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果然不出我所料,沒過多久天空中就傳來一陣像打雷一樣的轟鳴聲,十幾架野馬戰機保護着幾個大家夥,穿出了雲層出現在志願軍的視線中。
“轟炸機,B-29!”看到天上近十架B-29的巨大身影,我不由吃了一驚。
這B-29轟炸機是在二戰中被公認爲表現最優秀轟炸機,美國人稱之爲超級保壘。美國正是用這種轟炸機發動了著名的東京大空襲,用極小的代價取得了數百萬日本人死傷的成績,這還不包括在廣島和長崎投下的兩顆原子彈……
看來敵人這回是志在必得了,之前的那場轟炸隻是爲了占領石橋,爲了不讓石橋被我們炸毀。但是現在,他們的目标很明顯是占領我們守的這些高地。
“隐蔽隐蔽……”
所謂初生牛犢不畏虎,志願軍們不知道B-29的厲害,一看也不過跟上次一樣的二十來架飛機,所以也并沒有放在心上,個個不慌不忙地回到自己的單體防空洞中去。
但是我知道,對于載彈量有九噸的B-29來說,這種簡陋的單體防空洞還是遠遠不夠的。他們此時進去,卻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能走出來了。不過又有什麽辦法呢?我也無奈地跑回去鑽進了自己的防空洞,除了這裏就再也沒有更好的隐蔽的地方了。
聽着天上越來越響的“隆隆”的聲音,我腦海裏突然閃過凝固汽油彈燃燒的那一幕,于是我以最快的速度解開行軍被,匆匆跑出洞外鏟了幾塊雪包在被子裏,躲進來時就用那被子擋住了洞口。
才剛躲好天上就傳來了可怕的嘯聲,在現代時的戰争片裏,我也沒少看過轟炸機群對地面進行地毯式轟炸的情景,沒想到這趟還親身經曆了一回,而且還是被炸的一方。
“轟……”
一陣地動山搖,頭頂上的泥土不斷地往下掉,支撐着防空洞的木棍咯吱咯吱地響個不停。上次的轟炸還能感覺到間歇,但是這次,這震蕩就像地震一樣是連續不斷,一陣連着一陣。緊接着又是一陣熱浪襲來,棉被間的縫隙裏透進了幾條火苗,我意識到那是敵人的汽油彈。這時我忽然感到呼吸一陣困難,這才想起凝固汽油彈的另一處厲害的地方,那就是瞬間消耗完空氣裏的氧氣,讓敵人窒息而死。于是我趕忙用泥土、棉被擋住洞口所有的空隙,盡可能多地保存洞内空氣。
過了良久,我在洞内實在憋不住了,也不等轟炸聲、炮聲停了就推開了棉被。一股刺鼻的焦味撲面而來,其中還夾雜着一股令人惡心的烤肉味。但我完全顧不上這許多,沖出洞外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隻有到了這時,我才體會到平時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的空氣是多麽的重要。
等我緩過氣來看向四周,才發現整個世界都都變了個樣。
火光熊熊,附近所有的樹木都燃起了大火,北風一吹,樹枝的火苗就跳躍着烈烈作響,整個高地看起來就像一把巨大的火炬。山坡上的白雪早已不見了蹤影,到處都是濕漉漉的一片。本來應該是一座高高的山丘,現在已變成了凹地,而原本是個大坑的地方,此時卻平空出現了一座小山。志願軍們所築的工事也是面目全非,隻有一條若隐若現的小溝才能依稀分辨出那裏曾經是一條戰壕。
“連長……”
“老班長……”
“虎子……”
炮聲中,我一個又一個地呼喚着戰友們的名字,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回答我,四周死一般的寂靜。我快步跑到旁邊的一個防空洞前,發瘋似的用手挖着堆着洞前的泥土。泥土很濕、也很松,不一會兒就挖通了,我心中一喜,伸手一撈就把裏面的人往外面拽,但出現在我面前的卻是一具被燒得烏黑的焦屍,吓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我害怕了,兩天來我所受的苦、受的累,受到死亡的威脅一幕幕地出現在我的眼前,讓我情不自禁地全身顫抖着;我想離開這裏了,不管用什麽方式,逃跑也好、故意受傷也好,裝死也好,隻要能離開這鬼地方就行,就算敵人上來把我打死了也是一種解脫;我想回家了,想回到那個沒有嚣煙、沒有鮮血、沒有殺戮的和平年代……
“咋了,崔排長?挂彩了?”不知什麽時侯,張連長已站在了旁邊。
“連……連長!”好辦天我才回過神來:“你……你還沒死啊?”
“屁!死了還能站在這跟你說話?”張連長沒好氣地說道。
“虎子,趙排長,老班長,小山東……你,你們都還活着?”
“我說小崔同志。”趙永新打趣道:“看你炸橋的時侯還不笨嘛,咋的現在就糊塗了?不會讓那美國佬的飛機給炸壞了腦袋了吧!”
“趙永新!”張連長放下臉來說道:“什麽敵七八糟的,不許亂說話!”
“是!”
“連長!”這時小山東大叫一聲:“敵人上來了!”
“準備戰鬥!”張連長二話沒說就掏出了匣子槍進了戰線,其它戰士也端着槍跟了上去,隻有我一個人還孤伶伶地坐在那,不知道要做什麽。
四十幾個,就剩四十幾個人了。進入戰線的隻四十幾個,雖然才隻有兩天,但我了解他們,他們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決不會放棄戰鬥,所以沒進入戰線的一百多人要麽是犧牲了,要麽就是傷得動不了。那可是一百多條生命,一百多名戰友啊,眨眼間就沒了,他們怎麽就能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呢?
“打!”
槍聲炮聲再次響起,但我對這一切都沒了反應,既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躲藏,隻是神情恍惚地朝陣地走去。
“趴下!”一個身影将我撲倒在地,幾乎在這同時,一枚手榴彈在不遠處爆炸,巨大的爆炸聲震得我兩耳嗡嗡作響。
過了好久,将我撲倒的那名戰士還是沒有動靜,我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一個轉身坐了起來,這才發現那名戰士的背後已被炸得血肉模糊。
“爲什麽?”望着倒在血泊中的戰友,望着沾滿了鮮血的雙手,我欲哭無淚。
“連長,沒子彈了!”
“手榴彈。”
“手榴彈也沒了!”
“上刺刀……”
志願軍的彈藥本來就不多,更何況在此之前就打過一場戰,到了現在已到了彈盡糧絕的時侯,但是敵人還是不斷地往高地湧來。約有兩個連共幾百名僞軍,将這個隻有四十幾名志願軍戰士的高地團團圍住。
“同志們,爲了新中國,爲了毛主席!”一名戰士抱着一根爆破筒,突地躍出了戰壕沖向了敵人。随着一聲巨響,二十多名僞軍被炸上了天,爆破筒爆炸的氣浪把整個僞軍隊伍都震得趴倒在地上。
“同志們。”張連長一揚手中的匣子槍,大聲吼道:“爲石寶山同志報仇,殺啊!”
“殺……”四十幾名志願軍戰士挺着雪亮的刺刀朝兩百多名僞軍撲去,他們的眼睛裏迸射着對侵略者的仇恨,他們的吼聲盡顯一往無回的氣慨,他們的刺刀無情地刺入了敵人的胸膛……
僞軍被這一幕吓傻了,他們個個都身不由已地往後退去,這時121高地上出現了讓人無法相信的一幕,四十幾名志願軍僅憑着刺刀就追着兩個連隊的僞軍跑,在那些僞軍的後面,還有将近一個團的兵力押陣。
數年後,親身經曆過這一戰的美國顧問在回憶錄中寫道:“我們以爲這隻是一支負隅頑抗的朝鮮人民軍,但是當他們以僅存的幾十個人發起反沖鋒的時侯,我知道我們錯了。我從來都沒有碰到過這樣一支隊伍,他們讓我們震憾的,不是他們手中簡陋的步槍,也不是那木柄手榴彈,而是他們口中發出的吼聲、是他們眼神中閃爍着的勇氣。那時,我端端正正地向他們行了一個軍禮!他們是一群真正值得尊敬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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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此章,向在抗美援朝戰争中第一位與敵人同歸于盡的英雄石寶山緻敬。石寶山同志在間洞南山戰鬥中,抱着一根爆破筒沖向敵軍,與二十多名敵人同歸于盡。烈士雖死,英名永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