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種情況一持續,就是數年。
“小曦,你是去哪裏了?”到宮室裏看不見人,長相俊美,輪廓線條卻十分冷硬的年輕男子把眉一蹙,正準備出去尋人……結果回過身就看見自己要找的人正從門口進來。
小女孩走到年輕男子面前,擡起頭睜着烏亮的雙眼,回答道:“去找天相大人了。”
沈夜:“…………”
“哥哥……”沈曦擡手揪住前面人的衣角,還想再說些什麽。但對方大概是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麽事情,面色微冷下些許,這讓沈曦沒辦法把話說出口。
這些年裏,她也記不清重複失去記憶的自己對那個她曾經很喜歡,現在也很喜歡的人問了多少句‘天相大人爲什麽不肯救小曦和哥哥’。
她現在雖然還是經常會遺忘一些東西,但已經不會像一開始那樣……隻能記得三天裏發生的事情。她能記起,以往每次她對青年問那個問題的時候,青年都會在一瞬間微垂下眉眼,然後努力哄着她,到她肯乖乖接受紮針爲止。
她的身體還是不能長大,但除此以外,其他都已好轉至接近痊愈。
今天早上她再去見青年,青年與她說,等再過一段時間,她就不會再忘記事情了。
記憶的問題逐漸解決以來,沈曦記得這些年裏青年爲她所做的事情,且眼神總不會騙人,對方看她時候的目光溫柔而滿溢關切……
“好了,哥哥要再去研習術法。”沈夜靜了會,擡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他更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東西。
把話說完,沈夜就準備再回到密室裏。
從前讨厭學的東西,現在無關喜好,隻是他必須要把它學好。
而在另一邊,顧遲剛剛走出神殿,外邊有個看起來隻六、七歲的孩童正在等着,不過他在等着的同時還蹲了下來……似乎是小心翼翼地在給一朵花松土。
這時好像是遇到了什麽困難,他暫停下了動作,微低着頭思考。
顧遲看着有些失笑,走過去也在那朵花面前蹲了下來,伸手靠近在孩童松土之後露出了半截的花的根部,手上微閃過一瞬暖色光芒。
“治好了。”
聽見熟悉溫和的聲音,年幼身影點了點頭,然後微彎下眉眼道:“天相大人你再等我一會,很快就好了。”
看着小孩又再小心仔細地給那朵花填土,顧遲溫聲回應道:“不急。”
單就眼前孩童現在的作爲,顧遲也不難想象其以後會成長爲什麽樣的人。在他所知悉的未來中,對方也确是成長爲一個和煦如三月春風一般的溫雅秀逸之人。
不過這小時候嘛……還是頗爲愛鬧愛玩,但無傷大雅。
“呼,弄好了。”小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灰塵,含笑對旁側青年說道:“天相大人,我們走吧?”
顧遲點點頭,他日前答應對方,會帶其去看架設在城中心位置的偃甲爐。
其實說是眼前小孩提出的要求并不準确,這件事情實際是顧遲有意引導對方去做的,不過對方自身對此的興趣也确是十分濃厚。
偃甲爐是一個大型建築,除去到此提供其運轉靈力的祭司們之外,其周圍還有守衛在把守。
“天相大人。”巡邏着的守衛見到來人隻态度恭謹地低頭行禮,别的間半句話都沒多說,自然沒管青年身旁還跟了個小孩的這種事情。
顧遲對他們輕颔下首,然後低頭望了一眼正目不轉睛盯着偃甲爐看的小孩,開口道:“謝衣……”
隻叫了個名字,顧遲就暫停住話語。他尚在思考,要用什麽樣的言語,能讓對方提前對偃術生起興趣……
如果有能改變流月城的終局的人,那一定就是正在他眼前的這個。雖于原定軌迹中,對方也未能成功,但如果他能爲之多争取些時間,或許一切就會有所不同。
不過,在顧遲思忖着的短短期間,原本看偃甲爐看得入神的謝衣聽聞喚聲之後轉過頭,眸光頗亮:“天相大人,我想學習偃術。”
就是眼前這座東西,讓族人們在六月過後嚴寒封凍的時候,不必再像以前那樣受惡劣天氣的折磨。
之前他在家裏向父親讨學術法,天氣将要比平時變得更加寒冷的時候,他見着家中打掃的侍者拿掃帚的雙手被凍的通紅,于是動用術法爲之取暖。
可是家中侍者那麽多,每個都受冷受凍,他的術法卻隻能幫助其中一人,這個明擺在的問題讓謝衣有些沮喪受挫……直到幾日後他發覺天氣好像忽然變暖了,詢問家中長輩,知道是城中心位置的偃甲爐所起的作用。
他以術法隻能幫助一人,但偃術卻能同時幫助許多人,他想要學習偃術。
顧遲:“…………”
好吧,不用思考了。
“好,那自明日開始,我教予你一些簡單偃術。”顧遲點頭應承。順便連天工門術也一塊教了。
實際來說,顧遲在偃術一途稱不上精通,能設計出這個偃甲爐是多虧了他在萬花谷時所涉獵的天工門術。
天工門術裏的一些東西是偃術沒有的,反之亦然。此兩者相互取長補短之後的效果,目前看來是還不錯。
以眼前小孩的在偃術上的天分,想必造詣是很快就能超過他。
謝衣微愣一下,本還以爲他得要怎麽耍賴或遊說一番才能讓眼前青年答應他的請求,沒想到青年會如此幹脆地就一口應下。
“嗯!我會認真學的。”雖然知道青年答應了就不會反悔,謝衣還是态度誠懇地保證道。他想要能幫助更多的人,不隻是家中侍者,還有城中其他族民。
在此時,顧遲了下系統面闆,他完成度停滞已久的任務發生了相應變動。
「任務三:更改流月城墜亡命運,任務獎勵200000月石,完成度21%」
這是顧遲回到古劍世界之後所接到的唯一一個新任務,之前兩個是烏蒙靈谷和琴川,完成度都還處于三個問号的狀态。
要使流月城不墜不亡,以人力相當難及……顧遲也就對這個任務的完成獎勵毫不驚訝。在剛剛的變動之前,這個任務的完成度卡在13%已經卡了好幾年。
隻是完成度的提升讓他再一次确定了,他想要改變什麽,須得從現在他眼前的關鍵人物身上着手。他需要爲對方争取更多解決問題的時間。
之後的事情也如顧遲所預期的進展,謝衣隻花費了短短四年的時間,就把偃術和天工門術融會貫通,自身在這兩者之上還多出許多新的理解。
四年之後的謝衣十一歲,是将要迎來他生命中最爲重大轉折的一年。
這一年裏……
“阿晗,我三天前不是才與你說過……不要再動用上古秘術了,你的身體撐不住。”顧遲按住了座椅上白袍祭司的手,不讓他再動筆。桌案上還堆着成堆等待批閱的折子,對方爲了批閱這些東西連日動用上古秘術,觀之身形也是已消瘦許多。
白袍祭司現并無戴着遮擋雙眼的面具,動用秘術之後恢複神采的灰黑色眼眸卻是極端靜寂:“城主亡故,城中現在流言蜚語四散,人心不穩,我必須處理這些事情。”
手中事務即使是信任之人也無法交與,隻能他親自處理。要壓下已躁動着城主派系等人,他沒有時間休息,也不能休息。
說完之後,看着青年面上仍不贊同的神色,白袍祭司大約是唇角處略微彎起,輕笑了下。他對青年平靜而淡然地說道:“流言之中,有關密契的事情,是真的。”
顧遲:“…………”
自城主亡故之後,城中就有人暗中流傳密契的事情,密契的内容簡單說來就是,城主若是亡故,與其立有密契的大祭司也很快會跟随其後,衰竭而亡。
“城主怎麽會……”顧遲仍微怔着。
會說出這句話是因爲他與滄瀾的接觸并不算少,作爲直接聽命于城主的天相祭司,他接觸城主的機會頗多。頻繁的接觸中顧遲對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也有大概的了解,總的來說是個相當開明的統治者。
怎麽會立有這種……自己死了就要大祭司跟着一起死的密契?
“一開始是爲了讓那些人安定下心,隻沒料到會有今日情況。”沈晗的聲音很淡,像是對現今的狀況并無多大在意。
當初密契之事在滄瀾向他提說的時候,他是自願答應下來的。在他剛繼任大祭司之位時,城主派系的那些人對他處處掣肘,立下密契之後,阻礙就減去大半。
“你看,我用不用這上古秘術,也都是一樣隻能再活幾天。所以這剩下幾天,還是讓我好好處理這些東西。”白袍祭司說着這句話的時候,俊美冷硬的面容上表情很是複雜,一方面像是對什麽放心不下的東西懷揣執念不舍,另一方面低微彎着的唇角又存帶着一絲輕松。
之後隻短短幾日,顧遲看着白袍祭司的身形再愈漸消瘦下去,原本長相俊美的臉也變得衰老幹皺……他幾經試圖爲對方解除困縛于身上的密契,但那密契也是上古秘術,一經訂立就再無轉圜餘地。
這時的沈晗甚至沒辦法坐着,隻能躺在床上,不再如過往那樣隻站在那裏也給人十足的冰冷壓迫感。他現靜躺在床上,卻并不像垂死之人那樣帶着暮霭般的沉沉死氣。
靜寂夜裏,顧遲再來到大祭司所在的宮室,裏邊除了躺卧在床榻上的沈晗,就隻剩一個在顧守着的人。
走入之後,顧遲對守在床榻附近的年輕女子道:“換我來守,你去休息吧。”
年輕女子是華月,她在見到來人時就從石凳上站起,聞言微低下頭低應了聲‘是’。
床榻上的白袍祭司這時睜開了眼,灰黑色的眼眸難得帶有疲倦。他不是不會疲累,隻是在平常時期不能。
望着走近的青年,沈晗先靜了會,然後目标直接地開口道:“我不在,你幫我照看下他們。”
“是以朋友的身份請求,或者你也可以當我是臨終托孤。”說到最後四字時面不改色,到這種時候,向來以冷肅示人的白袍祭司卻有興緻說出帶點玩笑性質的話語。
顧遲聽着那個詞一時說不出話來,憋了半晌才回道:“自己的小孩自己照顧,哪有你這樣的……”
沈晗卻點點頭:“你答應了。”
“我大約是還能睜眼三天。”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體的持續衰竭,沈晗也就計算好了他所剩餘的時間。等待死亡的感覺就像在等待夜晚到來,到真正來臨的那一刻,就在永夜中沉沉睡去,再不醒來。
接下來的三天也都是顧遲在守,靜躺在床榻上的白袍祭司偶爾會睜眼望向門口,像是在等待什麽人過來。
顧遲自然發現了床榻上人這稍微有些頻繁的動作,不由得說:“需要我去……”
“不。”将青年的話語打斷,沈晗再阖起眼,原本如冬泉沉冷的聲音現因病症而微有些沙啞:“不用。”
房間裏靜了許久。
“恨我……這樣最好。”
顧遲:“…………”
至最後一刻。
床榻上的白袍祭司氣息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平靜阖着雙眼忍耐着痛苦,隻有還稍起伏着的胸膛才說明着他還是個活人,但指不定在下一刻這低微的起伏也會停止。
最後一次睜眼,他仍是望向門口,但那裏照舊空蕩得什麽人都沒有。
顧遲默了會,站起身來走近至床榻邊沿,低下頭對對方說道:“在祭台上的明石鏡裏,我有看見……你我都不存在的未來,他們過得很好。”
“是嗎。”
沈晗的眼神有些空茫,過度衰竭的身體難以維持上古秘術。但他接着又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低聲道:“那就好。”
說完他就像是極度疲倦地阖上雙眼,自此以後這雙眼睛就再沒有睜開……
城主亡故,城主之位按照血脈世襲的傳統由其女滄溟繼任。但大祭司亡故,繼任者則是從多個人選中經由試煉選出。
“連大祭司之試也敢缺席,你這是讓我說你什麽好……”顧遲對坐在輪椅上的人輕搖了搖頭,半是無奈,半是了然。
無奈是,别的人就算不想坐上那個位子,也會去試煉中走個過場給其他人看。結果他眼前這人倒好,直接缺席……之後不知得被城主派系那邊的人怎麽議論,估計是少不了無禮、輕妄之類的說法。
了然是……他把眼前人從年少時期看大到現在,并不驚訝他會有此作爲。
瞳的手指還碰觸在一片花瓣上,聞言微擡起頭:“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眉目極爲冷清,輪椅上面容蒼白俊美的男子繼續着淡淡說道“七殺祭司的位子就很好,大祭司……要處理的麻煩事太多,我不喜歡。”
有處理那些麻煩事的時間,他或許都能多研制出幾種蟲蠱了,不然,也能多進行幾個實驗。
顧遲稍撇過頭去掩唇低咳了會,聽見輪椅上人所說的話,倒反而是眉眼微彎下些許弧度。
“今天的試煉結果也已經出來了吧……是沈夜?”瞳說這句話時,差不多已是用的肯定語氣。人選之中,他就隻對沈夜留有印象,原因是其他人都太弱了。
顧遲先微頓住動作,然後點了點頭。
大祭司之試在前任大祭司亡故的第二天就會進行,沒有多餘感傷的時間,顧遲已經在準備着面對流月城即将發生的第一次動亂……就在幾天後的繼位大典上。
看見眼前青年忽然微蹙起眉,瞳從輪椅上站起身來,在青年表達疑問的目光中,他擡起手,微涼的指腹輕按在青年的眉間。
“爲什麽要皺眉。”雖然帶有‘爲什麽’三字,但這清冷冷的聲音卻并不是在詢問。蒼白但修長好看的手指移動了下,是試圖撫平眉宇的動作。
兩人靠的頗近,瞳站起來的身高比當初高他一大截的青年還高出一點點。做這個動作時的面上神情也沒什麽變動,看起來很是平淡自然。
“你有不喜歡的人或事,如果你不想動手……”
停頓言語,瞳對視上青年的雙眼,對之微微揚起嘴角,冰冷面容由此帶上一絲淺淡笑意:“我可以幫你解決。”
如果是眼前人的事情,他就不會覺得麻煩,也願意爲之花費時間……反正也費不了多少時間。
“沒有的事。”顧遲再搖了搖頭,然後按下對方的肩,示意其坐下:“你不要久站,尤其近來天氣不好……站久了會痛的。”
“哦。”瞳應了一聲,倒是順從地坐回到輪椅上。
在終究還是到來了的繼位大典,現任城主滄溟于矩木中陷入沉睡無法主持,主持大典的人就變成了城主派系中的老一輩人物。
在終究還是到來了的繼位大典,現任城主滄溟于矩木中陷入沉睡無法主持,主持大典的人就變成了城主派系中的老一輩人物。
顧遲看着當初連念咒訣時的姿勢都和白袍祭司十分相似的人,現在穿上了截然不同的深墨色祭司袍,當初那柄小小的木法杖也大約被封存在了一個難以找到的地方,對方現在并不用法杖,而習慣用劍。
顧遲和其他高位祭司都站在台階下方,他屏神留意着四周狀況,目前……還什麽事都沒發生。
站在高台下方兩側的高位祭司現都微低着頭,顧遲也不例外,然後看見目之所及的地方經過黑色的袍角,然後聽見對方踏上台階的腳步聲。
發難會選在什麽時候?
當然是目标最明顯的時候。
顧遲是這麽想的,所以在他聽見那踏上台階的腳步聲時,他的注意力就全鎖定在那個正步上高台的人身上。
而果不其然,在那墨色身影踏上最後一個台階,站上高台之時……
階下的數十人在這一時刻毫不猶豫地同時動手了。
沈夜:“…………”
這一瞬默然,不是因爲這場突然而起的動亂,而是因爲他現眼前所見到的,在第一時間就擋在他前面的那個人……