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再次來襲,朦胧的月色籠罩着戰士們的視線,銀色的月光像流水一樣灑在了307.3高地上,灑在了陣地前的屍體上,也灑在了美軍用沙袋堆積成的戰壕和戰壕前的鐵絲網上,使這個原本應該是浪漫和溫馨的夜色裏,卻充滿了死亡和殺機。
一陣陣帶着血腥和硝煙味的冷風朝我們吹來,讓戰士們不由爲之打了一個寒顫。戰士們身上還是穿着前幾天被雨水淋濕的棉衣,在白天還好些,一到晚上難免還要挨凍。
看着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我不由松了一口氣,全身緊崩的肌肉也不由慢慢地松馳了下來。現代的我并不是一個喜歡黑夜的人,但是到了這個時代,我卻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了它,因爲在這戰場上恰恰是黑夜,才能給我帶來幾分安全感。
“行動!”我一聲令下,身旁早已準備好的戰士們就動手了,一時挖坑道的、搬糧食搬彈藥的,忙得不亦樂乎。
三個高地上還有行動能力的戰士全都趁着夜色聚在這裏,清點過人數我才知道,經過白天的戰鬥,包括崔貞友帶來的幾十個人民軍戰士在内,所有還能來搬糧食、運彈藥的不過隻有八十多人,看來這場戰鬥打得還不是普通的慘烈。
“突!”的一聲,也許美軍也感覺到我們這邊的動靜,遠遠地朝我軍陣地上打來了一枚照明彈,戰士們趕忙趴倒在地上不動,不一會兒等照明彈的亮光消失之後,這才起身繼續搬運彈藥。
把彈藥、糧食分散到各個高地上的目的,是爲了避免一旦307.3高地失守,那麽其它高地都要面臨無彈無糧的境地。而且志願軍戰士手中使用的基本上都是機槍、沖鋒槍,這些武器的火力是猛,但消耗的彈藥也驚人。隻這一個白天的作仗,另兩個高地上儲備的彈藥都消耗得差不多了,這下正好趁着天黑補充些彈藥,否則一到白天,高地間受到敵人炮火的封鎖,那時想要把彈藥運送過去就困難了。
“突,突!”
又是兩顆照明彈閃耀着蒼白、刺眼的光芒升上了天空,接着再緩緩劃過一道弧線落到了山腳處。
“崔副營長!”這時李營長趴到我的身旁小聲問道:“美國佬是不是發現了什麽,怎麽一個勁地‘挂燈籠’(志願軍對照明彈的稱呼)!”
“應該沒有發現什麽!”我朝山後望了望,那邊也時不時地傳來了照明彈或明或暗的光線:“其它高地也有打照明彈,如果他們發現了什麽,那打過來的就是炮彈啦!”
李營長有些擔憂地說道:“照他們這樣不間斷地挂着燈籠,那戰士們就算運上一個晚上也運不了多少彈藥了!”
聞言我也不由皺了皺眉頭,心下也不由暗自奇怪,平時這美國佬打照明彈也沒有這麽頻繁啊,今晚怎麽這麽反常!難道是他們晚上有什麽動作?
不會的,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美國佬最怕的就是在夜間作戰,在晚上他們最多就是隔遠了打打槍、放放炮,要說在晚上發起進攻跟咱們志願軍拼命,那可是他們最忌諱的事。
于是我也不多想了,隻管指揮着戰士們加快速度運送彈藥。
照明彈打着打着,戰士們似乎也就習慣了,開始的時候還都會趴下身子掩蔽,但是時間一久,有些戰士就抱着僥幸的心理,照明彈打過來的時候也不加理會的背着彈藥箱往前狂奔,美國佬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原因不打槍也不放炮。戰士們一看竟然沒事,霎時很多人就加入了迎着照明彈奔跑的行列。
當時我正趴在戰壕裏透過瞄準鏡觀察着美軍的陣營,無意中回過頭來一看,不由吓了一跳,發現戰士們竟然在照明彈的亮光下也照常運送彈藥。剛要制止時空中炮彈的嘯聲就響成了一片,一顆顆炮彈在戰士們周圍爆炸開來,霎時子彈、糧食,還有戰士們的鮮血就灑滿了陣地。
見此我心中不由暗恨,這美國佬還真是狡猾,竟然還會想到用上這一招,但卻又對他們毫無辦法。不過好在志願軍戰士們都是沿着交通壕運送彈藥,而且個個都有些戰鬥經驗,一聽到炮彈的呼嘯聲就及時趴倒在地上,所以這一頓炮彈隻造成十幾名志願軍戰士傷亡。
但是這對于兵力奇缺的我們,這十幾個人着實又是一個不小的損失。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接下來戰士們就再也不敢偷懶了,隻是那些美國佬倒還像捉弄我們似的,一整晚都在輪流朝我們陣地打着照明彈,時不時的還會轟一陣炮彈過來。戰士們背着重重的彈藥箱不說,還一會兒趴下一會兒站起來的,隻累得戰士們個個都說不出話來。最氣人的還是由于美國佬的幹擾嚴重影響了速度,最終還是沒有運出多少彈藥。
“崔副營長!”李營長也參加了運送彈藥的隊伍,這時喘着粗氣渾身大汗地卧倒在我的身旁說道:“戰士們都累得不行了,休息一會吧!”
“嗯!”我點了點頭。
李營長很快就把原地休息的命令傳了下去,接着狠狠地罵了一聲:“這群狗日的美帝國主義,比那狐狸還要狡猾,咱們這都運了大半夜了,才隻運出了六個坑道的彈藥!”
“還有多少彈藥?”我不禁問了聲。
“還有二十幾個坑道吧!”李營長回答道:“不過這二十幾個坑道裏有許多是炸藥包、炮彈、手榴彈、還有槍械和糧食,咱們是先運子彈呢!”
“嗯!”聞言我不由點了點頭。
李營長的選擇無疑是正确的,咱們部隊現在的狀況是手裏有大量的機槍和沖鋒槍,所以最需要的子彈,而且也隻有大量的子彈才能擋得住敵人瘋狂的進攻。
“這樣……”我随即下令道:“你把還有彈藥的坑道裏都裝上炸藥,并安裝好引線,必要時咱們也可以引爆這些彈藥不讓它們落入敵人的手中。”
“是!”李營長應了聲很快就去安排了。
又在戰壕裏趴了一會兒,我突然就感覺到有些不對勁,想了好一會兒才猛然明白過來,這美國佬怎麽突然就不打照明彈,難道他們也打累了?
我舉起步槍透過瞄準鏡往敵人的陣營一瞧,似乎有些人影在晃動,再看看陣地前,月光下隐隐約約的可以看到許多黑影在屍堆間爬動。見此我不由一驚,馬上小聲地朝戰士們喊了聲:“有情況,做好戰鬥準備!”
正坐在戰壕裏休息的戰士們馬上就跳了起來,紛紛把手中的各式武器架在了戰壕上。
想了想,我再次下令道:“原屬259高地和273.1高地的戰士馬上回到自己陣地!”
“是!”部份戰士應了聲,很快就貓着腰沿着交通壕往後跑去。我這麽做的原因是擔心敵人在進攻307.3高地同時還會進攻其它高地。現在這三個高地是鐵三角,丢了一個那另兩個高地就危險了。
看着高地下那些緩緩朝我們陣地爬來的黑影,我心中不由暗自驚疑,這美國佬什麽時候也會選擇在夜裏對志願軍發起進攻了。他們似乎早有計劃,利用照明彈和炮彈讓運送彈藥的志願軍疲憊不堪,然後再來個出奇不意……
但是他們完全可以等到天剛亮的時候發起進攻啊,那時我們也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他們也同樣可以達到以逸待勞的效果。
“雨克雷特(土耳其語:沖啊!)……”
随着一聲嘶啞的叫聲,那些黑影紛紛爬起身來大吼着朝我軍陣地沖鋒。這時我才知道他們爲的是什麽了——朝我們進攻的這些敵人不是美軍,而是同樣擅長打肉搏戰的土耳其旅。雖說我不會土耳其語,但那是哪國的語言還是會分辯得出來的。
土耳其旅原本有五千人之多,但在第二次戰役被美國佬派上去堵漏洞時,被志願軍打得元氣大傷,這時大慨還剩下兩千多人吧!但不管他們還有多少人,實力總會比我們這支大多由傷兵組成的隊伍要強,更何況他們的背後還有一個師的美軍……
這時我不由暗自佩服美軍參謀長的心計,這支土耳其旅應該是早就來了,但是美軍卻一直沒有把他們派上戰場。然後在這總以爲他們不可能對我們發起進攻的夜裏,他們先是用照明彈和炮彈把我們弄得筋疲力盡,然後再把這支同樣也是擅長打肉搏戰的土耳旅派了上來……
“打!”我大喊一聲率先扣動了扳機,随着砰砰的幾聲槍響,幾名手持彎刀朝山坡上沖來的土耳其士兵很快就倒在了地上翻滾了下去。戰士們也把手裏的機槍、沖鋒槍打得嘩嘩直響。
但這時突然美軍陣營中又打出了一排排照明彈,在這些搖曳而刺眼的光線刺痛了戰士們眼睛的那一霎那,天空中又響起了一片炮彈的呼嘯聲,一陣陣爆炸聲響起,那些飛濺而起的泥土和四散的硝煙很快就擋住了戰士們的視線,而且這其中還有不少是冒着白煙的發煙彈。
媽的!見此我不由暗罵了一聲,如果這時沖上來的是美軍的話,那些美國佬絕不會在這麽近的距離開炮的,因爲這時那些土耳其士兵離我們還不到兩百米,炮彈的彈片肯定會誤傷到他們自己人。
照明彈的光線緩緩褪去,原本能見度就極差的夜色被發煙彈的煙霧這麽一折騰,就更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麽也看不見,就隻能聽見那煙霧中土耳其士兵像野獸一般的嘶吼!
“手榴彈!”我朝身後的戰士們大叫一聲,随手就把身上的兩枚手榴彈丢了出去。戰士們會意,很快就把手榴彈一排一排地往下丢,随着接二連三的爆炸,煙霧中就傳來了一片慘叫聲。但還是有幾名土耳其士兵揮着彎刀沖了上來,我抽出腰間的M1919,對着他們“砰砰……”的就是一陣亂射,總算都把他們打倒在地。
“上刺刀!”我大叫一聲,但戰士們很快就愣住了,因爲戰士們手裏拿的武器不是沖鋒機就是機槍,根本就無法上刺刀。我很快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不由大呼失策,這下對着這群野獸般的土耳其旅可要吃大虧了。
“手榴彈!”于是我就隻得重新命令道:“打光所有的子彈,丢完所有的手榴彈!”
說着一把就搶過身旁一名戰士手裏的沖鋒槍,對着煙霧中就是一個扇面掃射,但似乎并沒有打着什麽人。這時我發現面前的煙霧中偶爾會閃出幾點亮光,我很快就意識到那是敵人手中彎刀反射出來的月光,不由大喜,操起沖鋒槍對着有亮光的地方就是一陣猛掃,果然百試不爽,每一梭子彈打出去總會帶起一片慘叫聲。
戰士們也不管有沒有看到人,隻把手中的各式武器打得嘩嘩直響,手榴彈也是一排一排地往下扔,特别是有的戰士丢出去的是反坦克手榴彈,幾個丢下去總能掀起一陣腥風血雨,甚至有些土耳其士兵還被那手榴彈的沖擊波高高帶起越過了戰士們的頭頂。
應該說這部份人還算是幸運的,因爲他們總算在死之前突破了我軍的防線。
土耳其旅也算是強悍,慘叫聲才剛落喊殺聲又響了起來。而且志願軍們這樣沒有目标的投彈和射擊,總會留下一些漏洞,時不時地會有一些土耳其士兵端着步槍或是揮舞着彎刀突然出現在志願軍面前,逼得戰士們手忙腳亂地應付。接着就會沖上更多的敵人,甚至還有幾名戰士慘叫着被敵人的彎刀砍倒在地。
“铿!”的一聲,我架住了一把砍向我的彎刀,不等對手砍出第二刀就一個槍托把他打倒在地,接着朝另一名沖向我的敵人掃射了一梭子彈。心裏卻不由暗暗叫苦,我們陣地上雖說還有一百多個人,但大多都是四肢不全的傷兵,他們打打槍還是可以,但在肉搏戰的時候幾乎就沒有什麽戰鬥力可言。而敵人卻像潮水一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朝我們進攻,一旦讓他們撕破一個口子,那麽我們将無一幸免……
“打倒美帝國主義!”
就在這關鍵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了一聲高喊,就見一名隻有一隻手的傷兵從坑道裏跑了出來,一刻也不停留地沖向了煙霧中。當他越過我身旁的那一刻,我驚愕地發現他身上綁着兩個已經拉燃了引線的炸藥包……
“轟!”的一聲巨響,一股巨大的氣浪朝戰士們湧現來,伴随着氣浪湧來的還有鮮血和殘肢斷臂,甚至還有一把彎刀飛射過來釘在我身旁的戰壕上直打顫,那上面死死抓着半截手臂。
“新中國萬歲!”
又是一名傷兵跑了出來,他的身上同樣也綁着兩個冒着煙的炸藥包,頭也不回地沖向了眼前的未知地……
看着這一幕我震驚了,因爲我知道,隻有一支手的他們是沒有辦法把炸藥包一前一後地綁在身上的,那些坑道裏的傷兵們,他們是互相幫助給對方綁上,然後拉燃了引線再沖了出來。
我得承認這的确是一個好辦法,一個最好的辦法。傷兵們無法與敵人肉搏,但是他們有眼睛,他們可以找到敵人。他們所要做的事情也許很簡單,他們隻需在身上綁上炸藥包,接着沖進煙霧中找到敵人,最後朝他們跑去……但是能做到這一步卻是絕不簡單,因爲在拉燃引線的那一刻,他們就注定要被炸得粉身碎骨。盡管是這樣,他們還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找到敵人,并朝朝着敵人的槍口、朝着敵人的彎刀撲去……
坑道是彼此相通的,這種做法似乎很快就得到了其它坑道裏的傷兵們的認同,于是沒過多久,其它坑道裏的傷兵也都紛紛效仿,一個接着一個地背着已經引燃的炸藥包,高喊着口号沖進了煙霧中,有些甚至是拄着拐杖一跳一跳地沖了進去。
這時候我才認識到,當初以爲傷兵們的戰鬥力比我們差的想法是多麽的荒唐。隻要是志願軍,隻要是我們的戰士,隻要他們還有一口氣在,那麽他們都能發揮出常人想像不到的戰鬥力,都能創造出常人無法想像的豐功偉績!
戰士們的眼睛濕潤了,我沒有看到,但是我知道,因爲我自己……任憑怎麽咬牙堅忍,但淚水還是不聽話地奪眶而出。
我沒有說話,我隻是把手中的沖鋒槍打得嘩嘩直響,似乎要把心中的仇恨和淚水也化爲子彈朝敵人射去。
巨大的爆炸聲還是不斷地從煙霧中傳來,那每一聲爆炸都是戰士們用生命點燃的,都是以戰士們的生命爲代價的。
土耳其旅的士兵向來以野蠻著稱,據說當年與沙皇俄國的軍隊拼刺刀時也能把對手殺得潰不成軍,但是現在,他們在志願軍的這種攻勢下震驚了、恐懼了。漸漸地,他們那種歇斯底裏的喊殺聲越來越小,越來越沒有底氣,最後終于徹底的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