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想起來容易而做起來卻困難,訓練戰士們學習使用夜視儀也同樣如此。
困難并不是來自學習使用夜視儀本身,事實上使用夜視儀一點也不困難,來來去去就是調節一個旋鈕。卡賓槍對戰士們來說也不在話下,畢意戰士們都可以說是摸着槍長大的,正所謂一通百通,如果對一種槍熟悉到連它的每個零部件的作用都知道的話,那麽再玩起别的槍來就要簡單得多了。所以戰士們雖說以往很少使用卡賓槍,但實彈射擊幾個小時,就漸漸對手中的新武器熟悉起來,并很快進入了狀态。
困難主要是來自夜視儀和戰士們訓練的環境。
本來最好的訓練環境,就是在帶着夜視儀到坑道外進行實戰訓練,但美軍也許是因爲損失了這支精銳的狙擊部隊,所以大發脾氣,炮彈隔幾分鍾就朝我軍陣地打上一陣。照明彈、探照燈的光線幾乎是不間歇地在我軍陣地上閃耀。
炮彈之類的還好解決,反正我們也是要進行實彈訓練,我可以選擇反斜面美軍轟炸的死角進行訓練,有幾發美軍的炮彈做陪襯還可以烘托下氣氛。但是那滿天亂飛的照明彈和亂晃的探照燈光線就沒有辦法解決了。那些忽明忽暗的光線使得裝備有夜視儀的我們,根本就沒有辦法在坑道外進行正常的訓練。
不得已之下,我隻得把部隊拉到“無敵坑道”裏進行實彈射擊,但在坑道裏訓練就完全沒有在冰天雪地裏等候着獵物出現的感覺。雖說如此,戰士們還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聚精會神地在坑道裏練習着使用手裏的“新家夥”。
“團長!”看着戰士們在黑暗中打靶,王月寒無聊地給我遞上了一支煙。我也沒多想,順手就接了過來,但是當王月寒劃燃手中的火柴時,坑道裏的槍聲突然就亂了起來。這時我們才意識到,僅僅是劃燃一根火柴都會影響到夜視儀的正常使用……
“唉!看來美國佬的這些玩意,也是中看不中用的!”王月寒忍不住說了一聲。
我明白王月寒這話的意思,如果夜視儀連這一點點光線都會影響到使用的話,那麽在動不動就會打出一排照明彈的戰場上還不是根本就沒有用武之地了!我想這也正是爲什麽美軍會把夜視儀這秘密武器使用在狙擊戰場上,而不是大規模戰役中的原因吧!看來上級以爲這種裝備會影響到我軍夜戰能力,進而會影響到今後我軍戰役戰略制定的擔心是多餘的了。
但我卻知道,夜視儀并不像王月寒想的那麽不中用。因爲在某些特定的戰場上,比如說夜襲、營救或是刺殺等特種任務,夜視儀就能派上大用場了。至少現在我們擁有了夜視儀,就不用再擔心美軍還會派那什麽特殊的狙擊部隊對我們的冷槍戰士造成殺傷了。
“團長,崔團長……”這時坑道外一名通訊員打着手電筒走了進來,讓戰士們不得不再次停止了手上的動作。
“崔團長!”那名通訊員在我面前挺身報告道:“王師長有事找你,讓你馬上到師部去一趟!”
“馬上就到!”我從徐永維手裏接過了帽子戴上,交待了王月寒一聲,就帶着張、徐兩人跑出了坑道。
坑道外彌漫着濃重的硝煙味,正斜面上時不時傳來了幾聲炮彈的爆炸聲,偶爾還會有一、兩顆炮彈帶着嘯聲跨過山頂在山腳下爆炸。雖說天上漆黑的一片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但美軍照明彈的光線卻把外面的世界照得宛如白晝。等照明彈的光線消失時,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們三人也不敢太大意,因爲難保對面的山頭上就有美軍狙擊手躲藏在暗處,等着給我們緻命的一擊。所以我們三人一路在雪地裏走走停停,盡量靠着小路的側壁和石頭前進,不一會兒就趕到了師部。
“崔團長,來來來……”一看到我王師長就熱情地把我拉到辦公桌旁坐下,并給我遞上了一杯早已準備好的熱水說道:“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把你們繳獲的夜視儀送給上級後,上級對你們這次出色的完成任務給予了很高的評價!說你們是我軍冷槍部隊的模範部隊,并且号召其它部隊向你們學習!”
聽着王師長這話,我心裏雖說不覺得什麽,但我想戰士們如果聽了這話肯定會很高興的。因爲在這個年代,能夠成爲一支模範部隊,而且還号召其它部隊向他們學習,這本身就是把他們擡到某個高度上,是對他們的一種肯定,是一種榮譽。
“更讓人解氣的還是這個……”說着王師長又樂呵呵地給我遞上了兩份報紙。
我接過一看,又是《漢城早報》,看來我軍就是依靠這些報紙來分析美軍對戰況的反應的。
“在這,這,還有這……”王師長指着報紙的幾個用鉛筆圈起來的地方,哈哈大笑道:“我是看不懂,直到我聽到翻譯說起,才知道你們這支冷槍部隊都上了敵人的報紙喽!”
“唔?上了敵人的報紙了?”聽着我也不由被勾起了好奇心,也想知道那些聯合國軍是怎樣評價我們的,于是就端起報紙看了起來。
開始的幾篇并沒有提到我們,隻是一味的渲染他們那支特殊的狙擊部隊是如何的英勇,在戰場上以秘密武器在戰場上給予赤色份子的狙擊手以毀滅性的打擊,并強調聯合國軍的部隊從此以後再也不用擔心赤色份子狙擊手的“騷擾”了。上面甚至還刊登了一名美國大兵的照片,左邊标注:特殊狙擊部隊隊長——吉米。
啊?看到了标注,我不禁對報紙上的那名美國大兵多看了幾眼,這才發現他竟然就是死在我手下的兩名美軍狙擊手的其中之一……
這個世界有時還真是很小,這樣都能讓我再次看到他,這也許也算是一種緣份吧!
想起他那死前臉上挂着的恐懼和驚慌,想起他臨死前毫無生氣地翻着白眼,我怎麽也沒有辦法把他跟面前這名臉上挂着不可一世的笑容的美國大兵聯系在一起。
翻到了第二張報紙,卻愕然發現一個大大的标題——赤色份子發起反擊,美軍慘敗!
再看看内容,大慨說的就是美軍的秘密武器原來是裝有夜視儀的單兵武器,美軍狙擊手昨晚之所以能打敗敵人狙擊手取得勝利,完全是依靠夜視儀的優勢。令人振憾的是,赤色份子竟然能夠在一夜之間就找到了對付夜視儀的方法,并爲裝備有夜視儀的美軍設下一個堪稱完美的陷阱——事先潛伏,以奇兵引誘美軍狙擊手暴露位置,以照明彈讓美軍狙擊手暫時失視,一擊成功後再以炮兵、步兵掩護撤退。經此一役,美軍特殊狙擊手部隊全軍覆沒,十套夜視儀全部被繳……最後還做了一個總結:此戰對美軍來說,損失的不僅僅是十名狙擊手和十套裝備,還有士兵的信心和士氣……
“唔!”看到這裏我不禁有些奇怪了。
《漢城早報》竟然會這麽寫,倒還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照理說,在戰争這個特定的時期,媒體大多都是統治者用來宣傳有利信息以給已方部隊打氣的,可這一回卻反其道而行之,倒還真是讓人費解。
看着我皺着眉頭的樣子,王師長好像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在一旁笑着解釋道:“剛看到這些消息的時候,我也跟你一樣覺得奇怪,後來聽到人民軍的情報人員解釋,這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你說是怎麽着,原來那一晚在戰場上觀注着戰局的還不隻是我們哦!美軍爲了宣揚特殊狙擊手的厲害,好在其它聯合國軍面前炫耀,那一晚竟然召來了世界各國的戰地記者躲在另一個高地利用高倍望遠鏡觀仗。沒想偷雞不成反倒蝕把米,你們那天晚上的行動,正好讓世界各國的戰地記者都看見了你們是怎麽痛打美國鬼子的。因爲記者是好幾個國家的,有些不乏還有些人想看美國佬的笑話,于是美國佬也壓不住喽!這不?第二天這消息就見報了,正好爲我軍打了一場宣傳戰!”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聽到這裏我才明白過來。暗道這美國佬也太大意了,戰場是瞬息萬變的,本來就沒有哪一方肯定會赢哪一方肯定會輸。美國佬不知道這個道理,也活該他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還有件事要跟你說,就是這個……”說着王師長給我遞上來一份電報。
我接過一看,是龐師長發來的,上面寫着180師已進入備戰階段,若崔偉完成任務,望轉告其歸建。
看着我不由一愣,這就要回去了?上甘嶺戰役還沒開打呢!而且我手上這支新裝備有夜視儀的部隊才剛剛開始訓練,我還打算把他們訓練着一支特種部隊呢!可是現在……
“我們也不想讓你走!”王師長有些無奈地打趣道:“可是你們的龐師長好像生怕我把你搶走了似的,一知道你完成了任務就發來了這個電報,什麽意思那還不是明擺着嘛!”
給我遞上了一根煙,王師長又接着說道:“不過崔團長,王師長說的也沒錯,首批輪換的部隊已經開始分批入朝,這就意味着我們的戰術反擊也要進入準備階段喽!你是538團的團長,180師更需要你啊!就算我舍不得,也不得不放你走喽!”
說着,王師長就拍了拍我的肩膀,接着又重重地握着我的手說道:“再次感謝你對我們部隊做出的貢獻!過幾個月回國了,咱們哥倆聚聚,我做東,請你吃上一頓好的!”
“師長!”聞言我不由一陣感動,因爲到目前爲止,還從來沒有什麽師級領導對自己以兄弟相稱的。
“不要多說了!”王師長朝我點了點頭:“回去準備下行李,跟高地上的戰士們道個别吧!我的車子正好空着,我讓小林送你回部隊!”
“師長,這……”聽着王師長竟然要用他的專車送我,我不由再次遲疑了。
“再說就不夠意思喽!”王師長假裝闆起了臉:“你是不是要讓我用命令來壓你啊?”
“是!”見此我也隻好端端正正地朝王師長敬了個禮,随後轉身走出了坑道。
走出了師部,我的腳步不由有些沉甸甸的。心裏隻想着回去該怎麽跟高地上的戰士們說呢?來上甘嶺的這幾個月的時間,我早就和他們有了深厚的感情。其實不用說幾個月,有上過戰場的軍人都知道,隻要在戰場上經曆過幾天、甚至是幾個小時的同生共死,那互相之間的感情都不知道要比平時交往了幾年的朋友要深厚多少倍了,何況我們還是在一起幾個月。這下突然之間要和他們分開,心裏不知道是番什麽滋味……
渾渾沌沌地回到了高地,碰到我的戰士還是像往常一樣朝我敬禮,眼裏依舊閃着欽佩的目光,冷槍部隊的戰士們也還在坑道裏練習着槍法,我心裏那些跟他們道别的話就怎麽也說不出口。
我一直以爲自己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事實上在戰場上從來就很少優柔寡斷的人,因爲戰場不适合這樣的人生存。但我現在卻開始懷疑這一點了,因爲在戰士們訓練的“無敵坑道”前,我進進出出的好幾回,可愣就是沒有走進去,最後還是歎了一口氣徑自回到自己的指揮部。隻看得跟在身後的張、徐兩名警衛員莫名其妙的,但看我那一副皺着眉頭的樣子也不敢多問。
“你們也去整理下行李,我們這就回大部隊去!”在指揮部裏發了一會兒愣,我就對張、徐兩人說着。
“啥?”張明學和徐永維兩人聽着不由愣住了。
“啥什麽啥?”心情不怎麽好,我就沒好氣地沖着他們倆喊道:“這就回180師了,聽不明白麽?”
“哦……”張明學、徐永維遲疑了下,也不敢怠慢,應了聲趕忙就朝自己的坑道跑去。
“對了,把王顯儒也叫來!”我在後面補充了一句。
王顯儒本來就是538團的人,隻是因爲冷槍部隊需要他的特殊本領,所以才一直把他留着。
其實也沒有什麽行李要準備,就是卷起一床行軍被,帶上自己的武器、彈藥就差不多了。所以四個人很快就準備好了行裝朝山下走去。
在經過“無敵坑道”時,張明學忍不住問了聲:“團長,不要跟同志們道個别嗎?”
“不要了!”我悶聲回答道:“免得……免得打擾他們訓練!”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心裏是多麽舍不得離開,所以就找了個借口。但這個借口找得實在不高明,以至于就連我自己都覺得牽強。
四個人悶不作聲地一路朝山下走,他們一邊走一邊就不住地回頭,王顯儒還好,隻是隔遠了朝黑暗中的高地揮了揮手,而我則強忍着不回頭,低着頭就隻管走自己的路。
“崔團長!”
“在那……崔團長要走了!”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王月寒和戰士們的叫聲。
等他們跑近了一看,我不由暗罵了一聲:這些家夥,剛從敵人那繳來的夜視儀竟然用來追我……
“崔團長……”最新跑到我身前的卻是王月寒,他氣喘籲籲地推了我一下說道:“你,你怎麽有就這麽走了呢?說也不說一聲?要不是師部來電話,讓我接替冷槍部隊的工作,我們都還蒙在鼓裏呢!”
接下來跑上來的卻是張小于,他也帶着怪責的語氣沖着我喊道:“怎,怎麽說咱們也是兄弟一場,你這樣走了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而冷槍部隊的戰士,在跑到我跟前時卻很有默契地放緩了腳步,接着走了上來十幾個人擁抱在一起,有的握着我的手,有的抱着我的肩膀,嘴裏一聲一聲地喊着:
“保重!”
“再見!”
“記得回來看我們!”
……
一一和戰友們握了手,我們幾個最終還是揮着手和戰士們分開了。帶着沉甸甸的情情走下高地,沿着小路拐了幾個彎,眼前的情景不由讓我一愣,寒冷而又漆黑的夜裏,竟然黑壓壓的一片人在小路兩旁候着。開始我還不知道他們是在等着誰,但是當他們一個個走上來主動走上前來跟我握手、跟我道别時,我這才意識到,原來他們都是來送我的。
而我,甚至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
“崔團長,你好大的面子哦!”吉普車前王師長打趣道:“你知不知道,這些同志聽說你要走了,都是自發來送你的,我這個師長出行都沒有你這副派頭哦!我的風頭全都讓你給搶光了!”
哄的一聲,周圍的戰士們全都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