住490.1高地,并盡快部置好高射機槍陣地,利用照明彈和高射機槍,居高臨下的火力控制222.9高地與158.6高地之間的谷地,切斷它們的聯系!”
“是!”李國強很有信心地點了點頭。
490.1高地比158.6高地高出了三倍有餘,在這樣的高度上居高臨下用高射機槍控制谷地,幾乎就是我們能打得到他們但他們卻打不到我們的格局,這應該說是件很愉快的任務。
“鍾朝楊!”
“到!”
“你們的坦克部隊有沒有損失?”我事先問了聲,坦克總共才隻有十五輛,如果損失個兩、三輛我都不好安排了。
“報告團長,沒有!全部坦克都在!”鍾朝楊的話讓我放下心來。
“很好!”我點頭下令道:“守住谷口的十輛坦克原地不動,繼續阻止敵人的援兵前進,用于助攻490.1高地的五輛坦克全部調由胡營長指揮,全力配合胡營長進攻222.9高地!”
“是!”鍾朝揚點頭應了聲。
“李偉強!”
“到!”随着我的叫聲,一個面容黝黑,身材瘦高的志願軍戰士應了聲。
李偉強是538團三營的營長,原三營營長在馬良山戰鬥中犧牲了,他是由戰士們選出來的。因爲李偉強剛當上營長不久,所以我對他也不怎麽熟悉,隻聽過李平和對他的評價:“别看這家夥瘦幹幹的,就跟皮包骨似的,可全身就跟鋼筋一樣,急行軍的時候幫戰士們背了三、四條槍還能跑在隊伍的前頭,拼刺刀的時侯能把敵人的步槍挑飛!”。
現在的他,或許因爲這是剛當上營長的第一場仗吧!所以想好好在我面前表現下,就連看着我的眼神裏都充滿了期盼。
“這裏……”我指着地圖上158.6高地的右側,對李偉強說道:“你的任務是借490.1高地的火力掩護,從側面對158.6高地發起進攻,目的是吸引158.6高地上敵人的火力,讓敵人無暇支援222.9高地。一定要注意,222.9高地上敵人的火力能直接打到你們的進攻位置,所以你們面對的是兩個高地的敵人!”
“是!保證完成任務!”李偉強興奮地搓了搓手,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胡彪!”
“到!”胡彪也許是因爲沒有很好的完成任務,所以臉上有了些慚色。
“攻下222.9高地,那158.6高地也就無險可守了!”見此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換句話說,隻要我們攻下了222.9高地,那這次戰役的目的就基本達到了。所以這是我們全師的事,并不是你一個營的事,不要因爲沒打下來而臉上挂不住,明白了嗎?”
“明白!”胡彪點了點頭。
“全體都有!”接着我就朝所有人下令道:“各部隊互相配合,不惜一切代價,務必要在天亮之前拿下222.9高地和158.6高地!”
“是!”戰士們應了聲,就各自回去安排了。
應該說,這次制定的作戰計劃很簡單,無非就是切斷他們之間的聯系各個擊破,幾乎也可以說就是強攻。有句話叫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但實際上在戰場上并不是每一回面對的敵人都是可以不戰而勝的。
越強的對手,他們暴露出來的缺點就越少,你能施展的計策、能利用的破綻也就越少。所以面對強敵時,往往就是要動真格的,比誰的拳頭更硬,沒有其它的路可以走。
就像現在這樣,我軍的538團在敵人100獨立營的包圍圈中,而100獨立營的兩支部隊也在我們的包圍圈中。現在比的就是誰先把誰吃掉,比的就是誰能撐得更久……
我掏出了懷表看了看,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鍾,于是就對身旁的一名戰士下令着:“發射信号彈!”
“是!”那名戰士應了聲,很快就舉起信号槍“突突突……”的朝天空發射了三顆紅色的信号彈。
戰場上原本就槍炮聲不斷,但在這三顆紅色的升到天空時,槍炮聲和喊殺聲立時就上升到了另一個層次。
在這之前我就利用電台跟高地另一側的龐師長通過氣,讓他的部隊在正面全力配合我們進攻,盡量分散敵人的火力。于是四周很快就沸騰了起來,迫擊炮一排排的朝敵人的山頂陣地發射出了炮彈,照明彈一片一片的朝山頂上打去,把整個敵人陣地都照得惋如白晝。負責掩護的坦克手和機槍手則毫不吝啬的朝山頂上的目标打出了成片的子彈和炮彈,隻打得敵人陣地霎音就成爲一片火海。
李偉強和胡彪的部隊則一聲發喊,端着寒光閃閃的刺刀就分别朝兩個高地的山頂陣地沖了上去。
我則提着步槍,在徐永維和張明學兩人的陪同下,來到了胡彪進攻的222.9高地前。
剛才我制定下的那個計劃,雖說有讓李國強在490.1高地上架設高射機槍切斷敵人兩個高地之間的聯系,但實際上這隻是在穩定軍心,讓胡彪的部隊放心進攻而不用擔心自己的身旁是不是有敵人。
因爲……敵人如果還是故技重施混在死人堆裏,接着再混進我們的部隊實施偷襲的話,那麽這會兒他們肯定已經布置好了。所以在490.1高地架設高射機槍,并不能起到什麽作用。我之所以沒有跟胡彪明說,則是不希望他們帶着疑心上戰場。
在戰場上能相信的隻有自己的戰友,能生死相托的也隻有自己的戰友。如果對自己的戰友都有疑心都有顧慮、打仗時還要想想他是不是混進來的敵人的話,那麽這場戰也就别打了。
當然,我不是不會再任敵人這樣混進我軍當中,再次用這同樣的方法屠殺我的部下、打退我們的進攻。
因爲這時,我已經在一輛坦克背後架起了自己的步槍。
“轟!”的一聲,坦克打出了一發炮彈,坦克車體也随之劇烈的一震,讓我在瞄準鏡裏的視線一片混亂。同時坦克炮塔上還有一名志願軍戰士,架着一挺轉盤機槍打得嘩嘩直響,子彈殼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叮叮當當的往下掉。别說這震動和往下掉的子彈讓我受不了,就是這炮聲和機槍聲都讓我的腦袋一片混亂無法思考。(注:T-34沒有配備高射機槍,配屬的機槍是兩挺轉盤機槍,一挺位于正面,一挺位于側面。)
這讓我意識到坦克後面并不是一個理想的狙擊位,雖說它是一個很理想的鋼鐵保壘,但趴在它後面隻能讓我一事無成。于是我就往旁小跑了一會兒,最終在一塊突起的岩石後架起了步槍。
徐永維和張明學兩人也一左一右的趴在了我的附近,他們的位置跟我的距離恰到好處,又不會太近而暴露了我的目标,也不會太遠到萬一我有危險他們也來不急掩護。這讓我不禁再次在心裏暗贊了一聲,我都沒教過他們這些,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就學會了這一套。現在我真該對這兩個小家夥刮目相看了!
不過我也沒敢多想,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瞄準鏡中。
隻不過這一回,我的槍口對準的不是敵人的陣地,而是正在朝敵人陣地沖鋒的戰士們。
我很不喜歡這種感覺,我相信任何一名真正的軍人都不會喜歡把自己的槍口對準自己的戰友,但我現在卻又不得不這樣做。
這不禁讓我想起了就在剛才,在490.1高地阻擊敵人偷襲時的那一幕,雖說我自己也不願意承認,但其實我心裏很清楚,那一會兒我殺死的人中,其中肯定會有自己的戰友、自己部下。于是一名可愛的戰士被我一槍擊中而鮮血四濺的情景,就一幕一幕的閃現在我的腦海裏。
我知道沒有人會怪我,戰士們不會,上級不會,甚至是那些死在我槍下的戰士也不會怪我,但我卻始終也過不了這一關。
而且不知道爲什麽,今晚就像是老天有意跟我開玩笑似的,它一次又一次的讓我把槍口指向自己的戰友、自己的部下!
我情不自禁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瞄準鏡裏到處都是朝山頂沖鋒的志願軍戰士的身影,我的腦海裏也跟着閃現出他們死在我槍下的樣子,這讓我的食指在顫抖、心在滴血,這讓我無法再在瞄準鏡裏看着他們……
不,不行!
我一定要找出隐藏在他們中間的敵人,如果我找不出來的話,那些将要死在敵人槍口下的戰士,就是我害死的!于是我騰的一下就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