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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炮火
“避其鋒銳,擊其惰歸”。
這是孫子兵法裏的一句話,通常人們都會将其理解爲有強敵來犯時避開敵人的氣勢和鋒芒,等敵人疲憊時再狠狠的打擊。但我卻覺得這句話的意思還不隻是這樣。
比如說現在,美軍在正面已經修築好了堅固的防禦工事并做足了準備,這就是敵人的鋒銳,但他們的反斜面卻通常是用來休息、宿營的地方,那就是他們的弱點。所以現在,我更喜歡把“避其鋒銳,擊其惰歸”這句話,理解成繞過敵人的鋒銳而襲擊他們的弱點。
事實上,這樣的戰例在戰場上可以說是數不勝數。最爲著名,同時也跟我們現在的情況十分相似的戰例就是法國在二戰時期修築的馬其諾防線。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法國爲了防禦德國和意大利的入侵,用了十年的時間耗資五十億法郎(1940年的數字)在法德和法意邊境修築了一條全長約爲700公裏的防線。這條防線幾乎集結了法國所有的先進科技、人力和物力,使得它成爲了一條号稱“攻不破”的防線。防線裏的炮兵甚至可以在三米厚的水泥工事裏執行上級發射炮彈的命令,堪稱一道最安全的防線。
但是這樣的防線并沒有發揮出它應有的作用,因爲德軍并沒有從正面對其突破,而是突襲比利時,翻越阿登山區,直接插到馬其諾防線的背後兵臨巴黎城下。僅僅隻用了六周的時間,法國的軍事力量就分崩離析,法國也跟着投降。馬其諾防線這樣一個龐大、先進而又史無前例的防禦工事居然不廢一槍一炮就落到了德軍的手中。
如今我所面臨的情況,似乎也跟史上的馬其諾防線差不多,所以龐師長和蔡政委在仔細研究後,最終還是同意了我的這個作戰方案。
誠然,我的這個方案還是有很大的風險的。因爲我們突入敵人防線的坦克部隊和538團一旦不能迅速結束戰鬥拿下敵人陣地的話,那我們實際上就是在敵人的包圍圈中,其結局輕則傷亡慘重,重則全軍覆沒。
但正所謂富貴險中求,要想取得巨大的成功,就必然要冒更大的風險。所以得到了龐師長的同意後,我就利用所剩不多的時間全身心地投入到際将來到的這場戰争的演習之中。
演習的内容其實很簡單,主要是兩項内容,一是步兵與坦克協同前進,步兵能否在坦克的掩護下迅速穿插到指定位置,并在敵人還沒有做出反應之前迅速朝他們薄弱的後面攻下預定目标是這場戰役能否取勝的關鍵。從上一回馬良山步坦協同的效果的來看,這一點也是一個大問題。作戰時是在夜晚,坦克手在轟響的坦克内很難兼顧到身後步兵的速度,常常會丢下步兵獨自前進而沒有查覺。
二是步兵與坦克的協同作戰。但我軍穿插進敵軍陣地後方後,面臨的戰局是顯而易見的。我們一方面要擋住敵人援軍的進攻,敵人的援軍裏一般還會有坦克,如果沒坦克的話那就隻有給我們做菜的份了,另一方面還要迅速對敵人高地發起進攻。所以就有步兵如何配合坦克部隊與敵人步坦混全軍隊作戰的問題,和坦克爲步兵提供火力掩護進攻敵人高地的問題。
演練的内容雖是簡單,但做起來卻也不容易。主要是因爲戰士們根本就沒有步坦協同的經驗。538團的戰士大多都是打過十幾年仗的老兵,但也正是打了這麽多年仗的老兵才更難接受這種新的作戰方式。長期的戰鬥使他們有了自己的一套在戰場上生存法則和作戰習慣,久而久之這些法則和習慣已經在他們腦袋裏固化了,一有戰事他們幾乎就是下意識的按照自己的習慣做。所以演習起來往往就是坦克打坦克的步兵打步兵的,似乎怎麽都沒有辦法把他們混成一個有機的整體。
不過好在我有劉順義這樣一個能幹的助手,所有的這一切我都放手讓他去處理,我相信用不了幾天,他就能把戰士們整出一個樣子出來。
于是所有的戰士們都在緊張地後方緊張地演練着,就隻有我一個人十分空閑地在團部裏面對着桌面上的一大堆文件不知道幹什麽好。在制定好了作戰計劃之後,面前的這些情報似乎就沒什麽用了。
“崔團長!”正在我無聊的時候,蔣春增掀起了坑道口的黑布走了進來,一看到我就不由有些疑惑地問道:“團長,我看戰士們大多時間都在演練與坦克部隊協同前進。這……這是不是跟作戰計劃有些不符了?”
聞言我心裏不由暗道一聲“總算來了”。
爲了作戰的保密,所以這次作戰計劃有所變動隻有龐師長、蔡政委和幾個團長知道,其它的就連副團長、參謀長等全都不知情。如果是按照原有的作戰計劃,我軍在炮火準備之後從正面對敵人陣地發起進攻的話,那步兵和坦克根本就不需要前進多少路,所以也就不需要發多少時間和精力去訓練戰士們的步坦協同前進。蔣春增是個聰明人,當然會看出這其中的不妥之處。
“蔣參謀長!”聞言我就擡出了早就想好的借口,對蔣春增說道:“這是龐師長的意思,聽說……這還是蘇聯的什麽坦克專家提的建議呢!說是隻有這樣做才能讓步兵和坦克更好的協同!就像……就像咱們讓戰士走正步、站軍姿,爲的不是讓他們走得多好看,而是爲了訓練他們聽從命令。現在訓練步坦協同前進,也就是另一種走正步啦!”
“哦,原來是這樣!”蔣春增從來沒有整過步坦協同,對這方面的知識也很少。而且我又擡出了蘇聯坦克專家,再加上我說的似乎也有道理,于是他也就不再多問了。
“崔團長!”遲疑了一會兒,蔣春增終于又開口了:“團長!咱們,咱們真就這樣打?這樣打是不是……再考慮考慮!”
我知道這位老參謀是在擔心538團的傷亡了,我心裏不由有一種把自己的計劃全盤告訴他的沖動,但最終還是強忍了下來。
開玩笑!這可是龐師長下的死命令,任何人都不準把這次作戰計劃的變動透露出去。但我又不想繼續對這位可敬的老參謀說謊,于是就拍了拍蔣春增的肩膀說道:“放心吧!蔣參謀長,咱們538團什麽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在西線協助人民軍的時候,在馬良山打聯合軍王牌部隊的時候,敵人還不是比現在多得多了,咱們還不是一樣打得他們滿地找牙!這一回咱們也一樣可以做得到!”
“你有信心就好!”聞言蔣春增像是看出了什麽似的,笑着朝我點了點頭:“我不是相信這個作戰計劃,而是相信你。”
我不由苦笑了一聲,暗道這個蔣春增的眼睛還真毒,似乎是看出了我還有後着。不過想想也是,我實在太不會影戲了,之前面對這個問題是我也和他們一樣的愁眉苦臉,而現在卻表現得這麽輕松、這麽胸有成竹,蔣春增如果還看不出來,那他這個參謀長也别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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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的時間不長,眨眼間就到了發起戰術反擊的日子。
我與戰士們分成幾隊隐藏在我軍防線後的谷地中,靜靜地等待着攻擊命令發起的那一刻。
也不知道美軍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有所準備還是怎麽的,這天晚上四周一片寂靜,即沒有炮聲也沒有槍聲。隻有幾盞探照燈有氣無力地搖來晃去,才能證明敵人的陣地上還有幾個活物。
我軍陣地離敵人陣地很近,隻有一百多米的距離,所以我們根本就沒有必要潛伏在敵人陣地前發起進攻。而且這麽近的距離似乎也不适合潛伏,一是因爲敵人陣地前的空間根本就不足以潛伏大部隊,另一個則是因爲如果潛伏的話,我軍炮火很有可能會誤傷了自己人。
這也免了我們一次雪地潛伏的苦,話說在這麽低的氣溫下潛伏還真不是一件讓人賞心悅目的事。如果要潛伏的話,也許我們一個團的戰士潛伏上一天,再次爬起來時連一半的人都不到了。
我的腦海裏依舊呈現着剛才我把變動之後的作戰計劃在會上說完之後,戰士們臉上的那種驚訝的表情,甚至是原本就有所察覺的蔣春增也不例外。因爲插入敵後從後方朝目标發起進攻,這也許在我軍史上還是前所未有的。而且任誰都會知道這個作戰計劃的危險性,我們插入的位置是由美軍高地環繞的谷地,這種做法就像是自己往敵人的包圍圈裏跳。一旦我們不能迅速地把陣地攻下來,或是天亮了,那就意味着我們将要承受來自四面八方的火力,其後果之嚴重是無法想像的。
我看得出來,許多戰士考慮到這個計劃的危險性,所以并不是很贊成。但這個計劃不容更改,同時也沒有時間更改,于是戰士們隻得按照命令帶着部隊分别進入了陣地。
爲了隐蔽意圖防止敵人炮火襲擊。我們接到上級的命令,全部部隊進入陣地後,禁止人員、車輛、馬匹在暴露地形上活動,嚴格燈火、煙火管制。前沿分隊和師團觀察所加強對敵當面敵情的觀察,嚴密監視敵人的動作,并通過步話機每十分鍾向上級彙報一次。
在接近戰役發起時,我把李國強、胡彪、鍾朝楊等各營營長最後一次召集在一起,對照着地圖再次觀察和确定各營的進攻路線和方向,再次确定了他們各自的任務,這才讓他們分别回來了自己的部隊。
我不得不小心行事,因爲我知道,這一仗的時間也許不會很長,但卻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戰役。我們這樣插進去後,要麽就是那幾個高地被我們順利拿下,要麽就是我軍全軍覆沒,沒有其它的可能。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不由緊張地掏出懷表來看看時間,七點五十分,離開打的時間還有十分鍾。
要在平時十分鍾隻在一眨眼這間,但不知爲什麽,這時的十分鍾卻變得那麽的漫長,以至于在這其間我又掏出懷表看了三次,我在懷疑是不是我的懷表出了什麽問題。
身旁的戰士們都已把子彈壓上了膛,打開了手榴彈蓋;爆破筒、炸藥包都抱在手中,還有一些戰士扛着無後座力炮、抓着反坦克手榴彈。不用想,隻看到這些裝備我就知道,這支部隊是負責打敵人援軍的,敵人的援軍很有可能是步兵和坦克混和,所以他們要配合我軍坦克一同與敵人的坦克作戰。
一張張鐵青的臉,一雙雙瞪大的眼睛,戰士們全都靜靜地等着,等着,等着那一刻的到來。
八點整,随着幾顆紅色的信号彈帶着嘯聲升到了空中,炮聲終于響了起來,通往地獄的大門打開了。從連隊的迫擊炮到師炮營再到軍炮團的喀秋莎火箭炮和榴彈炮,各種火炮一齊張開了血紅的炮口。一瞬間萬炮齊鳴,地動山搖,隆隆的炮聲震醒了朝鮮冰封的大地,半邊天都紅了。
震耳欲聾的炮聲讓我的耳朵很快就嗡嗡的響成了一片,讓我情不自禁地用手捂着耳朵。擡頭看時,卻發現天空中大小炮彈就像帶火的蝗蟲一樣由四面八方飛向敵人的陣地。
這時我才想起龐師說的,參加這次戰役的部隊一共有二十三個軍。我不知道二十三個軍是什麽慨念,我隻知道,二十三個軍所有的炮火一齊自北朝南發射,不約而同地把幾個月儲存起來的炮彈全都傾倒在聯合國軍的陣地上的場面是多麽的壯觀、多麽的可怕。因爲密度太大,天空中炮彈發出的一道道火光竟然連成了一條閃閃發光的彩帶,如果這會兒站在高處或是飛機上往下一望,肯定會很驚奇的發現,這條“彩帶”是一直由朝鮮的西海岸連接到了東海岸的。
美軍的炮火顯然也在還擊,雖然我不能聽見,因爲四周早已是隆隆的一片,但我卻可以看見,美軍炮火還擊時,雙方炮彈在黑暗的夜空中相撞,閃現出一道道斑讕的亮光,就像節日的禮花一樣壯觀。
炮兵的急射像傾盤大雨似的把滾燙的鐵水倒向敵人陣地,美軍陣地方向,一團團火焰在美軍陣地上騰空而起,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血淋淋的屍體被抛上天空,接着又落回到燃燒的大地。鐵絲網、樹木、岩石,隻在這一霎那就變得無影無蹤,就連高地上的厚厚的積雪也開始融化了。
三十分鍾後,天空上再次騰起了三顆紅色的信号彈,炮火開始朝敵人縱伸延伸,步兵開始進攻。
首先出發的是坦克,它們打開了亮得晃眼的車前燈就從坑道裏開了出來,接着一馬當先地開在前頭爲戰士們帶路。
經過了五天的演練,戰士們都很清楚自己該怎麽做,于是不需要任何命令就一隊一隊地跟在坦克後面,透過炮火的硝煙朝美軍方向沖去。
也好在是這樣,這時我不禁暗自慶幸,如果這時戰士們還要聽到命令才前進的話,也許我們很快就會亂成一團了。因爲在這半小時的炮火準備後,我甚至連剛從我身旁開過的坦克轟響聲都聽不到。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軍的炮火還會猛烈到這個程度,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看着一隊接着一隊從我身旁經過的戰士們,我也不敢多想,對身後的徐永維和張明學打了個手式,提着自己的M1步槍就跟了上去。
戰士跑得很快,也很有秩序。
平時的演練在這時候就體現出來了,坦克在前面開的速度也剛剛好,不快也不慢,正好可以讓戰士們趕上,整支軍隊就像是一把尖刀一樣在坦克的掩護下直往美軍222.9高地左側的山谷插去。
與此同時,539團和540團的戰士也分成了三個部份跟着正在延伸的炮火,朝美軍的222.9高地、158.6高地、490.1高地沖去。霎時炮火中、燈光中,到處都是志願軍戰士端着槍朝前奔跑的身影,有沒有喊殺聲我不知道,因爲這時我還是聽不見任何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