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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傷員
從團部出來回到陣地,我匆匆忙忙地帶上部隊就出發了,部隊在夜色裏沿着公路走了一陣,但每隔十幾分鍾就有一架敵人偵察機朝公路上打照明彈。這嚴重影響到了部隊的行軍速度,無奈之下我們隻能在樸忠素的帶領下走上了山路。
美國佬這麽頻繁地在公路上打照明彈偵察,似乎也預示着美軍很快就會行動。因爲美軍的機械化部隊在夜裏不敢出動,隻能派出偵察機沿公路偵察,好爲第二天天亮時的進攻做準備。認識到這一點,讓我一路催着戰士們加快行軍速度,馬不停蹄地朝馬坪裏緊趕。
經過一片雜木林,在迎面吹的山風裏,天色像一池渾水在漸漸澄清。朦隴中,前方現出一片焦土的空曠地——那就是地圖上的馬坪裏。
“他娘滴,總算是到了!”虎子一屁股坐倒,戰士們也都個個癱軟在地上爬不起來了。部隊徹底斷糧已經有一天的時間,餓着肚子急行軍就連虎子也受不了,更别提其它的志願軍戰士了。
我也是雙腿打顫,渾身冷汗直冒,但我很清楚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于是隻得大聲命令着把戰士們一個一個地拉起來:“全都起來,繼續前進!”
戰士們也都明白軍情緊急,一個個都強撐着站起身,拖着疲憊的身軀往山下走去。
一走進馬坪裏就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公路上擠滿了朝北轉移的志願軍戰士和汽車,汽車無一例外的滿載着傷員,行軍中的戰士也擡着傷員,還能走的傷員就随便拿一根樹枝作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前走着,也有互相攙扶着的,整個場面亂哄哄的一片,秩序很亂。
公路兩旁則到處都是屍體、鮮血和被炸毀的汽車,鮮血還沒凝固,汽車還在冒着青煙,看來是剛被轟炸過不久的。還有一些沒法走也沒人帶的傷員,就隻得坐在樹幹下、石頭旁,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看着這情景,我就明白了馬坪裏不但是60軍的後勤補給站,而且還是一個傷病員收容所。軍部一直要求180師沿江布防,其目的想必就是爲了掩護這裏的傷員和部隊撤退。隻是軍部沒有想到的是,美軍一個師的穿插位置恰恰就是在這裏。一旦讓美軍穿插進來,那不僅是在前線作戰的幾個師斷糧、斷彈,還有這些來不急轉移的傷病員……
想到這裏我不由咬了咬牙,暗下決心一定要把美軍擋住,至少也要擋到這裏的傷員撤退完。
問了幾名戰士,就在山溝旁的一個防空洞裏找到了後勤部,接待我們的是後勤部的李營長,他在聽到我們的番号後不由疑惑地問道:“四十軍不是早就撤退了嗎?你們怎麽還在這裏?”
“咱們是掉隊的!”我随口應道。
“那正好!”李營長點了點頭說道:“咱們還有兩千多名傷員沒人帶,你們就幫我們一起轉移傷員吧!”
“咱們是奉180師538團團長龐克昌的命令來駐守馬坪裏的!”我回答着,随後反問了一聲:“請問180師前來領糧的那兩個連隊來了嗎?”
“駐守馬坪裏?敵人要打到這來了?”李營長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吃驚地望着我。
“是的!”我點了點頭:“據情報,美軍将會有一個師沿着公路穿插到這裏……”
“一個師?”李營長顯然被我這話吓了一跳,趕忙問了一聲:“你們有多少人?”
“一個營!”我怕吓着了他,所以并沒有告訴他我們這個營其實還不到一個連。
“一個營的人來擋美軍的一個師?”李營長滿臉不信地望着我們。
“軍情緊急!”我不由皺了皺眉頭說道:“180師的那兩個連隊在哪?我需要他們馬上投入戰鬥!”
“他們……”李營長爲難地說道:“他們已經被我用來轉移傷員,現在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了。”
“什麽?”聞言我不由怒從心起,一把就揪住李營長的領子說道:“你,你怎麽可以置180師不顧,命令來領補給的人幫你們轉移傷員?爲了完成你自己的任務,你就讓180師餓着肚子打沒有子彈的仗?”
“同志,同志!”李營長舉起手來制止我道:“聽我解釋,上級命令所有的汽車都必須用來轉移傷員,所以已經沒有汽車用來運送糧食和彈藥了,各部隊前來領糧的部隊全部中途返回,180師的兩個連隊因爲已經到了,所以我就讓他們不要返回,幫助運送傷員……”
聽到這裏我總算是明白了,沒有汽車,兩個連隊的戰士就算個個都是大力士能夠背着一袋米或是一箱彈藥返回師部,那也是杯水車薪。
我不由暗罵了一聲,這又是什麽怪命令,一方面讓别人來領補給,另一方面又把所有的汽車都用來運送傷員……
“能把那兩個連隊的戰士追回來嗎?”我松開了李營長問了聲。
“隻怕很難!”李營長搖了搖頭:“公路已經擠成一團,沒有幾個小時的時間追不上,何況就算追到了又能怎麽樣呢?讓他們把傷員丢在路上?”
聞言我不由想起了那些沒人帶坐在路邊靜靜地等待着的傷員,想起他們的目光,想起他們的表情,我也就沒話說了。
“你的部隊呢?”我又問了聲。
“全都動員着送傷員去了!”李營長回答道:“現在在馬坪裏的,除了幾十個照顧傷員的衛生員外,剩下的就隻有兩千多名無法運走的傷員。”
聞言我不由苦笑一聲,李營長的話也就是說,我手上的這一百多人将要獨自抵擋美軍的一個師。
“那糧食和子彈總有吧!”我摸了摸餓得慌的肚子,心想這裏可是一個軍的後勤補給站,如果這裏都沒有糧食、彈藥的話,那也是沒天理了。
“這個有!”李營長點了點頭,這回終于得到了他肯定的回答。
當他把我們帶到了裝有糧食和彈藥的坑道前,一看到那些堆積如山的糧食和武器、彈藥,我不由驚呆了。
在這個标高爲307.3的高地上,并排挖着五十幾個十多米深的坑道,有的坑道裏堆着糧食,有的坑道裏堆着炸藥包、手榴彈、子彈還有各種槍械。甚至還有一個防空洞内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十幾門榴彈炮……
我心裏明白,這些補給都是志願軍後勤部隊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但現在前線的戰士在無糧、無彈的情況下餓着肚子打仗,而這裏卻有成噸成噸的糧食、整箱整箱的彈藥堆積着運不上去,而且很快就會落入美國佬的手裏……
也不等我吩咐,戰士們歡呼一聲就沖進了防空洞。沖鋒槍、輕機槍、重機槍、迫擊炮不停地往外搬,子彈也一箱一箱的往外運,
“同志們,抓緊時間!”我看了看已經慢慢亮起來的天色,朝戰士們下令道:“立即把彈藥運送到陣地上,抓緊時間構築工事,天色一亮敵人很快就要來了!”
“是!”戰士們應了聲就抓起各式武器,背着彈藥箱往陣地上跑,但是還沒跑幾步就被一大群傷兵給攔了下來。李營長拼命想把那些蜂湧而來的傷兵叫回去,但任他怎麽叫喊都是無濟于事。
“怎麽回事?”我問李營長。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的官職雖說比李營長小,但我總覺得自己是說話的主,就連說話的口氣都是跟對部下說話一樣,李營長似乎也習慣這樣。這隻怕就是這年代常說的——槍杆子出政權吧!
“崔副營長。”李營長無奈地回答道:“剛才我把敵人就要進攻馬坪裏的消息告訴傷員,讓他們還能走動的趕快轉移,沒想到他們商量下就一窩蜂的來找你了,說是反正跑不過美國佬的四個輪子,來回都是死,還不如跟美國佬拼了!”
“是啊!崔副營長!”傷員中有人聽到了李營長對我的稱呼,呼啦一下就把我圍了起來,朝我叫喊道:“讓咱們參加戰鬥吧!反正又不缺槍,咱們就算沒力氣挖戰壕,沒辦法跟敵人拼刺刀,打打槍還是可以的,再不成也可以等敵人沖上陣地的時候拉響手榴彈!”
“是啊!崔副營長,讓我們上吧!”
“對,咱們就算是死也要拉個美國佬墊背!”
……
“你們有人會打炮嗎?”我朝那群傷兵喊了一聲。
“有!”很快就有幾十個人舉起了手。
我也顧不上他們是真的會打炮還是假的會打炮,一招手就對他們說道:“防空洞裏的十幾門榴彈炮就交給你們了,把炮口對準前面的公路,一開打你們就把炮彈使勁往公路上砸!”
“是!”那幾十個兵應了聲歡天喜地的就去準備。
“李營長!”我遲疑了一會下就問李營長道:“有戰鬥能力的傷員有多少人?”
“能湊到五百多人吧!”李營長想了一會兒回答道:“留下的傷員大多都是重傷員,還能打槍的就隻有這麽多了!”
“嗯!”我點了點頭,咬牙說道:“給他們發槍!”
這話一出,傷員們歡呼一聲就越過了李營長朝武器庫走去。我覺得傷員們說的有理,反正都是要死,還不如跟美國佬拼了!
“同志!”李營長攔着一名雙腿都夾着夾闆,靠兩根拐杖走路的志願軍戰士說道:“你走路都成問題了,怎麽還能上戰場?”
這時我才注意到那名戰士蒼白的臉上流下了豆大的汗珠,每走一步嘴角都會因爲疼痛而抽搐。但他還是故作輕松地說道:“沒問題,隻要讓人把我擡進陣地,給我一把槍,幾枚手榴彈,我就一樣能打鬼子!”
“同志!”李營長攔住了另一名隻有一條左臂的戰士說道:“打槍是用右手的,你就剩下左手,這上戰場……”
“沒事!”那名戰士用他唯一的一條手臂握起了拳頭,在李營長面前晃了一下:“不能打槍,俺還可以投手榴彈不是?俺用牙齒咬弦,保證不會比别人投得慢!”
“同志!”李營長又攔住了一名兩眼都瞎了,由另一名獨臂戰士扶着往前走的戰士:“你眼睛都看不見了,咋還能打仗呢?”
“沒問題!”那名戰士拍了拍身旁的獨臂戰士說道:“我是一名機槍手,給我一挺機槍,他做我的眼睛、幫我換彈匣,保證打的敵人不會比别人少!”
李營長沉默了,他再也不說什麽,也不攔着誰,隻是任由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戰士一個接着一個地走上去領槍領彈。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見到傷兵主動請戰了,但還是被傷兵們這種不畏死的精神深深震憾着。
以現代人的觀點,人生在世無非就是功名利祿,以這種人生觀和世界觀來看眼前的這群人,就實在是沒有辦法理解他們的行爲。他們明知道就算是參戰了,就算是犧牲了,也沒有人會知道他們的名字,沒有人會知道他們所立下的功勳。因爲他們是傷員,他們的原部隊以爲他們已經被送到了後方,所以他們的名字,很有可能會被列在失蹤人員的名單上……
管他呢!看着那些興緻勃勃地領完槍準備上戰場的傷員,我不禁握緊了自己手中的步槍,命都不要了還管什麽功名利祿,還管有沒有人記得住我們的名字。我現在心裏想的,就是多打幾個美國佬解解氣、解解恨。
戰場上的作戰雙方本來沒有仇,也沒有恨,但是打着打着,看多了一個個戰友在身邊倒下,看多了死亡和鮮血,這仇就有了,恨也跟着有了。
想到這裏我就朝戰士們大喊一聲:“全體都有,馬上進入陣地做好戰鬥準備!”
“是!”戰士們大喊一聲回應着,二話不說操起各式武器朝公路兩旁的高地上跑去。
我把健全的戰士跟傷員混編在一起,畢竟傷員如果沒有健全的戰士幫助挖戰壕、運送子彈、甚至擡他們進入陣地的話,根本就發揮不了多少戰鬥力。所以我把他們混編成三個連隊,每個連隊兩百多人,由虎子、任鳳有和李營長指揮,分别駐守在259高地、273.1高地和裝備補給所在的307.3高地上。
259高地和273.1高地位于公路的一左一右,而307.3高地則在中間正對着公路,這個布置有點像英軍格羅斯特營被圍時的兵力布置,三個高地形成了一個鐵三角,火力可以互相支援、互相掩護。更重要的是公路從這三個高地之間穿過,如果敵人機械化部隊硬要從這裏過去的話,必然會受到三個高地上火力打擊,在這局部地區将會陷于我們的包圍之中。
當初格羅斯特營就是用這樣的兵力布置,在志願軍一個軍的圍攻下堅守了三天三夜,不知道這回我們能守住多久。
想到這裏就連我自己也覺得好笑,我怎麽可以拿眼前這支隊伍跟格羅斯特營比呢?格羅斯特營個個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強将,而我現在手上的這一個營的兵力,不說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就算是人員還有超過三分之二的是傷員。
而且格羅斯特營被圍時有美軍的飛機、大炮對其提供火力支援,還有大隊的援兵,我們卻什麽支援也沒有。大炮隻有十幾門,炮手還都是傷病員……
本來以志願軍不擅長打陣地戰擅長打運動戰的特點,我應該讓戰士們像第四次戰役撤退時一樣成梯次的在運動中防禦,就是每一個連隊在陣地上頂幾個小時,然後運動到二線休息一陣準備掩護一線的部隊撤退到二線。但考慮到我手上的這支部隊主要是傷病員,根本就無法運動,再說307.3高地上還有大量的補給,這些也是絕不能落入敵人手中的,所以在無奈之下才選擇了死守。
戰士們一進入陣地就加緊修築工事、運送彈藥。這些高地上原本就有其它部隊的戰士駐守過,所以坑道、戰壕等工事一應俱全,隻不過大多數的戰壕都被敵人的飛機炸壞了。戰士們所要做的,就是把這些戰壕修葺一番。
但由于大多數的傷病員無法按正常的速度修築工事和運送彈藥,所以這個任務很自然的就落在了我帶來的那一百多個戰士們身上。這些戰士們連着幾天沒休息,而且這時還沒吃飯,隻把他們累得渾身大汗的說不出話來。
不過好在沒過一會兒,李營長就派人送上了一桶一桶的高梁米飯,而且還爲我們弄了點油和鹽摻和在飯中,雖說沒有菜,但吃起來還是香噴噴的。
就在戰士們端着飯碗狼吞虎咽時,天空上突然就響起了一片怪叫,十幾架敵人的“野馬”、“海盜”式戰鬥機穿過雲層朝志願軍戰士的陣地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