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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竹笛
“呀!”我大喝一聲就朝面前的那輛坦克躍去,但遺憾的那輛坦克距離山棱足足有五、六米遠,山坡上的泥濘和斜度讓我根本就沒有辦法跳到坦克的上。不過好在我這人一向都很有自知之明,在躍出去之前我就很清楚自己沒有辦法一口氣跳到坦克上。所以我選擇的落點的是那正轉向我的炮管……
這時我多麽希望這霞飛坦克的炮管能夠粗些,或者說我以前有練過走鋼絲,那樣的話我就可以像走鋼絲的雜技演員一樣踩着它的炮管走到坦克上,然後輕松地把手榴彈丢進駕駛艙内給它來一下……
但可惜的是我做的這兩個假想都不成立,我即沒有學過走鋼絲,霞飛坦克的炮管也隻有75MM,雖說這個寬度也不算很窄了,但偏偏炮管又是圓形的。這時我不禁再次抱怨,爲什麽發明坦克的人不把炮管做成方形的。
于是我隻能用最土的辦法,雙腳一落在炮管上,就馬上借力往前撲。
隻聽“叭……”的一聲,我整個人把坦克的前裝甲狠狠地砸了一下。那聲音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賣豬肉的屠夫把肩膀上的一半豬肉狠狠地摔在了案闆上。
肚子和胸口傳來的一陣疼痛讓我忍不住地咳了幾聲,但咳出來的卻是幾口鮮血。我來不急檢查自己的傷勢,抽出手榴彈就拉了弦,忍着全身的疼痛爬起身來,把那唯一的一枚手榴彈送進坦克的駕駛艙裏。
坦克内照例傳來幾聲美國佬的幾聲怪叫,他們似乎無法想像這顆手榴彈是怎麽出現在他們的駕駛艙的,但是不久之後,手榴彈的爆炸聲很快就讓他們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因爲他們再也沒有發出抗議的聲音了。
爆炸聲過後我擡起頭來一看,這才發現周圍到處都是敵人的坦克和一隊隊跟在坦克後的步兵,戰場上的槍炮聲掩蓋了剛才我炸毀坦克時傳來的一聲悶響,美國大兵們竟然沒有注意到我這個趴在坦克上的中國士兵。
我這時才後悔自己沒有把狙擊槍帶來,如果帶着它就不至于像現在這樣隻有一把手槍了……但這時我突然發現坦克炮塔前的那挺高射機槍就在我的腦袋上。
“哒哒哒……”随着一陣震耳欲聾的槍聲,子彈殼就像被網住的魚一樣在我面前亂跳,我隻感覺到槍口在我面前不斷地閃着火光抖動着,美軍一排排地在槍口前噴灑着鮮血倒了下去。美軍這時是相對密集地躲在坦克後,突然被我這麽一掃射立時就成片成片地到在了血泊之中,沒有被打中的美軍吓得要麽掉頭就跑,要麽趴在地上。
高射機槍是爲了增加坦克的防空能力而設計的,所以其穿透力自然是無需置疑,它的一發子彈可以很輕松的穿透三、四個敵人,據說美軍坦克上高射機槍的子彈基數是七千多發,如果這麽算的話,那麽這下我能打死的美軍……。
可就在我得意洋洋地做着美夢時,突然隻聽轟的一聲巨響,我眼前爆出了一片火光,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被氣浪推得往後就倒,接着後背傳來的一陣劇痛讓我再次吐出了兩口鮮血。再看看我剛才站立的那輛坦克,炮塔都被炸掉了半邊。我心裏就在想,剛才如果不是站在炮塔後面的話,現在隻怕是連一個器官都找不到了。
我想站起身來,但是胸口傳來的一陣陣劇痛最終還是讓我放棄了這個打算。
正前方有一輛謝爾曼坦克,剛才那一炮似乎就是它的傑作,它似乎發現了我還活着。履帶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慢吞吞地轉了一個身,坦克前的機槍槍口動了動,似乎已經對準了我……
我不由苦笑了一聲,心裏卻已經沒有絲毫恐懼,打仗打到現在已見慣了生生死死,已看多了人在死亡時的慘景,現在似乎已經麻木了。
我有時就在想,在戰場上的一群人也許不能算是活着,應該說他們都處在一種半生半死的狀态下,處在這種狀态下的人,他們不會在乎敵人的生命,也不會在乎自己的生命。打死敵人是英勇,敵人打死自己就是一種解脫,我似乎就是這群人中的一個……
但似乎我還是得不到這種解脫,就在這最後關頭,卻見一個像蘿蔔頭一樣的巨型手雷躍過我的頭頂,在空中翻滾着朝那輛謝爾曼坦克飛去,接着隻聽一聲巨響,那輛坦克就像巨人打了個寒顫一樣震動了一下,接着冒出一陣黑煙往前開了一段路就再也不動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反坦克手榴彈的威力,但我無法想像它的威力竟然大到能擊穿謝爾曼這種中型坦克的前裝甲。在我現代所知道的資料裏,反坦克手榴彈隻能擊穿75毫米厚的裝甲,而謝爾曼的前裝甲已經超過了100毫米。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的運氣真的很不錯,或者應該說虎子的運氣也很不錯,他投出的那枚反坦克手榴彈正好砸中了坦克炮塔與底盤的接合部,那裏是坦克前穿甲最脆弱的地方。
還沒等我看清楚是誰,我就被一個人舉了起來扛在了肩膀上,然後就一颠一颠的朝高地上跑。不用想我也知道是虎子,咱們營裏還從來沒有什麽人能夠扛着一個人還能跑得飛快的。隻是可憐了我那被震傷的肚子,這下被虎子的肩膀一頂,又在路上一跳一跳的隻疼得我腸子都差點吐了出來。
我想讓虎子慢點,但是被倒挂在虎子的肩膀上嘴裏的濃血全往鼻子裏湧,嘴巴就隻有喘氣的份,再加上眼看着機槍子彈在虎子的腳後跟直追,也就隻能強忍着了。
過了好一會兒終于跑到了陣地,隻聽“嗵!”的一聲,冷不防地又被虎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隻感覺眼前黑一陣白一陣的,喉嚨一甜又吐出了兩口鮮血。
“娘滴!”喘了幾口氣恢複了點力氣,我忍不住就罵開了:“虎子你就不能小心點嗎?就你這樣子去搶救傷員,這傷員就算沒犧牲也要被你摔掉半條命了!”
“咦!還能說話啥?”身旁傳來趙永新的聲音,我這才發現周圍已經聚着好幾個人,個個都用意外的眼神望着我。
老班長在我身上緊張地摸了一陣,又用毛巾爲我擦去了滿臉的鮮血,這才放下心來:“沒受啥傷,就是震着了!”
“啥?還沒死?”這時虎子不由一愣:“這小子可真是命大,在坦克上那樣被炸了一炮還死不了!”
“好你個虎子!”聞言我不由一陣苦笑:“感情你剛才還是在背屍體來着?”
“那個……崔副營長,這也怪不得俺!”虎子不由摸了摸腦袋說道:“剛才你站在坦克上挨的那一炮,那樣子怪吓人的,咱們都以爲你壯烈了,沒想到……”
“照想該是美國佬的坦克擋着彈片了!”老班長也不可思議地笑了笑:“這要是在戰壕裏來上這麽一炮,那哪還會留個人形!”
“都幹啥哩?”我呸了幾口嘴裏的鮮血,坐直了身子就罵道:“都不用打仗了是不?全聚在一塊等着美國佬的炮彈把咱們一鍋端了啊?”
“是!”戰士們應了聲很快就各自散去。
等戰士們走了之後,我就靠在戰壕裏輕揉着還是傳來陣陣劇痛的胸口,心裏不由感到陣陣溫暖。志願軍戰士雖說不願意放棄戰友的屍體,但大多都是在戰後由後勤人員處理的,像剛才虎子那樣不顧一切地去搶我的……不對,我還沒死呢,不能說屍體!
不管怎麽說,這就算是在這槍林彈雨的戰場上也是不常見的,除非是有着非常深厚感情的戰友,或者是他們打心眼裏敬重的上級首長。我在他們心中是屬于哪一種呢?戰友還是上級?或者是兩者兼而有之?
“崔副營長!您的槍!”這時一名我不認識的小戰士貓着腰跑到了我的面前,遞上了我落下的狙擊槍。
我接過了槍,感激地朝那名戰士點了點頭。
那名戰士開心地笑了,他的笑容很純,眼神裏閃耀着一種信任和崇拜的光芒,仿佛能爲我做一點事就是一種榮耀似的。接着還沒等我來得急說聲謝謝,他就轉身跑回到炮火紛飛的硝煙裏去。在他轉身的一霎那,我注意到了他的腰上挂了一根竹笛。
這時我才知道,剛才我征服的不隻是美國佬的坦克和士兵,還有自己營裏的戰士。志願軍是一支打硬戰的部隊啊!他們所佩服的、敬仰的,也都是不怕死、能打硬仗的人。雖說我在虎子、趙永新等人面前的表現已經夠多了,但新加入的補充兵卻大多對我一無所知。對他們來說,我一來就做了他們的副營長,其中有些人可能在心裏還會有點不服氣。但是經過剛才那一仗,我想他們已經徹底改觀了。
槍炮聲中突然隐隐傳來了幾聲喊殺聲,我忍不住又冒出頭朝戰場上望去,雖然每一個輕微的動作都會讓我胸口傳來一陣陣的劇痛,雖說現在趴在地上讓我呼吸都有困難,但我知道這些跟在下面拼殺的戰士們比起來根本就算不上什麽。
瞄準鏡上沾了一些泥水,我從棉衣内襯裏扯了點棉絮把它擦幹淨。一邊擦着一邊自嘲地笑了笑,我現在的這個位置離戰場也不過就是一百多米的距離,我不需要瞄準鏡就可以看清戰況,但是現在瞄準鏡就像是我在現代時的眼鏡,沒有了它我還真不習慣。
一陣密集的槍炮聲讓我丢掉了手中的棉絮再次架起了步槍,這時我才發現,在兩側高地志願軍的交叉火力之下,美軍的步兵已經大部份潰退。坦克橫沖直撞地插入了我軍防禦縱深,而跟在坦克後面的步兵卻暴露在我軍陣地的火力面前,失去坦克掩護的美軍當然就無法承受住志願軍的攻擊反後撤了。
雖然蘇式步槍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大量裝備了波波莎沖鋒槍和轉盤機槍,還真讓我軍的火力提高了不少。
當然,我想美軍的潰退跟我剛才爬上敵人坦克用高射機槍掃射一番的戰果也是分不開的,因爲我發現那些躺在地上的美軍屍體至少有四分之一是堆在我剛才射擊的那個位置上。
美軍步兵撤退起來容易,但開在前頭的坦克就不一樣,那些坦克并沒有想到後面的步兵會那麽快撤退,觀察員冒出頭來很快就會被打掉,所以坦克手在封閉的空間裏對外界的戰況把握不及時。在無線電中接到撤退的命令時,才猛然發現後面的步兵早就走得無影無蹤了,這時才慌忙掉頭逃竄。
志願軍們哪裏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很快就組織起了十幾個爆破小組跳出戰壕朝那些想要逃跑的坦克追去。爆破小組一般由三人組成,第一爆破手拿反坦克手雷或是爆破筒,第二爆破手拿炸藥包,第三爆破手拿沖鋒槍掩護,并負責射殺坦克被炸毀後從裏面爬出來的坦克乘員。
這樣的的安排本來也是十分合理,但是戰士們打坦克的經驗太少了,根本就不知道避開坦克上機槍手的盲點,随着一陣密集的機槍聲,一隊隊沖上去的爆破小組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但是戰士們沒有退縮,也沒有停止攻擊,第一爆破手倒下了就第二爆破手上,第二爆破手倒下了第三爆破手就撿起炸藥包接着上,一隊爆破小組全倒下了另一隊小組又跟着往上沖。
也有的爆破小組依靠着彈坑的掩護成功地靠近了敵人坦克,接着舉起手中的反坦克手榴彈就朝敵人坦克丢去。但是反坦克手榴彈比普通手榴彈足足重了一斤多,沒有經過投彈訓練的戰士們根本就砸不中那些在移動中的坦克,好幾枚反坦克手榴彈甩出去了都在坦克的附近爆炸,坦克卻一點損傷都沒有,隻看得戰士們砸着拳頭直罵娘。
坦克上的機槍瘋狂地朝沖向他們的志願軍開火,特别是那潘興坦克,它在轉動底盤調頭時,炮塔依舊可以瞄準志願軍戰士,緊接着隻聽轟的一聲,我看到了戰士們被炸起時手腳的揮舞,還看到了被炸裂的軀體竄上半空又重重的落下……
“嗖……”的一聲一枚火箭彈帶着一條長長的尾巴轟的一聲擊中了一輛潘興坦克,正當我也爲這一彈的精準叫好時,卻見那輛潘興坦克闖過煙霧像沒事一樣地緩緩朝前開,那依舊轟響的馬達似乎在向志願軍們證明那蘇式四0火箭筒根本就無法對它構成威脅,裝在它側面的機槍哒哒哒地在周圍打出了一片片土屑,似乎在告訴我們,它可以輕易地撕碎一切啓圖靠近它的生物。
就在那輛潘興坦克要順利地闖出我軍的陣地時,我在瞄準鏡裏發現了他前方有一個東西在蠕動。那是一個人,他的一條腿已經被炸得不知道飛向何處,肚子也開了,腸子在他的身後遠遠地拖着,就像是一條累贅的帶子。也許是血已經流盡,我沒有看到殷紅的血。
在瞄準鏡中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那張因爲痛苦而變形的臉,我一直以爲自己不認識他,因爲他全身的泥水和鮮血我不敢确定他是美軍還是志願軍,但是當我看到他腰間的那根竹笛時,我震驚了,我怎麽也無法把這張臉,與剛才把槍遞給我的小戰士那張笑得那麽燦爛的臉聯系在一起。
我可以斷定他活不過五分鍾,看着他一點一點艱難地朝前爬去,每動一下都有痙攣地抖動,那麽的艱難與痛苦。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麽,隻知道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輛越來越近的潘興坦克,接着我看到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翻了一個身,從他那片血肉模糊的腸子堆裏翻出了兩枚反坦克手榴彈……
“轟……”的一聲巨響,那輛潘興坦克的履帶發出了一陣刺耳的怪叫,再往前開了一段,最後終于低下了它高傲的頭。這輛潘興坦克被炸毀的位置,正好就是我軍駐守的兩座高地之間隻有二十幾米寬的出口,這裏本來就停着四、五輛被炸毀的坦克,這下再被這輛重量級的潘興一堵,立時就成了一條絕路,後方殘存的八輛坦克隻好無可奈何地停了下來。
“殺!”
“爲徐澤明同志報仇……”
……
這時我才知道那名随身帶着竹笛的小戰士叫徐澤明,這名小戰士用他最後一點生命,擋住了敵人鋼鐵部隊撤退的道路,激起了戰士們心中的勇氣和憤怒。戰士們不管是有炸藥還是沒炸藥的,甚至有些隻端着步槍也跳出戰壕朝敵人的坦克群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